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近来闻名都城的绝世妖娆么?”

    颛孙弥师温和的微笑着,赞许的点了点头:“果然生的明艳动人……且在一旁坐下,待孤王听完阵报,再请群臣饮宴赏舞”

    妫姬温顺乖巧的轻轻蹲礼,垂下天鹅般修长细腻的颈子,含羞带怯的后退着让到一旁,落座于大殿角落中宫娥为她摆上的一张木几之后,甚至还为她送上了吃食和醴酾。

    中容王的淡漠,并未让妫姬觉得受到了轻视,恰恰相反,此刻看似从容的她,却后悔踏进了这座奢华无比的大殿

    仅仅只是惊鸿一瞥,妫姬就知道自己这次失算了

    万万不该行至这一步,冒险接近中容王,意图蛊惑他成为“大争之世”的棋子为己所用,这个不过壮年的男人,不是她能够影响的

    教中宿老的警告果然没错,这一次她的确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刚刚她丝毫不敢施展出丨惑心之术丨去影响颛孙弥师,因为这个男人身上,有温和、有威严、有霸气,但就是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影月教》的丨惑心之术丨虽强,号称是方外界第一操控人心之法,就是因为丨惑心之术丨的作用,并非是由施术者施加于被施术者身上,达到强行控制的目的。

    而是以丨惑心之术丨为引,诱发被施术者内心的欲望,诱导被施术者的行为,按照施术者的希望发展,被施术者所行之事皆是其自身行为,自然也就不可能出现暴露的可能。

    正是因为丨惑心之术丨这种极度隐晦,又防不慎防操控人心的法门,《影月教》在大荒方外界之中,才成为被众多方外宗门忌讳莫深的原因。

    丨惑心之术丨之所以有那么强大的操控能力,除了受到施术者本身的法门境界影响之外,更主要的是来自被施术者内心的“欲念”,可一旦被施术者心中无欲无求,又或者是欲念太深,丨惑心之术丨反而对其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欲念”太深,就会变成“执念”,而执念根本就不是外力可以影响的,眼前这个名为颛孙弥师的男人,内心就充满了疯狂的执念,这样的人不要说用丨惑心之术丨去影响他了,强行施术反而很有可能遭到对方内心执念的反噬,反而被其所控

    但是,这并不是妫姬惊出一身冷汗的主要原因,虽然听教中宿老说过凡俗界的锻体者,修到高深处便能以肉身登顶成就天人,可她入世以来,所见锻体者皆不过仗着几分蛮力横行而已,与掌握秘术法门的术修之士相比,根本就不足为道,自然心中也就起了三分轻视之意。

    可此时一见,这丨碧云烟霞宫丨的大殿里近千人之中,竟然有近半气血境界强悍到足以抗衡秘术法门的程度,特别是那些靠近王位的坐席后,所雄踞的重甲武将气血就越发的雄浑。

    至于高坐于王位之上的颛孙弥师,那一身凝炼到极致的气血,不经意间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更是如山似岳般巍峨霸道,这丨中容王丨本身,竟然也是一位极其强大的锻体者

    而令妫姬讶异的的还不仅仅如此,方才她一入这大殿之中,就察觉到足有数十道灵识扫了过来,将她与身后的妫楠与妫逸扫了个通透,这些恐怕就是中容郡王一脉所供奉的镇耄、宿耋了

    虽然这些隐术、野修出身的术修之士,背后没有方外宗门可依仗,也无法得到高深法门的传承,但生长于世俗山野之中的他们,行事随心所欲无牵无挂,又无宗门律令约束,为了能获取修行资源,可谓是不择手段。

    相比起来,这些隐术、野修对妫姬这样的“劫子”来说,就比同为“争世棋手”的敌方“子目”更加的危险

    所谓“无知者无惧”,这些根本就接触不到方外界高层秘辛的野修们,很有可能就成为“大争之世”之中搅乱棋局的所谓“乱子”,他们所带来的变数,很有可能就导致她们这些“争世劫子”数年之间的努力,顷刻间毁于一旦

    好在《影月教》特有的敛息之术丨影月咒丨,已经将妫姬的修为封禁的半息皆无,无论是颛孙弥师还是那些野修,似乎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世俗女子,反倒是在化名“妫逸”的化形凶兽身上多逗留了那么一会。

    虽然只要自己始终保持敛息的状态就不虑暴露,但那些野修的存在,让妫姬的计划执行起来难度高了几倍不止

    若不是忌惮自己“劫子”的身份暴露,可能会引来《太一教》对“大争之世”的于涉和“子目”的打压,妫姬豁出丨隐沦境丨巅峰三十三环的实力境界,未尝没有直接在这大殿之中袭杀颛孙弥师,叫丨中容郡龙无首彻底混乱起来的可能。

