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遥,你吃饱了撑的,大半夜把我们叫到这里打猎?”



    “呵!本公子今日是请你们来看好戏的!”



    “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好戏?”



    “就是,这大雪天的,真是冻死我了!”



    赵遥嗤笑一声,神秘兮兮地说:“今日我在我赵家赌坊,听到林家的一个小厮说漏了嘴,说是林楚腰今夜要跟野男人在这后山私会呢!”



    “林楚腰?”



    “就那个傻不拉几的林府大小姐?每次评级都得倒数的那个蠢材?”



    “真是奇了怪了,都是林家的人,她那两个妹妹跟她可是云泥之别,真是苦了林柳,摊上个这么不知廉耻的姐姐,真给她丢人!”有个爱慕林柳多年的说到。



    “可不只是不知廉耻!她还恶毒如蛇蝎,上次林府死了个丫鬟,就犯了点小错,她倒好,活生生给人打死了!”



    “啧,今日她要是真的在这私会野男人,那就有好戏看了!”



    “.......”



    这些人是林楚腰在上京宗学的同窗。



    凡属宗室年未弱冠的世子、长子、众子及将军中尉等官的子女,皆可以在上京学堂读书。而宗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出身勋贵,学成后大多数也就成了上京的栋梁。



    胸无点墨的林楚腰在宗学里是个异类。



    她的父亲林为良是个武将,常年守在边疆,几个婶婶祖母从不管她,只给她派了几个大字不识的老嬷嬷。于是,林楚腰没有经过学前启蒙就被送进了宗学。当她刚识字时,宗学教师已经开始教授深奥冗长的策论了。她根本嚼不懂这些长篇大论,每次测验又次次最低,学习有了畏难情绪,结果可想而知,她学的一塌糊涂,将学习这件事恨得咬牙切齿。



    与她形成天差地别的是二房的堂妹林柳。林柳的生母王氏是商贾出身,早些年吃了出身的苦头,经常被上京贵夫人当成嘲讽的筛子,但这王氏一向是个要强的,希望女儿能够给她挣回脸面,于是想方设法地栽培林柳。从小给她花了大价钱请启蒙师傅,林柳进入宗学时,学习的进度已经把同龄的学生甩出一大截了。



    林府三房的林薇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父亲是上京赫赫有名的才子,母亲是蜀国闻名遐迩的崔氏女,她嫡亲的哥哥更是在去年考上了进士,光耀了林府门楣。就算林薇在宗学学的一塌糊涂,也没有一个读书人敢小瞧了她去。



    万籁寂静的雪地里,这些人的对话十分清楚地落在谢宵耳里。



    他低声笑道:“林家大小姐,看来名声不太好啊。”



    林楚腰显然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但她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生怕谢宵下一秒就跟她翻脸。



    她不动声色地往他狐裘里钻了钻,低声下气道:“....别把我丢下马车就好.....”



    “喏!这里有辆马车!”



    “这夜黑雪重的,谁会走这条山路?我看八成是林楚腰要见的野男人!”



    “八成林楚腰就在车上!”



    “何人深夜驾车,还不快给本少爷停下!”



    车夫大喝一声:“此驾乃是帝王车辇,你等眼瞎不识?”



    “帝王车辇?”



    “你骗谁呢!帝王车辇何其尊贵,普天之下也只有蜀帝一人可坐,难不成里面坐的是蜀帝?”



    赵遥大笑道:“我父亲今日可进宫面圣了,蜀帝在宫里呢!你这厮好大的胆子,是不是车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来!给我把这车帘掀开,看看林家大小姐到底有多么不知廉耻!”



    后面孙家公子孙年成推推攘攘作势向马车迈进,嘻嘻笑笑着正要伸手,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把刀,瞬间将这他的拇指砍落。



    这一刀如此干脆利落,以至于他表情错愕,后知后觉才感受到手上的剧痛。



    这群世族子弟养在繁华的上京城里,何其金尊玉贵,哪里跟人真刀真枪的动过手,孙年成现下被这大刀砍了指头去,吓得连呼痛的勇气都没有。



    “你好大的胆子,这位可是中郎将孙永的嫡子!你竟然敢伤他?信不信灭你满门!”



    “皇城之下,天理昭昭,你居然敢乱伤人?真是胆大包天!”



    程哲冷笑一声,“不经允许,居然敢掀帝王车辇,这可是死罪!砍他一根手指已经是我家主人仁厚了。”



    “你放屁!皇帝在宫中,这车上坐的是谁!”



    “数日之前,蜀帝赐下一辆帝王车辇,难道诸位没有耳闻?”



    数日之前?



