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钱凌武带着赵心一来到了御花园,前者在门口停下了脚步,随口道:“你先进去候着吧!”说了,转身便走。



    赵心一四下望了望,相比别处,这里显得格外冷寂,没有一个兵士,也没有一个宫人,四下空荡荡的。景致倒是不错,遍布奇花异草,还有假山美玉,别致多姿,赏心悦目。目光停留在一簇紫色团花上,上前两步,俯身细观,叶如锯齿,巴掌大小,叶脉曲折往复,有点像鬼画符,他却不由双目一睁,惊道:“竟是符灵花!”



    符灵花,乃是一种一级月等的灵药,级等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灵药从下至上,分为一级、二级、三级……,每级从低至高又分星、月、日三等。



    不过,这符灵花虽说是灵药,却对修行无益。也不是全无用处,遇到对的人便是宝贝,符师们就是这样的人。将符灵花叶碾磨成汁,混在符纸之中,有助于符师聚灵凝力,提升灵符的威力,对二阶以下灵符的加持作用尤为明显。



    赵心一眼放亮光,暗想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不偷白不偷,偷眼四下打量,左右还是无人,赶紧俯身从中拔了一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笼到了袖袋中。立起身来,心虚地四周扫了扫,依旧无人,还待再拔,可这一簇总共也就六株,如今已显稀疏,再少一株,很容易露馅,只得放弃。转眼望见假山对侧隐隐露出一株,不由喜上心头,快步转了过去,好大一簇,至少有二十几株。心下大喜,匆忙故技重施,连拔三株,还想再拔,但袍袖偏窄,袖袋容纳有限,一边两株便已经有些勉强了。再多,就显得突兀了,有可能就会被皇帝或钱凌武看出破绽。



    立起身来,口里啧啧有声,甚为可惜,大有深入宝山空手归的不甘。



    “我这里有个木匣,可以揣在怀里!”



    一个极为体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心一正专心想着对策,没有多想,脱口道:“不行,不行,太明显了,皇帝又不是傻子!”说了,突然意识到不对,仓惶转头,一个锦衣中年人正笑眯眯地望着他,身材消瘦,面如冠玉,颚下长须飘扬,生的极为俊美。



    赵心一暗道不好,匆忙转身行礼,张口无语,不知该怎么称呼。虽然心中已经有八九分确定这人便是北燕当今的弘远皇帝,但还有那么一两分不确定,万一弄错了,还不得是杀头的罪过!



    中年人陡然面色一肃,沉声道:“你可知罪?”



    赵心一冷汗直冒,暗想听这语气,肯定错不了了,这人定是皇帝陛下,赶忙俯首道:“草民知罪!”



    “自己招吧!”



    赵心一心想你不都看到了,还招什么!但出口还是毕恭毕敬,“草民不该偷陛下的名花!”



    “还有呢?”中年人语气冰冷,显然是有比偷花更让他愤怒的事。



    赵心一亡魂大冒,暗道:“糟了!难不成我入魔的事他也已经知晓了?”满口苦涩,只得硬着头皮装傻,“草民实在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你在白石县胆敢冒犯公主,真是胆大包天!”中年人沉声怒喝,“如今又在御花园行窃,两罪并罚,你这骗子自己挑个死法吧!”



    赵心一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偷眼打量中年人,只见他嘴角上扬,面色古怪,似是极力压着笑意。细眼一望,这眼神隐隐透着几分熟悉的味道。又突然想到“骗子”这个称呼,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眼珠子一转,试探道:“冤枉啊陛下,草民并不是有心的,公主情窦初开……”略微顿了一顿,偷眼打量,中年人面现淡淡红晕,他暗暗松了口气,暗骂了一声,继续开口,“公主倾心于草民的英俊潇洒,主动投怀送抱,草民一时没有防备,这才让她得逞……”



    “找死!”中年人面色羞红,提脚便踹,赵心一早有防备,就地一滚,起身便跑。



    “小骗子别跑!”中年人紧追不舍。



    赵心一慌不择路,被一石龟绊倒,摔了一个狗啃屎,待要再跑,刚躬起身,背后蓦然一沉,中年人已经骑到了他的背上,以迅雷之势伸手扭住了他的耳朵,恶狠狠地道:“小骗子,你真是胆大包天,看我不割了你的耳朵喂狗!”



    “哎呦呦……”赵心一痛得呲牙咧嘴,“燕晨,快住手!”



    “你这该死的骗子,姑姑的易容术在北燕乃是一绝,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中年人手上加了几分力,既是恼怒又是不解,明明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请姑姑给她易了容,她自己照镜子都难寻破绽,却不知这小骗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哎呦……”赵心一眼泪直流,痛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更疼的!”燕晨手中多了一把牛角尖刀,在赵心一的眼前夸张地晃了晃,尖刀贴到他的面颊,他只觉冰冷刺骨,赶忙大声呼救:“救命……”



    “你喊破喉咙也没用!”燕晨冷笑,贴着赵心一的脸缓缓挪刀,作势就要下手。



    “住手!”