    但她能这么做么?显然不能

    所谓的“大争之世”,可不仅仅只是想象之中搅乱世俗那么简单,其中牵扯到的上古秘辛复杂之极,涉及到的各种律令、各种制衡、各种法则、各种禁忌……沾染到任何一点都有可能造成非常可怕的后果,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暴露,介时可就不仅仅只是现在这种局限于水面之下的大局争斗了,而很有可能形成席卷三界的惊世大乱

    若不是如此,参与“大争之世”的各方势力,何须培养出妫姬她们这样年轻一代的“子目、劫子”来充当所谓的“争世棋手”,随便出来一个老怪,恐怕就能让世俗界血流漂杵赤地千里了。

    暗中叹息了一声,妫姬只能按捺下心中的躁动,调整着心绪,让自己看上去就如同是一个除了美丽一些外,就再普通不过了的凡俗女子。

    颛孙弥师看她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的情欲,就好像只是单纯的欣赏了一尊漂亮的碧石玉樽一般,随口的夸赞,也只不过是身为君王所需要持有的礼仪。

    妫姬甚至能够猜测的出,颛孙弥师将她这个最近惑乱都城的女子招进王宫的目的,为的只是摘除致使麾下勋贵内斗的症结而已。

    君王之道,在于制衡,手下的勋贵太过于团结不是什么好事,可太过于混乱同样不利于他的政令执行,特别是在眼下丨中容郡丨内忧外患之时。

    若是一名守成之君,也许等待妫姬这搅乱都城的“红颜祸水”的就是毒酒白绫赐死而已,历朝历代史上将乱国之罪,施加于无辜女子身上,将其杀之来稳定局势的懦弱“明君”难道还少么?

    可此事在颛孙弥师这个野心勃勃的强势君王身上却绝不会发生,他断不可能让这种象征着懦弱的事情,出现在记载他执政历史的史册上。

    这一点,在与颛孙弥师照面的同时,妫姬就已经了然在心了,所以才会不敢显露出任何手段,但也正因为如此,妫姬也估算不到,颛孙弥师会如何处置她了,此时只能静观其变听天由命了。

    不能不说颛孙弥师是一位勤勉之君,又擅于制衡麾下群臣众将,在施政上也有着他独特的风格,这一场看似奢靡的酒宴,实质上却是他每一旬例行的听政朝会。

    这种看似沉迷于酒色之中的古怪施政手段,既以昏庸之像麻痹了治下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降低其警惕之心早日暴露出狼子野心来,总好过显露出太过强势之象,令其卧薪尝胆厉兵秣马之后再发作。

    另外,这种温和的施政之风,既安抚了群臣犒劳了众将,以厚待之行收买人心,又能在酒色歌舞之中,暗中观察到群臣众将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真实脾性,可谓是一举多得。

    丨中容郡丨地处关外,民风彪悍自不用说,群臣众将也皆显露出其铁血之风,哪怕是文臣,言行之上也带上了三分粗狂豪迈之意,哪怕是在朝堂之上,政见不合也会当着颛孙弥师这君王的面,毫无顾忌的大声辩驳据理力争,一言不合之下大打出手也不奇怪。

    妫姬端坐于大殿一角,低调的垂首旁听,群臣众将汇报的,不过是近来郡中战事景况,如靼鞅黎王苟延残喘、鞔黎王劫掠诸府、鞣樘黎王盘踞关中纭纭,另有某府候趁黎王之乱借机落井下石,图谋邻府领地之类鸡皮蒜毛的政事。

    “……青山侯东莱欷邺治下的丨青山府丨中,近来有一蕞尔小国上表吾王恭请立国,那青山侯逾矩批阅……据臣所查,这东莱欷邺近来之所以骄横妄为,对大王诏令阴奉阳违,就是依仗这名为丨焱煌国丨的蕞尔小国上供各种新式军械兵器,一举平定靼鞅黎王之乱……”

    一名大臣朗声参奏,对青山侯东莱欷邺大肆批判,建言对青山侯施以斥责,并勒令其上供各种名为“天工军械”的兵器。

    “此事孤王亦有所耳闻,东莱候平定府乱,减轻邻府黎乱压力,实则有功无过,司马不可谗言那名为丨焱煌国丨的蕞尔小国,传闻是白民、琅琊两支先民古裔复国,国土不过万拓之境,不及一座丨戎堡丨十分之一,实是小的不能再小

    颛孙弥师不置与否的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晓,温声道:“近来也有些南宛商贾进献各种丨焱煌国丨天工奇物,孤王到也看过,确是精巧绝伦,实属先民所传承的上古技艺了得,但那蕞尔小国民力不盛,既愿尊我大幽为上国,切不可征伐过度,以致民不聊生”

    开口便冠冕堂皇的将此事定下基调之后,颛孙弥师话锋一转:“但那天工军械的确乃征战利器……来人,传诏于东莱候,着他便宜行事,尽量督促那焱煌小国多产些军械进献,所需钱财、物料,皆有郡府调拨”

