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的怒火很快就熄灭了,因为天太冷了。

    小风一吹,没吃多少东西,喝了几杯酒,生了一肚子气,又没把披风带出来的长孙无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什么火气也都没了。

    想到要走回自家在城南的宅子,长孙无忌觉着有些不靠谱,有心在这里等从人们出来,又觉着十分丢脸,弄不好还要被府中的豪奴捉住一顿暴打。

    长孙无忌跺了跺脚,只能快步离开。

    ……………………

    房府后宅。

    房玄龄缩着脑袋正在受教,孩儿们不在跟前,家中母虎便开始作威作福,正在数说他的不是。

    房玄龄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发任凭卢氏唠叨,以免卢氏越说越恼,于自己不利,他嗯嗯啊啊的不时会回应一声,但从不辩解什么。

    “你说你跟着元令尹多牢靠,吃喝不愁,也不用担心再有什么太子一党谋害,也没什么秦王指使你干着干那,都开始想着纳妾了,日子过的有多舒坦自己不知道吗?

    干嘛非要调任?整日里耍你的花花肠子,跟着你过日子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整天提心吊胆的,刚安稳了几天?你就又开始作妖?

    你那些狐朋狗友也不给你出好主意,一边占你的便宜,一边就想拿你当刀枪来使唤,到了落难的时候却都躲的远远的,你说他们有哪个来帮扶过咱家?

    也就是元令尹仁厚,愿意拉你一把,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却总想着要离人家而去,人家对不住你了怎的?

    你想想那几年给秦王办事时的光景,连家都不敢回,就怕被人截杀在半路上,你们男人口口声声要做大事,讲恩义,狗屁的大事,狗屁的恩义……

    你多聪明个人,就不知道比一比?元令尹让你做过什么大事吗?差不多都快把你给供起来了,这才叫仁义。

    整日里让人出谋划策,连性命都要交托过去的人能安什么好心?反正人家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闹翻了天人家也是父子,你们呢?还不得擎等着掉脑袋?

    我不指望你能给我赚个诰命回来,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你别老是哼哼哈哈的敷衍我,能说句人话不能?”

    老房满头是包,却又不敢逃走,挣扎良久才嘟囔了一句,“你也留点口德,别总是秦王秦王的,犯忌讳知道不知道?”

    卢氏冷哼一声,“这里就咱们夫妻两个,怎么的?你还想去出首于我不成?早就看那父子几个不顺眼了,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弄的整个长安城都乌烟瘴气,死都死了,还不让人说了?”

    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妥当,不由又加了一句,“也就是平阳……楚国夫人还像点样子,却还……哼,也是个无情之人,父兄都死在了别人手上,自己却……”

    房玄龄听不下去了,啪的一拍桌子,难得硬气一回,“莫要胡说,让人听了去怎还了得?”

    卢氏对李渊父子的怨气那叫一个大,尤其不满的是李世民在府中弄了些女子陪伴心腹众人的举动,自从听到消息之后,卢氏吃饭都不香了,直想像李元吉那样冲进秦王府中把房玄龄给捉回来。

    卢氏虽也出身世阀,可见识并不多,眼中只有丈夫和孩儿,丈夫屡屡遇险,家中更是时常有些不知就里的人来拜访,骚扰,几年下来,让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的她对李氏父子充满了怨念。

    李渊父子一死,房玄龄的耳根子就遭了罪,只要闲下来卢氏准要拿李氏父子说上几句,好在她还知道些分寸,未曾出去胡言乱语,不然房玄龄的名声啊,可就不太好说了呢。

    而这次卢氏说的确实有些过火了,说李渊父子几句不怕什么,毕竟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还是被灭的诸侯,就算被人传出去,最多说房玄龄为人卑鄙,丝毫不念旧主之恩,私下里肆意诋毁云云。

    但楚国夫人李秀宁可不一样,如今深得圣宠,而仔细计较起来,房玄龄与其说是元朗门下,不如说是楚国夫人徒众。

    卢氏这些言语若是传扬出去,夫妻两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卢氏眉毛一竖,立即反怼回去,只不过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小了许多,“呀,长能耐了,竟敢跟我拍桌子瞪眼,上次真的打的你轻了,现在好了没几天,又想受那皮肉之苦是不是?”

