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封伦年老,可他到的比皇莆无逸要快的多。
    到了殿外,被人告知先在殿外等候召见,皇帝正在见人。
    很快他便和皇莆无逸照了面,在李渊治下,他们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刑部尚书,是正经的同殿为臣。
    只是两人家世,秉性都大相径庭,没什么交情而已,此时也不晓得对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相互施礼之后便各怀心事的等着皇帝召见了。
    殿内觐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黄门侍郎韦节,按照规矩,他上请调离的文书会交到中书那里,然后给出意见送来给皇帝览阅,皇帝若是同意了,再让吏部出调令。
    除非是一些要害,或者皇帝想挽留的人,才会用皇帝亲自下诏的方式来进行慰问,挽回,或者是同意,同意的话多数还要赠以殊荣。
    当然了,如果是升迁那就另当别论。
    像韦节这样申请调离本部门去别处任职,并对职位有所要求,等同于自降官职的,在官场并不多见,其中大部分都是因为疾病之类才会如此。
    而这年月的官职施行的是终身制,官员的归宿大致上有四种,一个自请告老还乡,还有一种就是皇帝或者上官看你七老八十不堪重用了,于是强制你退下去,给别人让路。
    还有另外一种就是他犯了错,被削官罢职,这个也挺常见。
    最后这一种才是主流,很多官员都是殁在了任上,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朝廷的增赏,算是完全的工伤,会有哀荣加身,甚至会荣及子孙。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是这么来的。
    而韦节这厮是纯粹不想在黄门侍郎的位置上干下去了,才来申请调离,一般官员不会这么做,只有那些有家世有背景,或者是有脾气有个性的官员才会如此。
    一般官员在任上做的不高兴了,想要另谋高就,流程是怎样的呢?首先他要根据自身的状况选一个或者几个官职,然后就要殷勤奔走,在私下里把事情办妥当了。
    然后自己也不要申请调离什么的,而是由上官或者直管的衙门给出理由,由上而下的调离任上。
    至于最后是高升,还是平级调动,或者是降了官位,都要看你走动的是否得力,有没有人真心相帮等等。
    韦节这样的正四品高官,进一步便是宰相,按照一般流程基本上就只能说服皇帝,或者皇帝宠臣来为自己说项才能调离。
    韦节不求上进,也没弄的那么麻烦,依靠的也不单单是自己的个性,一个是家族,韦氏是京中大阀,像韦节这样做到黄门侍郎这等地步的族人,只要不谋反,或者犯下其他恕无可恕的重罪,即便是皇帝不喜欢他,也不可能随便拿他做法。
    另外呢就是他与李靖交好,几次救李靖于水火,所以他觉着自己只是调离个职位,还是降职任用,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他想的其实也对,李破确实没觉着是什么大事,只是对韦节给出的理由有点不高兴。
    什么叫我年岁大了,还得天天给宫中落锁,多年下来早已身心俱疲,请求换人云云……
    李破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和韦节谈了一阵就明白,这又是一个外表懒散,实则颇为自负的家伙,大致上应该在自己不想找自己的缺点,或者是真的找不到,于是随便糊弄的给出来一个理由。
    作为黄门侍郎,即便韦节在家中“藏”了许多天,可李破还是跟他见了几次,觉着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我与韦夕郎第一次相见是在绛郡吧?”
    也许是觉着自己做的确实有点不对劲,韦节一直讪讪的,问什么答什么,很有点“认罪”的自觉。
    “至尊记得不差,那会臣与……算是李渊的使者,臣还记得大战方休,李神通被俘,西京震动,不得不前去求和……”
    小小的拍了下马屁,那张依旧俊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点笑模样,“至尊当时征尘未去,言谈却颇为惬意有趣,那时臣便觉着将来或有今日了。”
    当然了,以他的性情肯定还要在心里加上两句,那会你还讥讽我的容貌来着,可过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叫上咱一声韦叔父,而且你那注意力也绝对不在咱韦节的身上……
    李破当时的注意力那是肯定没在韦节身上,只是他也定然不会承认,“是啊,一晃多少年就过去了,当时我就在想,黄门侍郎是个什么职位?今日才算明白,原来是给宫中关门落锁的……
    也算是长了一番见识。”
    韦节愣了愣,接着便暗道了一声坏了,李药师急匆匆的去到军前效力去了,这是要翻脸不认账了吗?
