宁何苦自嘲没眼看自己,申无谓方忍笑接过他手中之物,就着月色看了两眼,很是嫌弃,“这不过就是个布偶娃娃而已,做工粗糙,针脚弯弯曲曲的就似蚯蚓一般,奇丑无比,你给我看这个做甚?”



    原来竟是个布偶娃娃,宁何苦苦涩莞尔,不怪自己没有将之给猜出来,试问哪一个布偶娃娃的手手脚脚是一样长的呢?



    宁何苦便将素娘和春岭夫妻俩之事告诉了申无谓,后者听完再次仔细瞅瞅手中布偶,半晌方道:“所以,你怀疑是那素娘用小石头引你前去,再交给你这个布偶,就是欲告诉你一些极其重要的信息。”



    “正是,所以老无你再仔细检查检查,看看这布偶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申无谓又将布偶翻来覆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看了个遍,还是觉得除了难看,巨丑之外,实在是瞧不出别的,便很是沮丧,“这就是小娃娃玩的一个普通布偶而已,真无甚特别之处。若说特别的话,就是这布偶的手脚皆是一般长短。”



    宁何苦接过布偶又仔细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这手脚皆一般长短,应该是因为素娘她是个盲人,手上不便裁剪行针,故没有特别区分,只求个形似罢了,让我再好好想想,想想……”



    申无谓不耐烦道:“你慢慢想,我上她家看看去,去看上一眼,可比你这想上半日要有用多了。”



    他抬脚就走,宁何苦一把攥住了他,“老无此去一定要小心。”



    “小心,你是叫我小心那个由背后敲晕你的人吗?”申无谓是一点就明。



    宁何苦颔首,“正是!当时我虽然在全神贯注着那妇人,但也没有完全放弃戒备,而那人却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可见他定非泛泛之辈。”



    申无谓拧巴着眉,故意插刀,“所以,当时如果他手中是一把刀的话,你就死定了。”



    “嘿嘿……”宁何苦忽地冷笑两声,申无谓瞧着他,一瞬间便明了他笑中含意,忍不住剜了他一眼,口嫌体直,“所以说,虽然那人有意敛了气息,但你还是早就察觉到有人在向你靠近,却假装不知而是生生捱了他一扁担咯!你还真是个疯子,无可救药了。”



    “一扁担而已,死不了。我当时就想着,假意被其打晕,那么对方对于一个晕过去之人,自然是不设防的,我便能得到更多更真实有用的信息。但不料,却被刚巧经过的好心村民们坏了我的计划。哎!他们也算是好心办了坏事。”宁何苦云淡风轻说着的,却是老谋深算之言。



    申无谓撇嘴,似是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若你是轻易就能被偷袭打晕之人,焉有命留至今日,早就死上八百回了。”



    “大哥谬赞!”宁何苦温雅从容一笑,然被半包的脸却显得很是滑稽可笑,申无谓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张工于心计又足智多谋的怪诞嘴脸了。他抬脚就要走,却再次被拽住。



    “你有完没完。”



    宁何苦没松手,亦根本不顾前者之气恼,只说自己想说的话,“老无,你去到后要仔细看看那屋内的物件,我白日里在那里闻到过一股气味,若有若无,香中带臭,臭中又带香,但又实在是说不出来究竟是何味道,如此怪诞。”



    “我看你这小瞎子做得是越来越称职了,鼻子比那狗鼻子还灵,什么气味都能闻出来。你在这里安生等着,我很快便回。”申无谓没好气地甩开宁何苦的手,见缝插针的都要损一损他。



    申无谓的轻功不如宁何苦,但却也非普通人可比,说话间人影已经闪出去一丈远。



    宁何苦听着风吹雪流苏之沙沙声,再次仔细回忆白日里所发生的那一幕。



    自己假装被打晕倒地后,虽身处黑暗,但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有一股极强的力量感压迫而来,像是有人手持凶器,一步一步在渐渐逼近。



    正当自己准备反击之时,那人却又退了回去,随后便听到拉扯碰撞之音。



    应该是榻上的妇人将对自己不利之人给拼命拉住了,而后还将一些物件推翻在地,造出巨大的声响,以此引起外界的关注。



    所以,素娘当时是在帮自己。由此可见,她虽然虚弱无力,也无法言语,但认知和思路却是清晰无障碍的。



    所以,她暗中引自己进去,一定是有极其重要之事要告诉自己,而且只能是暗中告之,不能让其公诸于众。



    甚至于是,连她自己的相公也要刻意隐瞒防备。



    可是,她要告诉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宁何苦将手中的布偶摸了又摸,心事重重之际,忽然便将手定格在那木偶的一处硬物之上,停滞,瞬间又似有所悟。



    两刻后,申无谓又出现在了宁何苦身前,没等他开口,后者将布偶又塞回给他,并指向其中一处,紧张问:“老无,这处是布偶的眼睛吗?”



    “是呀!你又发现什么了?”申无谓很无语,“这不过就是碎布卷成一团后缝成的小眼睛,难道说这其中也有名堂?”