    那司马本就不是为了打倒“大军阀”东莱欷邺,见王上“从善如流”,便满意的领了诏令鞠礼退下,至于如何借此机会中饱私囊,那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不多时,政事已了,颛孙弥师含笑举樽:“诸卿辛劳,且满饮此杯,一同观赏都城近来闻名遐迩的歌舞大家……”

    “大王且慢”

    颛孙弥师话未说完,便有大臣蹦了出来,慷慨激昂的戳指大喝:“此妖女近来以歌舞美色,惑乱我中容勋贵,惹起纷乱无数,为都城安靖想,臣请诛此女,以安境靖”

    妫姬垂首微冷笑,这君明臣直之戏,演的到也出彩,也不知事先是否演练过。

    果不其然,颛孙弥师立刻挥手叱道:“胡言那些不争气的沉迷酒色,与无辜娇弱女子何于?以孤王所见,倒是该教训丨一下各家子弟才是”

    群臣“惶恐”的起身自责,那些“不争气”的勋贵,自然是出自各家,颛孙弥师严厉的训丨斥一番,着他们回家好好管教后,温和的向妫姬招了招手:“少姬勿怕,孤王听闻汝乃先古妫氏出身,到与孤王一脉有些渊源,这天下大乱害你氏族之祸,还是孤王之责,汝沦落都城寻亲,以歌舞娱人已是不幸,不如”

    颛孙弥师话声一顿,“热切”的眼神不住在妫姬身上打量,顿时就有“捧哏”的“忠臣”蹦了出来,却是一员远远坐在殿门附近的末等武将,一脸壮烈的悲愤大吼:“大王三思万不可被此妖孽迷了心神,以致其惑乱宫闱我…我…末将愿替大王除了此妖孽”

    说着,隔着老远狂奔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站在王座之下的妫姬偷偷的翻了个白眼,腹诽:你还能悲愤的更假一点么?说个台词都能忘词,就算要杀我这个“妖孽”,用得着你这都快排到门外去了的小角色蹦出来表忠心么?

    可腹诽归腹诽,她这大师级的表演艺术家,还不能不配合这蹩脚粗人把戏演下去,做出一副惊恐欲绝的表情,娇弱的瘫倒在地上嗦嗦发抖,而囡囡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吓得扑到妫姬身上抱着她哇哇大哭了起来。

    估计是对手下的表现很满意,颛孙弥师酝酿了两三秒,那武将狂奔两百多米,都快跑到王位跟前来了,他才义正言辞的开口:“混账孤王……”

    可正在“看戏”的上千君臣,再加上正在配合演戏的妫姬,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蹦出来“抢戏”

    那武将跑了半天,正琢磨着步子是不是再慢一点,好让大王有时间把词说完的时候,那吓的瘫软在地的女子身后,骤然窜出一道身影,愤怒的咆哮了一声,狠狠的撞在了他身上,压根就没提起劲力的武将猝不及防的被撞翻在地,顿时一阵晕头转向

    倒不是被摔的,而是他那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在这君王大殿之上,怎么会有人有胆子冲出来搅场,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躺在地上下意识的扭头想看看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什么指示,可是一直硕大的拳头却迅速在他眼前放大……嘭

    整个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正表演一个六神无主娇弱女子的妫姬,两眼发直的张大了小嘴,顷刻之后,香背上瞬间被冷汗浸透

    在丨焱煌国丨待过数月的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焱煌俚语: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那化形凶兽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平时对她爱理不睬的,还得哄着才听话,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头没脑的就冲了出去,将那倾情演出的武将给挡了下来

    好吧,虽说突然觉得有点小感动,可也没谁叫你这个时候上场啊?

    那被“妫逸”锤了好几坨子才回过神来的武将,暴怒的咆哮了一声,罡气外放,顿时将那扑在他身上撒野的小子轰的飞了起来

    一跃而起的武将环顾一看,四周的群臣众将全都一脸错愕的表情看着他,顿时老血就上了脸,尼玛丢人丢大发了

    他堂堂统兵大将,虽说品级不高,可也是有资格进这大殿听政的人,居然被个不知道那冒出来的小子给扑到在地,还照脸来了好几家伙,这叫他以后怎么混啊?

    羞愤欲死的武将怒喝一声,不杀此獠誓不为人

    可不等他发作,大殿两侧早就有护殿御将扑了出来,向那冒失的小子扑去,欲将之擒下问罪,可让人意外的是,被武将罡气轰飞的那小子,竟然须发贲张的怒吼一声,身上爆出了一环罡气,竟然实力也不弱

    被打断了表演的颛孙弥师愣神了两三息,回神的时候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挥手将身前护驾的御将赶开,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胆大包天的小子。

    妫姬见状不对,顾不得暴露的风险,暗中一掐禁制法诀,这货可是化形了的凶兽,真要闹起来,这事可就大了

    可她的动作虽快,那被禁制禁锢了良久,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撒回泼的家伙,竟然狂态毕现的浑身爆出了一层罡气盾,双拳之上更是“铮铮”两声弹出了一排气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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