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相映,夜色璀璨,几行宫女提着宫灯绕过碧水湖畔停在木台下,叽叽喳喳的讨论舞姬的舞技,以及那位风流倜傥的琴师。



    容帝醉意朦胧,便吩咐摆驾回寝殿。太子殷勤的搀扶父亲,不知何时已经为他披上自己的斗篷。



    墨斐见陛下离席,忙不迭凑过去嘘寒问暖,太子见到他,也并未阻止,只是阴阳怪气的有一搭没一搭,墨斐终究为人臣子,并不放在心上。



    容帝一去,墨斐也不在,宴席反倒更自在起来。尧王也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对几个兄长拜别后,立即抱起食案上的肉碟挤到苏衍这边,愣是把瑾云城挤到了边上去。



    苏衍正要行礼,却被尧王拦住:“上回本王特地去了书院想找你,可惜没有遇上,今次总算是瞧见真人了,原来你真的同传说中那般英姿飒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



    苏衍心中疑惑,更是觉得可笑,这王爷不勾搭权贵之女,却来招惹自己这样三无人员。



    所谓三无,便是无背景,无姿色,无文采。



    她突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自己活了十八年,竟然什么成就都未创下,连自己都嫌弃自己!



    “王爷过誉了,小女子不过就是个教书先生,哪儿有您说的这样厉害。”



    尧王笑嘻嘻的给她倒酒加肉,说道:“你别谦虚呀!在宫里的时候就听宫人说起你,说你区区小女子竟能破悬案,连大理寺都没辙的案子你都能轻易就破了,而且不畏强权,为了学生和正义毅然决然站出来撕开尹卓这样的混帐东西。我当时一听,觉得你就应该认识认识我,因为很巧,我也是这样的侠肝义胆之人,同时,我也是和你一样聪明的人!”



    苏衍噗嗤笑了出来。此人自恋程度,不亚于言真。



    瑾云城看得傻眼,有些钦佩苏衍。



    尧王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苏衍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眉眼虽然稚嫩,但藏不住那蓬勃愈发的男儿气概,言语轻佻,但对自己还是非常敬重。最重要的是,身为王爷却不骄纵自大,还愿意和自己这样身份谈不上显贵的人说话,看来,算是个好相处的王爷。此时他这样主动献殷勤,献殷勤的模样这样可爱,也就趁着酒劲,放开了警惕,存心想与他玩玩。



    苏衍夺走他的酒杯和酒壶,说:“你们这些皇室就是麻烦,喝个酒拿这么小的杯子,是来搞笑的吗?”说着给他看自己的酒碗,“既要喝尽兴,就该拿大杯,你那只喝起来有什么意思?给,用我的。”



    尧王笑着接过去,让她倒了一大杯,却仍旧小口小口地嘬。苏衍看不过去,抓住他的酒杯强行给他灌了进去,呛得他差点没吐出来。



    “你这是要谋逆吗!本王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粗蛮的女子!真是…“



    “真是什么?”苏衍没好气道:“我这是在帮你,喝酒要看场合,文邹邹的时候呢要细品,闹哄哄的时候要大口饮,知道么小屁孩!”



    尧王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道:“嘿嘿,说的有道理。”



    大多数大臣们酒意散尽,都打道回去。可是太监们却还在搬酒伺候,而这些酒全都垒在苏衍身旁。



    尧王已被她喝趴在地上,只剩瑾云城还在陪着。



    苏衍不满的将酒壶丢进湖中,叫嚣道:“来人,给我换烈酒!”



    瑾云城顺手从邻桌拿来壶酒递给她,笑说:“这些老臣也算是酒席上的老手,却没一个人撑得过你,看来你在束幽堂算是屈才了。”



    苏衍打开壶盖,直接灌起了酒,最后哈了口气,那叫一个心神荡漾!



    她一只手搭在瑾云城肩头,说:“你还真别说,在楚国人的酒量中我算得上佼佼者,不过我师父的酒量更佳,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哦?竟还有比你都厉害的人?”



    “我师父是谁,他可是蒯烽镇数一数二的酒仙,我酿的酒还是他手把手教会的,他可厉害了!”



    “听你总是提你师父,说的神乎其神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衍抹了把嘴,兴致勃勃地对她讲:“我师父啊,那可真是神了。想当年…”



    左卿焦虑地望着那头的苏衍正炫耀着苏溟,可怜苏衍却不知对方真正用意,还将她当作挚友。



    西楼心不在焉地靠着凭几,望着容帝的尊位,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长乐殿上,那张龙椅闪着耀眼的金色。他贪婪地探出手,渴望触碰它,更渴望坐在上头,俯视众生,蔑视一切!



    左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前的景象随之消灭。



    西楼仍未回转,呆楞地看着自己的手,双耳似乎被添上了棉絮,那些声音被拒之耳外,只剩下嗡嗡的余音。



    左卿未发觉他的入神,紧张的对他说:“苏衍有麻烦了!”



