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幽幽的看着裴矩许久,嘴角微翘起,笑容在脸上扩散开来。

    裴矩沉静以对,并无任何畏惧和欢喜,只能察觉出他那深深的忧虑,也没凑趣的问上一句,至尊为何发笑。

    窦建德则自顾自的道:“卿真心为俺着想,不像那些人,只想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就是卿说的俺有些听不明白,能不能给俺好好说说?”

    裴矩苦笑一声,道:“萧铣许是已经败了,至尊应该晓得吧?”

    窦建德点头,“嗯,有人说过了,唐军应该走的是南阳,南阳俺没去过,到底在哪也不太清楚,那些什么图志,俺也看不明白,但听人说是江陵之门户,图志上又离江陵那么近,应该是个很紧要的地方,萧铣把那里给弄丢了……就像俺把河内给丢了一样。

    加上丘和降唐,俺估摸着萧铣就算没把家底都败光,也差不多了。”

    因为出身不高,窦建德在某些方面见识确实有限,可他的大局观还不错,唐军能这么狂攻猛打,感觉萧铣已是凶多吉少。

    裴矩颔首道:“臣之前提议联合萧铣共抗李定安,就像三国时,吴蜀结盟抗曹,势也,今李定安已据晋地,关内,蜀中,此皆为膏腴之地,大势已成。

    所以必须趁其立足未稳,联结诸侯共伐之,才能有所胜算。”

    说到这里,裴矩摇头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惜,杜伏威左右旁顾,不愿与我相和,萧铣轻敌冒进,虽能为我之强棒,却也无济于大事。”

    窦建德连连点头,此时在他看来萧铣,杜伏威皆是鼠目寸光,废物无比……他也不想想自己想坐收渔利的时候,是怎么一个欢快的心情。

    裴矩也不去借用六国伐秦之故事,来比喻一下今日之局面。

    他只是在做着铺垫,“今萧铣一去,大势难挽,不然臣轻易怎敢说个降字?”

    窦建德摆了摆手,“卿有什么话,尽管跟朕直说,现在的局面朕又不是看不清楚,什么大势难挽,简直就是败的一塌糊涂。

    曹旦带兵若还能撤回来,什么都好说,他领着二十万人不见了影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朕清楚的很。”

    “既是如此,那臣就直说了,若至尊在此时举国出降,李定安即便不愿,也定会优抚于至尊,以安河北人心,可至尊也要想清楚,那样一来,今生怕是无缘再见故土,出不得长安一步了。”

    窦建德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若李定安来了老子这里,俺也一定不会杀他,还要请他饮酒,当然也定然不会再放他离开。”

    裴矩不由一笑,“至尊确实豁达仁厚,也正因如此,臣等才愿为至尊出谋划策,不遗余力。”

    窦建德摇摇头,“也只苦中作乐罢了,俺在山东的时候啃过草根树皮,大家都快饿死了,俺就跟他们说等老子发了绩,便让大伙都吃上山珍海味,大家就都流着口水说,没有酒的话吃不下太多油腻……”

    说到这里,窦皇帝憧憬的想了一会,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却是笑道:“那和今日没什么不一样,都是生死攸关,经的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想我一个府兵能当上皇帝,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当年一无所有,只能拿性命去拼,今日有了基业,就抛不下了吗?”

    压抑的有点久了,一旦说起心事就有点收不住。

    裴矩瞧着他,也确实颇为佩服,当日随宇文化及兄弟来到河北,被窦皇帝给捉住,那时还有些瞧不起他,出的主意也都点到为止,生怕一个不对就被这帮野人砍了脑袋。

    可日子久了,觉着窦皇帝为人真是不错,比杨广那厮强的多了,便也生出了几分效力之心,不然这会他绝对不会跟窦皇帝谈什么出降的事情,那对于他而言,可也是性命攸关之事呢。

    窦建德稍稍感慨了一下,便又收回了话题,“那卿为何说咱们退往幽州,便走了……绝路?”

    裴矩饮了口茶,“其因有三,第一个,唐军一旦进入河北,两军交战必有死伤,至尊率军退至幽州,大军上下没了退路,背靠突厥又不愿轻易出降,定会拼死据敌。

    一旦在幽州与唐军相拒,激战之下死伤必众,到时厮杀正酣,一旦战败,唐军必求报复,降与不降对唐军而言就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其二,唐军进入河北,必先安定地方人心,时日不用太长,几个月下来,地方官吏,百姓便不会再有为至尊效命之心了,那时至尊之于河北……”

    说到这里,裴矩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夏国君臣就没那么重要,顺手杀了的话,还能绝了后患,何乐而不为呢?说不定大家就都死于乱军当中了,人们估计也不会觉着唐军对河北人不好。

    窦建德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不由摸了摸脖颈,觉着有些发凉。

    裴矩还没完,接着便道:“其三,退往幽州求突厥出兵庇护,此乃大忌,李定安虽与突厥交好,却可因此而怪罪于人。

    至尊只要引兵北去,即便突厥人不来,也是一般结果……”

    裴矩给出的理由,条条都指向一处,那就是窦皇帝一旦去了幽州,也就降不得了,反过来说,此时还有些余地。

    当然了,窦皇帝若选择负隅顽抗的话,当前局面是大前提。

    窦建德沉吟良久,神色变幻间终显颓然,于是招了招手。

    曹皇后领着两个宫人从内室走了出来,曹皇后也是一脸憔悴,她在内里已经听了许久,恨不能冲出来封住裴矩的嘴巴,如今面沉似水,也没给裴矩什么好脸色。

    裴矩转头瞧了瞧,不由瞳孔一缩。

    那两个宫人都托着盘子,盘中的事物裴矩自然认得,那是窦建德从宇文化及手中夺过来的传国六玺,是皇权天授的象征。

    同样也是窦建德称帝的依据之一,传国六玺来到了手中,可不就是天命在我吗?

    另外还有两枚则是窦建德寻人制作,嗯,老窦将传国六玺视若珍宝,从来不轻易展示于人,更不舍得用,所以便自己弄了两个来盖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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