    房玄龄看妻子又要动手,当即就萎了,连连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若非你上次在京兆府那般胡闹,我又怎会谋取他职。

    你知不知道京兆府那些人私下里怎么说俺的?俺哪还有脸在那里继续待下去?”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

    好吧,这夫妻两个凑到一处和后来某些人比较像,女人猛如虎豹豺狼,丈夫却柔软的像个娘儿,真是生错了时代。

    更像的是,跟如此彪悍的女人讲道理,怎么能讲得通嘛?

    好在房玄龄已经深谙与妻子相处之道,立即又闭紧了嘴巴,好像刚才拍桌子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委屈巴拉的垂着头,要是再年轻些,说不定就要掉些金豆子出来博取同情。

    正热闹间,有婢女在外面老远高声禀报,“大娘,前院刘执事说大理寺少卿长孙寺卿来访。”

    好吧,府中奴仆侍从在两夫妻单独相处的时候从来不敢轻易靠近,连禀报点事情都和别处不一样,可谓是房府一景。

    听说有人前来拜访,房玄龄如蒙大赦,起身便道:“有贵上门,俺去看看。”

    卢氏也早已习惯他这个样子,房玄龄在长安交游广阔,时常有人前来拜访,卢氏就算嘴里常常念叨都是些狐朋狗友,但也知道不能阻拦丈夫交游。

    此时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准备放丈夫离开,可随即就皱起了眉头,疑惑的道:“长孙顺德?他不是门下侍郎嘛?怎么去大理寺任职了?这是遭了贬斥?”

    房玄龄还想糊弄过去,却被卢氏一把拽住衣袖,看着妻子认真的眼神,房玄龄只要无奈的解释道:“是长孙无忌,他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没几天,咱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今日登门不知是为了何事,之前也未曾有拜帖送过来……”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狐疑了起来。

    当初的秦王府旧人早已作鸟兽散,很多人倒还都在长安各处供职,可大家都有所顾忌,轻易不会聚在一起,时间一长,其实交情也就淡了。

    实际上官场中人如果没有利益,家族,亲情等牵扯,很难有什么真正的交情可言。

    像长孙无忌当年在秦王府中地位颇为超然,他所代表的其实是长孙氏等从洛阳迁居长安的利益集团。

    和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谋士大不相同,能够把他们紧密的团结在一起的只能是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一去,他们之间脆弱的联结也就消失了,加之刻意回避,所以两人已经三四年未曾见过面。

    今日突然登门造访,是为了什么呢?房玄龄有些想不明白。

    卢氏一听是长孙无忌,脸色都变了,那可是李二郎的舅兄……紧紧拽住丈夫不让他走,嘴上也道着,“要不……我去跟他说你不在府中?”

    在大事之上房玄龄可不会被妻子所左右,想了想道:“如今和他见上一面倒也不碍什么,你且放心,我去听听他说些什么。

    现在人家是大理寺少卿,若无要事肯定不会亲自冒然登门,就算今日不见,我调任中书之后,还能一直躲着他,那成什么了?”

    卢氏松开了手,赌气道:“见吧见吧,反正你们这些人啊就觉着自己比谁都聪明。”

    房玄龄一笑,背着手施施然出了内宅,往前院走的时候还在想着,他和长孙无忌可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以前不过是都在为秦王奔走效力罢了。

    长孙无忌年纪轻轻,野心不小,也很有才能,就是出身大阀,世族的气息重了些,加上心高气傲,让人瞧着有些不顺眼。

    心里琢磨着长孙无忌的为人和来意,心里大致上已经有所猜想。

    不过来到正厅见到长孙无忌的时候,还是把他吓了一跳,这位被冻的脸青唇白,在正厅当中缩成一团,还朝府中执事要了件披风紧紧裹在身上,就算如此,还是不是的哆嗦一下。

    他娘的……房玄龄当即在心里就爆出了粗口,新任的大理寺少卿怎么变成了这么一副熊样,他还以为这位春风得意,马蹄正急呢。

    愣神的工夫,那边长孙无忌已是起身为礼,“无忌冒然前来叨扰,还望房兄莫要见怪。”

    长孙无忌也是无奈的很,布政坊中多为高官,他倒认得一些,可能这么登门造访,容他避寒的却没有一家。

    房玄龄家离着长孙顺德府邸不远,他思来想去就寻了上门。

    房玄龄压下心中诧异,赶紧回礼,心说你这是被人追杀了还是怎的?竟是这么一副狼狈模样,这要是搁在几年前,不定就又是太子一党生事,现在是怎么个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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