    他这会可没有胡言乱语的写上一封辞职信时的笃定了,立即站起身一躬到地。
    “请至尊恕罪,臣在黄门侍郎任上有十几年了,早已深受其扰,只是一些因由不好出口,遂出此荒唐之举,若至尊不允,那臣……”
    如今李破有了不满,管你是谁,那必须得抡起棒子来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连温彦博都不能免,何况是韦节。
    当然话说回来了,吓唬吓唬就完了,韦节于李药师有恩,那其实就相当于对他李破有恩,遇事必须给留些情面,仔细想想,到得今日能对他李破有恩的人有几个?
    不过听到韦节的解释,他却有了些好奇,“莫慌,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道你那请辞的文章上,中书的批复是什么?
    他们觉着你每日晚间给宫门落锁确实有些辛苦,所以把早间开锁的事情也要交给你,而别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劳了。”
    听到这个,韦节差点闪了腰,心中不由大骂萧禹不是东西,亏他还给萧禹送上了好多笑脸,这老匹夫竟是一点情面也未给他留下。
    说到这里,李破也乐了,只要你活的够久,真是什么样的笑话都能看得到。
    以前他对这些官职的职能不甚了了,可当他称王之后就不一样了,像黄门侍郎这样的要职,汉王府并未设立,可职责如何他还是了解过的。
    起先设立黄门侍郎是皇帝的侍从官,所以门下的长官叫侍中,而门下省就是为皇帝私人服务的部门,侍从左右,端茶倒水,有才些的可以顾问答对,其实大多数都是聊聊天什么的。
    后来估计是到南北朝时期,为了牵制外朝权臣,门下省的权责开始重了起来,到了前隋中央集权的趋势越发明确。
    那么门下省也就成了皇帝掌管,监督外朝的工具,职权越发重要,渐渐与中书,尚书两省并列,且在杨素掌管门下省的时候,权力甚至超过了中书,尚书两省。
    当然了,门下省的名称也变来变去,就不一一细数了。
    所以韦节辞去黄门侍郎之职,用的理由实在令人看不过眼,中书那边的批复也明确的表示出了他们的愤怒。
    韦节深通世事,可这次仗着与李靖的交情,确实办了一件糊涂事出来,嗯,可能是跟李靖待的太久了,偶尔发了憨气。
    “既有因由,那就说来听听,应该不会怕我外传吧?”
    韦节左右瞅瞅,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臣在宫中走动,极易惹人非议,只是时日久了,众人皆习以为常而已,可臣却一直要谨慎小心,唯恐生出事端,多年下来,公务上倒不曾倦怠,可私下里,却已心神不定,疲于应付了。
    还请至尊看在臣去绛郡,未给至尊寻什么麻烦的份上,还是允了臣之所请吧。”
    李破愣神了一下,看了看韦节那身姿以及那张脸,心下终于了然,不由骂了声娘,这年月就有职场骚扰了吗?够可以的啊。
    想到精彩处,不由有些同情,然后就又有些羡慕,看人家这脸面生的,都能靠着它去吃饭了。
    想的有些不着调,也十分不合他的身份。
    心里想的龌龊,脸上却还装模作样的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倒是情有可原……这样吧,你交卸黄门侍郎之职转任少府监,我还有事,别再跟我说什么开门关门的,若还不成,那就去军前效力吧。”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你可以走了。
    韦节得了个大惊喜,少府监可是个正经的肥缺,宫中的器物制造,安排皇帝和贵族们游玩涉猎等活动,还有铸币的权责,另外与番邦交易互市也是少府监负责。
    宇文恺,何稠,云定兴等就都在少府监任上待过,从三品的高官,他这毫无疑问是升官了。
    而且少府监独立于各衙署之外,却又与太常寺,户部等衙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权责颇重,非皇帝心腹不能任之。
    韦节这里一下便也明白,自己这是得了个大便宜,明显是皇帝在酬劳他这些年做的事情,之前说的那些,多数是皇帝的好奇心作祟,并非是真的对他有了不满。
    韦节谢过恩,迈着稳重的步子踱出了偏殿,在外面和封德彝,皇莆无逸打了个照面,相互施礼后,算是打了个招呼,韦节便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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