    西楼猛地看向他。夜风裹着酒客们的混乱声重新传回耳中,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彻底清醒。



    手上的禁锢似乎有揉碎骨头的力量。西楼想,这才是左卿的真实内心吧,从一开始,他就喜欢上阿衍了。他虽嘴上避之不及,但他的举止,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别人,他在乎这枚棋子。



    西楼看向苏衍处,却发现瑾云城似乎心怀不轨,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左卿已恢复镇定,对他说:“瑾云城千方百计套出阿衍的话,难道是发现了她的身份?”



    “阿衍从未对我们透露她的身份,何况是瑾云城?我看是瑾云城想了解一切与你有关的人,自然是要刨根问底。”



    “继续这样下去很危险,一旦让瑾云城得知苏溟的来历,对我们的计划百害而无一利。”左卿的眼睛迅速在在座的宾客身上扫过,“虽然在场宾客所剩无几,但是偏偏剩下的几个不是善类。若我过去阻止,怕是会引起怀疑。”



    西楼不屑地笑了笑:“你不能出面,我却可以。”



    正有起身之意,左卿突然拉住他,“且慢!有人似乎想出头。”



    那厢苏衍与瑾云城正说到关键处,瑾云城趁机问她苏溟的模样,此时佛柃看准时机打断她们的对话。



    “你说的是否就是我府中的苏溟苏先生?”



    瑾云城一怔,下意识看向苏衍。苏衍摸了摸头,略略疑惑,“你府中?世上只有我师父叫苏溟,何时你府中也多了个苏溟?一定是假冒的!”



    瑾云城道:“佛柃姑娘说的那位苏先生应该就是曾在政亲王身边做近身侍卫,算是半个义子,只是他早就不知去向,难道他抛弃了荣华富贵去蒯烽镇做起了酒馆的买卖?”说着看向苏衍,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苏衍跳上食案,义愤填膺道:“什么意思?酒馆买卖怎么了?我师父神通广大,能文能武,英俊潇洒,想当年…”



    “想当年你师父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多少富贵人想雇佣他做府中护卫,却被他一概无视。没想到这样一个剑客,突然放下屠刀,在默默无闻的镇子上开起了酒馆,还收了你这么个女徒弟。啧啧啧,看你倒是有点武功底子,可惜啊,却丝毫比不上苏师父。”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说话的尧王。左卿却一头雾水:“他为何要帮苏衍?”



    西楼也是同样的疑惑,照理说卫尧不识得苏溟,与阿衍也是萍水相逢,就算是倾慕阿衍的才华想帮她,可是他不知道瑾云城的恶意,更不会知道阿衍的真实身份,为何如此做?



    西楼不由得对卫尧产生许多好奇,这些年的卫尧,究竟经历过什么?



    苏衍跳下来,期待的问他:“你认识我师父?”



    卫尧翘起二郎腿,得意道:“本王人脉广,别人得不到他,本王却可以。嘿嘿,你可想知道我是如何做了他的徒弟的?”



    苏衍点头如捣蒜,两腮通红,眼睛迷离,一副醉鬼相。



    瑾云城也紧张地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点线索。



    尧王缓缓道来:“说来也是年少轻狂。”说到这儿,苏衍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脸,这样一张清秀可爱的脸蛋,怎么还回忆起少年来?



    她坐在食案上,听他还会爆出何等诳语。



    “想当年本王随舅舅去边塞,那日正是本王第一次练习射猎,不料遇到一伙歹徒劫财,舅舅一人之力难以抵挡,连连败退。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空中出现一位蓝衣少侠,手中一把长枪刺破长空直刺而来,这把长枪可了不得,愣是把那伙歹徒打得屁股尿流。我当即拜了他做师父,苏师父见我有天赋,骨骼精奇,便收我入门。”



    “是了,当年我师父救我时便是一身蓝衣,也是背着把长枪,这枪唤做'擎天枪',算是兵器谱中顶厉害的武器!可惜这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不然定不会舍得让他拿来当晾衣杆使。”



    卫尧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握起苏衍的手,诚恳道:“师妹,师父果然是看得开。”



    “承让承让!”苏衍哈了口气,一股子酒味扑在他脸上,卫尧堪堪稳住。



    卫尧满怀感慨:“苏师父只教了我半年便离开了容国,没想到他去了楚国,更没想到本王成了师兄!可是……师父一身武学却只收了两个弟子,偏偏我们这两个人学艺不精,真是丢他的脸面!”



    瑾云城不禁自嘲,自己疑神疑鬼,总觉得苏衍以及那个苏溟有极大的疑点,此时看来,不过是巧合罢了。而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太紧张了。



    想来想去,想得无趣,拾掇拾掇妆容,便先行告退了。



    左卿和西楼终于松了口气,佛柃却仍旧不放心,她望着瑾云城的背影,那团白影如同夜魅一般,逐渐消隐在夜色中。她想,只要苏衍留在七善书院一日,只要她还和左卿有所往来,瑾云城对她的怀疑便不会消失,总有一日,苏衍的过去会被揭开!



    夜色沉沉,风声渐起,却没有一人看到她脸上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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