    申无谓说话间又再仔细瞧瞧那布偶的眼睛,不觉“咦”了声,“还别说,这一双小眼睛做得倒很是逼真,是先用麻布缝了个小袋子,再塞了一颗野果核进去,如此便只露出一线黑色。仔细一看,这黑眼珠还真是活灵活现呢,且还会转动,有点意思。不过,还是很丑。”



    宁何苦听完兀自沉默不语,然后又开始自言自语,“不对,你看她一个盲人缝一个布偶也是千难万难,连最明显的手脚都不愿区分,又为何要花十倍的心思来做这一双眼睛呢?所以,她定是另有所指?”



    申无谓不得不承认宁何苦的观点论断,但他却往身后雪流苏树上一靠,伸了个懒腰,“你言之有理,但我懒得想,你想到后再告之我就行。哦对了,我方才去那家瞧了瞧,那个素娘正在沉睡中,敲你的那个人,也就是她相公却不在家中。还有她屋里那些家具陈设也都极其简陋陈旧,无甚特别之处。但是……”



    申无谓故意卖了个关子,成功吸引了宁何苦,“是不是你也闻到了那股味道,是不是很奇怪,但却就是形容不出来,对吧?”



    申无谓仔细回忆了一下,装得煞有介事,却话峰一转,“那屋里是有一股淡淡的清甜香味,却是罐中蜂蜜的味道,至于其他的气味,我还真就没闻出来。”



    宁何苦:“……怎么会闻不出来呢?挺明显的。”



    “对呀!那蜂蜜味道也挺明显的,怎么你就闻不出来呢?”申无谓反唇相讥。



    宁何苦:“……”



    申无谓见他的苦恼状,便沉声感慨总结:“所以说有时候,眼睛看不见的人,会比看得见的人还要‘看见’的更多,知道的更多。这便是所谓的眼盲心明。”



    听了申无谓一阵饶舌的感叹感慨后,宁何苦忽然就抓住了他的手,难抑心中兴奋,答非所问:“老无,我知道了,我知道素娘要告诉我什么事情了?”



    申无谓被他的一惊一乍所感染,也带着三分兴奋看着他:“别卖关子,想到就快说,再啰嗦的话,天就要亮了。”



    “眼睛,是眼睛,是婴儿的眼睛。”宁何苦凑近老无的耳畔,神秘低语。



    申无谓摇头直言:“不懂。”



    宁何苦靠近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奚老伯曾说过,飞纱村的村民们,自十几年前眼睛集体失明后,他们的后代也个个都是双眼失明之人。也就是说,那些新出生的婴儿,也天生就是看不见的?对吗”



    申无谓耸耸肩:“应该是吧?毕竟村里人个个都失了明,无一例外嘛!”



    宁何苦却不言语,半晌后方道:“我看未必,老无你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些婴儿刚出生时,未必就是看不见的,但因其口不能言,而周遭眼盲的大人们又不得而知。也许是在过了几日,又或是一段时日后,婴儿的眼睛才渐渐失明,但大人们却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由明到暗的转变过程,所以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新出生的婴儿也是天生就是看不见的。”



    这一层,宁何苦是由那布偶上的眼睛想到的。



    申无谓自是一点就通,“所以,这个眼盲又不能言语的素娘,便想到借助布偶和布偶身上的眼睛,来暗示你这一真相。”



    宁何苦坚定的神色:“定是如此。虽然我还想不明白,她为何要煞费苦心暗示于我,但既然知道了,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对了,老无你说倘若此时,村里有新生儿降生的话,我们便可去看一看他的眼睛,就可以轻松验证我们的猜测了,那该有多好。”



    宁何苦的假设之言,却听得申无谓的眉头也随之松展,“我懂了。如果那新生儿不是先天失明,是出生后过了一段时间再失明的话,那便可以肯定以及确定,村民们的双眼失明是人为因素。”



    “对对!倘若知晓此病并非天生,而我们亦最终查出根源的话,那老无你是不是就能对症下药,助他们重见光明呢?”



    宁何苦总是能一语中的,申无谓则只能苦笑,“别高兴得太早,得先查出真相。”



    “也是,得先查出真相。”宁何苦转而又开始发愁,“还有,又要去何处找个新生儿出来呢?这婴儿可不是一般物件,是说有就能有的,真真是愁煞我矣!”



    “这又有何难?”申无谓突然就狡黠的笑了,“你个小瞎子看不见,不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宁何苦:“……”



    他不信连这种事都能心想事成,“老无,此话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刚去看那素娘时,见她侧身向内而卧,睡得虽沉,但呼吸急促不安,还似恶梦缠身,有痛楚难受之感,便随手为她把了一下脉。这一把便给吓了一跳,原来她竟然怀有身孕,且已经足月,恐这两三日之内,便要生产了。”



    宁何苦有点懵,他不相信自己此时居然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想有个新生儿便即将有个新生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对不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也不对!罢了罢了,权当作今日是个百年难遇之黄道吉日,诸事皆宜!诸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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