    众人脸色瞬间煞白。



    几月之前,蜀帝派宫中名匠打造了一辆车辇,十几日前完工,将此车辇赏赐给了远在边疆的少年将军谢宵。



    难不成.....是他?



    “不......不可能!”



    赵遥刚刚离得远,侥幸没被刀伤到,“连我父亲都不知道他要回上京,他作为边关将领若是私自回京,就是擅离职守!如今夷族和蜀国之间战事猛烈,谢宵要是敢在这个关头回来,肯定得砍头!”



    赵遥越说气势越足,“谢宵擅自回京本就是戴罪之身,现在居然还敢滥用私刑?待我禀.....”



    还没说完,随着一阵疾厉的风呼啸在他耳边,赵遥惨叫一声。



    血淋淋的左臂滚在了他同窗周酌光的脚边。



    赵氏一家是当今太后的外戚,赵家凭着这层关系在蜀国各地开设赌场,平日里财大气粗,嚣张跋扈,就连那些个王爷世子见了赵遥都得恭恭敬敬,可现在居然被人随随便便砍了一条胳膊走?



    最离谱的是,这些个人都没看出刀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赵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赵公子可能还不曾知晓,这月十八,我蜀国与夷族一战大捷,俘斩略尽,后又乘胜逐北,缴器械牛马,将夷族击杀至五十里外贫瘠之地,边关已无虞,蜀帝怜我伶仃,特召我回京。”



    这声音如玉柱轻击,掷地有声,是从车内传出来的。



    确实是谢宵的声音。



    众人听到这,全都面面相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将...将夷族击杀至五十里外的贫瘠之地?



    开玩笑的吧?



    要知道,夷族人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恶劣的生存条件下,他们是天生的战士,精通骑射作战凶猛,蜀国与夷族对峙几十年也未能将其彻底攻退,谢宵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



    要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现在的谢宵......



    便是蜀国最大的功臣.....



    周围一片死寂,只听见谢宵继续道:“然,此乃蜀帝密令,上京无人知晓,而你们却敢蛰伏在这后山阻我车驾,难不成是受人之托想害我?”



    这些宗学子弟也不是傻的,立马听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当初谢家之所以会那么快倒台,是因为十几个上京大臣联合上书检举谢宵之父谢植与夷族暗中勾结,蜀帝暴怒草草结案,并未将此案查的清清楚楚。如今谢宵大败夷族,谢家当初是否勾结了夷族也就有待商榷。



    皇帝要谢宵暗中回京,实则是想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诱鱼上钩。



    谁今日挡了谢宵进京的路,谁就是心中有鬼。



    “谢将军!我们根本不知道您要回京,也不是特意来挡您的路的,我们有个同窗,听说她不知检点,今夜在此处与外男私会!我们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以为她在您的马车里.....”



    “哦?那你要不要上来搜查一番?”



    谢宵是在笑,但是这戏谑声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让人莫名其妙心中剧寒。



    “不....不用了....现在想来,许是我们得到了假消息,误会了同窗,还因此挡了谢将军您的路,希望将军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周酌光犹豫半响,垂下眸子继续道:“特别是....不必因我们的过失烦扰蜀帝了....”



    蜀帝多疑,要是得知他们几人今夜拦住了谢宵,必定会怀疑他们家族的目的。



    谢宵隔着轻笑一声,“哦?那这两位公子的伤......”



    周酌光满头大汗,拱手立刻答道:“是赵孙两位公子互殴所致,与谢将军无关,我们今日也从未见过谢将军。”



    余下几位少年虽然不及周酌光脑子灵光,但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明白了意思,纷纷点头连声称是。



    “周公子果然是聪明人,那谢某就先走了。”



    “走。”



    一声令下,程哲将这缰绳一扯,四轮马车飞快在雪地里向前驶去。



    偌大宽敞的马车内,林楚腰抱着狐裘,蜷缩在马车的一角。



    突然,一小瓶琉璃材质的东西滚落在她的脚边。



    “抹在伤口处,可止血,不抹的话死也成。”



    林楚腰摇了摇头。



    明明是不想她死,却将话说的这般难听,像他这样的,也不知道平日能不能交到朋友。



    她抬头看向谢宵。



    对方闭眼静坐在玉制方凳上,眉眼冷峭,再没有一点要搭理她的意思。



    脸上后脑勺上全是粘腻的血迹,再不止血确实有死的风险,林楚腰也不矫情,伸手就拿过瓶子当倒在后脑勺的伤口处。



    风将窗牖吹开一角,马车已经行到了官道上,但这方向......



    “....谢将军,我们这是去哪....”



    “回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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