    一个中年男声从两人身边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见他膀大腰圆,全身线条硬朗,剑眉星目,面容刚毅,浑身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息,而容貌则与此时的燕晨几乎是一模一样。



    燕晨气呼呼地撇了撇嘴,松了手,收了刀,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地在赵心一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赵心一夸张地翻了几圈,显得燕晨这一脚用力极重。燕晨微微一愣,随即大怒,这个骗子竟敢公然在父皇的面前陷害自己这个公主,真是胆大包天,冲上前去,正想再赏他几脚。身后那个与她如今样貌一般的中年男人沉声道:“胡闹!”



    燕晨也不敢造次,一脸委屈地道:“父皇,都是他……”



    赵心一赶忙行礼道:“陛下不要责怪公主,都是草民的过错!”



    “你……”燕晨气得牙根痒。



    “看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退下!”正牌燕星海沉声发了话。



    燕晨向燕星海做了个鬼脸,转头刮了赵心一一眼,气咻咻地道:“回头再找你算账!”愤然离开。



    燕星海微微叹气,嘀咕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难管教了!”转过身,打量赵心一一眼,随口道:“免礼,跟我来。”



    赵心一赶忙跟在了燕星海身后,不远不近,后者带着他走过九转廊桥,来到湖心的八角亭中。亭子不小,约莫三间房子的大小,红木为柱,茅草作顶,未着漆,也未加雕饰,显得古色古香。



    正中间是一个茶炉和一张木桌,桌上倒扣着几个竹筒杯,周边摆了三把藤椅,全都如这八角亭一般,未加几分修饰,透着万物应有的原貌。



    燕星海随意落了座,指着对面的藤椅道:“随意坐。”



    赵心一诚惶诚恐,一来是因为对方是皇帝,二来对方是大修士,三来自己做贼心虚,躬身行礼道:“草民不敢!”



    燕星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不敢?朕看就你小子胆子大!晨儿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都不敢说重一句,却接连被你戏耍,你可知罪?”



    赵心一暗道:“糟糕!听这语气,刚刚自己耍弄的小心机已经被他看穿了,还真是弄巧成拙,自以为聪明,反惹祸上身!”转念一想,出了一背的冷汗,“那先前的事他又知道多少?”暗暗握了握拳,硬着头皮道:“公主大人刀子嘴,心地却十分善良,草民打心底佩服公主品行,这才得寸进尺,冒犯了公主!”



    燕星海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好了,一句玩笑话,不必紧张。”瞥了赵心一一眼,一脸嫌弃,“坐下吧,站着碍眼。”



    赵心一不敢违逆,赶忙战战兢兢地坐到了燕星海对面,如坐针毡。



    燕星海一边煮茶,一边随口问道:“听晨儿说,三江卫的鱼鳞图册是你找到的?”



    赵心一又是一阵头大,“草民有罪!”



    “何罪之有?”燕星海自顾自地摆弄着火炉,让炭火变得更旺。



    赵心一本想说出自己在客栈里编好的一大通装傻充愣的说辞,可是话到嘴边,突然改了口,这皇帝如此精明,那一套怕根本行不通,他有预感,一旦信口胡说,自己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便如实道:“草民坏了陛下的大计划!”



    “哦?”燕星海转过了头,面带几分疑惑,示意赵心一说下去。



    “草民见到了钱凌武大人,很多事情我也就想通了,想必他便是陛下的暗卫。我寻到的那本鱼鳞图册便是他设的一个鱼饵,专门钓鱼用的。可是,因为草民的鲁莽,真正的大鱼却没能钓上来,只钓了些小鱼小虾!”赵心一顿了一顿,“再者,草民寻到的鱼鳞图册也是假的吧?”



    赵心一见到那个“死而复生”的钱凌武,脑中的疑问大半都释然了。想来,二狗能偷到那本鱼鳞图册,背后定然少不了钱凌武的谋划。而且,二狗偷走的图册十有八九也是真的。后来之所以变成假的,也是因为这个钱凌武,只有他有这个作案的时间和机会。



    他后来被软禁在洪府,想来也是他将计就计,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取出洪志御秘库中的重要物证。想来,已经成功到手了。



    燕星海饶有深意地望着赵心一,手指点了点桌子,示意赵心一说下去,赵心一便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咕嘟,咕嘟……”



    茶水滚了。



    燕星海提起茶壶,赵心一赶忙翻过一个竹杯放到了燕星海的面前。后者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心一也给自己也准备好杯子。



    赵心一略一犹豫,便也照办了,想要从燕星海手中接过倒茶的活计,却被后者用眼神给制止了。暗想:“我坏了他的大事,他该不会是想让我直接吞滚水吧?”越想越觉得便是如此,越是害怕。



    燕星海倒了两杯茶,盯着赵心一又仔细打量一番,后者盯着热气翻滚的茶水,愈发在心底盘算起等会儿怎么下口的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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