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的第二天,两边的人对立情绪有所加重,但在两国君王约束之下,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到了午后,终于到了两国臣子的表演时间。

    按照事先的约定,两边派人聚在几个帐篷之中进行交谈,提出要求,交换意见。

    其实之前两国使节往来,将一些需要重点商议的条款都列了出来,最后会在会盟上由两国重臣商议决定最终的结果。

    争吵声不时响起,第一个问题直接就卡住了。

    突厥人想让大唐称臣,将圣可汗的名号献上给突厥可汗,之后每年向突厥朝贡,不得断绝。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些年南边战乱四起,国家疲敝,实力大损,突厥人虽然也经历了几场战争,损伤不小,明显走上了下坡路,可真要论起国力来,还是突厥人占据优势。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两国臣下都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

    而在以实力称尊的突厥,定然会借此向大唐提出称臣之议,两国使节来往的时候,就此事已经争论多时。

    双方态度都极为坚定,而且按照预设的方向,这基本上就是一个难以达成共识的议题。

    突厥人明显也明白这一点,他们要做的就是先向对手施压,为后续的诸多问题争取主动,这个节奏是对的。

    这些做法让突厥人在唐臣眼中粗鲁而不懂节制以及智谋的固有形象转变了一些,但这并不能改变结果。

    本来以大唐现在的形势,向北称臣倒也不是不能商量,朝中是有着这样的一些建言的,与北邻虚与委蛇向来是中原王朝的策略之一。

    可李破事先给臣下们划下了一条明确的底线,称臣之议便不在考量之中了。

    傍晚时,李破再次邀阿史那杨环相聚,这一次没有臣下们的打扰,只他们两人。

    阿史那杨环欣然而至,等他们进入那顶大帐,外面便被唐军士卒以及突厥的附离子团团围住,再不准任何人靠近。

    不过女人就是有这样的不便,不管她是突厥可汗还是其他什么人,单独和男人相见,在这时都会让人产生些不着调的联想。

    ………………

    酒菜早已摆上了桌面,甚至有些凉了,因为要经过仔细的验看,才能入得他们的口中,下毒这种事中原人常干,突厥人没太多的先例,所以这次突厥人就很紧张。

    两人相对而坐,李破看了看阿史那杨环,精神比之前竟是好了许多,看来也蛮心大的。

    照昨日的情形来看,他要比阿史那杨环省心许多,突厥人中间明显有一些人不想让会盟继续下去。

    这是不是象征着突厥可汗的权位并不那么稳固呢?如果让眼前这位可汗继续执政下去,是不是对大唐有所益处?

    这些念头不时萦绕在李破的脑海之中……说明会盟确实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

    ………………

    李破率先举杯,“总算是清净一些了,我先敬可汗一杯,先前有所冒犯,还请可汗不要见怪。”

    阿史那杨环笑笑,也捏起了酒杯,经过这两日的观瞧,她对李破的为人和行事也有了基本的看法。

    一个很节制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般都很危险,当他发怒的时候,心中未必有多气恼,当他喜笑颜开的时候,也未必会有多高兴。

    节制意味着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凡是男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会变得可怕起来,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而在阿史那杨环看来,这个男人和她那叔父文皇帝,除了长相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的共同点可言。

    这人有些喜欢在口头上耍弄聪明,机灵外露,这也许就是他最大的缺陷所在,当他在口舌上落于下风之时,会不会气急败坏呢?

    他和臣下相处,也是这模样吗?

    应该不会的,看那令行禁止的样子,臣下惧其甚深,他才刚平定了诸侯,臣下便已对他俯首帖耳,手段之上足可称得一声雄才大略。

    学识不高,聪明机巧,当年行事偏于狠辣,登基之后却未杀多少降人,善于笼络人心,度量上可以跟文皇帝一比。

    这些都是阿史那牡丹对李破的评价,阿史那杨环觉得有所欠缺。

    未凭自己身世,便从边塞小卒奋身而起,平定了那么多的诸侯,登上了天子之位,那可不是一句聪明机巧,善于笼络人心能够形容的了的。

    ………………

    “如今四下无人,陛下应该唤我一声姑母才对,我呢也想叫上一声二郎,陛下以为如何?”

    两个人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沾边,王者就是这么口不对心,世间最虚伪的人莫过于君王。

    李破的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不过他脸皮厚实,可不会轻易破防,他率先将酒一饮而尽,笑道:“俺自小无依无靠,幸得几位叔父容留才活了下来,可惜他们走的早了些,未能跟着我享福。

    如今突然多了位姑母,哈哈,倒是有些不惯……”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酒壶,过来给阿史那杨环甄满,回来坐下给自己满上,端起酒杯这才又道:“那小侄就再敬姑母一杯,庆贺一下咱们姑侄相见之欢。”

    阿史那杨环看着他大咧咧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心里不由安慰着自己,主要还是因为与她想象中的情形大不相同所致。

    再加上身份所限,亲情在他们心中又有几分份量呢?

    她不由叹息了一声,举杯道:“二郎受苦了,若能早日相见,也不至于此,当日在北边听闻他们兄弟反目,我远在王庭,也是爱莫能助。

    所幸益钱(汉王杨谅小名)后继有人,我心甚慰……文皇帝一脉至今有谁还在?我让牡丹寻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声音中也带了哽咽,感情真挚,显然对此事非常牵挂。

    李破不很能理解这种对家族的记挂,因为他本身就没有在大族中生活的经历,也没有受到过那样的教导。

    不过他见识的人物已经太多,知道当世之人对家族的看重,那既是他们的力量源泉,又是他们需要时刻精心维护的东西。

    用后来人的话说,那就是他们的根,根若不在了,他们也就成了孤魂野鬼,有志气的人不怕千辛万苦,也要重新把根扎下,没那个志气的人,也要努力延续血脉,培养个有志气的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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