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中午,所有的领兵校尉都留在八面楼用的午饭。

    按照时下的说法就是,恒安镇将李破宴饮恒安镇众将于八面楼。

    实际上的情形也差不多,杯筹交错间,本来众将还都心事重重,看着将主的脸色,都还有些拘谨。

    没办法,一个多时辰,将主就没好言相对过。

    这样的情形可并不多见,说起来,众人对这位年轻的将主的印象是,心胸算不上多宽广,揪住你的错处,不管大小没完没了的时候还挺多。

    当然,你要说这位将主有多小气,却也是无稽之谈,到了如今,别说他们这些领兵校尉了,就算是那些个营尉,旅帅什么的,挨板子行军法的次数其实也是屈指可数。

    怎么说呢,这位将主找茬收拾人和别的将军不太一样,也没什么一定之规。

    有时候是让你丢点脸面,有时候是让你辛苦几场,有的时候则把你吊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的,军兵将领那会儿瞅你的眼神准保都是怪怪的,不管怎么说,反正挺难受。

    很多时候,受了委屈的人都会想,这位将主行事偏于阴损,有失主将身份。

    而转过身来再想想,却要比当众打个屁股开花要好的多了。

    而且吧,那些严刚可畏的军中上将动不动就要杀人立威,为表军法严明,亲疏都不在乎,有的时候为表明姿态,震慑全军,还专找亲近的人收拾。

    谁都明白。这就是为将之道,对着一群杀才。心肠一定要硬,手段一定要狠。大家伙儿确实也都这么干过。

    但如今这位将主就是不同,想一下,还从没斩杀军中将领士卒,以正军法过。

    要说这也是带着仁慈色彩的一种缺陷,都说慈不掌兵嘛。

    而话又说来了,仁慈这样的词句真的能跟这位将主联系在一起吗?到了现在,恒安镇军杀的人,都快堆成山了。

    杀俘什么的就不说了,放下刀枪的突厥人。可没少挨了宰,尤其是大业十年那一次草原之行,恒安镇军所过之处,不分男女老幼,尽数诛绝,这样的心肠,你说仁慈?没喝多吧你?

    反正吧,不管怎么说,这位年纪轻轻的将主。已经用无数敌人的鲜血,铸就了属于自己的名声和威严。

    整个恒安镇军上下,尽都膺服。

    当他沉下脸来,用很不美妙的口气说话的时候。那种几乎凝滞了的气氛,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宴饮之初,也确实是肃穆的。

    李破端起酒盏。“去岁,突厥大举来犯。我恒安镇将士不畏生死,杀敌无算。保一境之平安营尉****,旅帅沈青,旅帅刘春三,旅帅今日我等能在此饮酒谈笑,全赖此等英豪之士,抛头颅洒热血,誓死相战。”

    “来让我等敬一敬这两年来死难之将士,祝他们英魂不朽,常驻此间。”

    众人心中一热,纷纷肃容举杯,随着李破将半杯酒洒向地面,剩余的皆都一饮而尽。

    之后李破再道:“因诸事耽搁,至今还未能给这些死难将士祭奠一下呢,尉迟恭”

    “末将在。”

    “过后你也去寻王兵曹,让他给你派些工匠,去城东把之前的墓园好好修修,立一块碑,以后凡我恒真镇军战死之人,都要葬入其中,过些时候修好了,我恒安镇上下会为死难将士设祭招魂。”

    “以后新募兵卒,头一个要做的,就是领着他们去那里拜一拜,之后将以为常例,这些将士,生前皆是响当当的北地男儿,死后嘛,也当为地府鬼雄。”

    “末将遵令。”

    几句话,让这些军中将领尽都心中暖暖,胸中更有万千豪气翻腾欲出。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大好男儿,当如是也。

    说这话,李破再次举起酒盏,“这一杯,敬在做诸位,天下纷乱之际,诸雄争强,唯我等能抵御外辱,保境安民,这一杯,咱们喝着安心。”

    众将又是纷纷举杯,一饮而尽,此时他们胸膛已是火热的好像要烧起来了一般。

    因为这本就是恒安镇军最值得自豪的事情,突厥数十万大军南下,唯有他们,敢于挺身而出,与突厥人厮杀于山川旷野之间,并连战连胜,用无数突厥人的鲜血,铸就了恒安镇军的威名。

    更为可贵的是,他们还借此养活了云内万千百姓,保境安民一说,他们当之无愧。

    接着,李破又是举杯,“这一杯嘛,祝的是咱们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他娘的,从大业八年开始,连年征战,就没怎么消停过,如今这天下也乱的差不多了,皇帝也终于去了江都。”

    “之后咱们恒安镇军,谁也不去指望,指望的上的,只有咱们胯下的战马,手中的刀枪了,所谓封侯但在马上取,说的可不正是咱们?”

    “有心随我一道,搏个王侯将相的,就满饮此杯,若是不敢的,也就算了。”

    说罢目视众人,笑的恣意而又猖狂。

    一道道或深沉,或冷酷,或犀利的眸光,齐齐亮了起来。

    这差不多就是相当于造反宣言了,你问这些兵将们敢不敢相随,其实那根本不用问,很多人等这一番话,都等了好长的时间了。

    骄兵悍将,一旦没了朝廷压制,他们的想法,都会大胆的令人毛骨悚然,而且,他们还是大隋最为精锐的边军。

    战力强悍,忠诚度却低的令人发指,这就是边军的特征,也是自古以来各个王朝都十分头疼的关节所在,只要有人领头,他们什么都干的出来。

    天下间闹的沸沸扬扬的义军们,跟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比起来,那就根本算不得是一个层次。

    大堂中只是静了静,就好像被点燃了一般,李五首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躬身将酒杯举过头顶,“李武愿随将主鞍前马后,虽死无憾。”

    另外一边的步群,心里那个恼啊,这样一个时候,他怎么就慢了呢?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酒洒了一多半儿在身上,酒杯却还是被他一下举过头顶,“步群愿随将主鞍前马后,虽死无憾。”

    声音陆续响起,最后汇聚成一个,“我等愿随将主鞍前马后,虽死无憾。”

    李破高高举起酒杯,他的声音不高,却荡在众人的耳边,“好,众志成城,何愁大事不成?来,饮胜”

    此时,坐在后堂中的李碧,正在竖着耳朵倾听,至此,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心里也在赞着,自家夫君别看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但大事上做起来,却总能干净利落。

    说的那些话,也仿如重锤,一下下都能敲在人的心坎上,连她在这里听着,都觉着热血沸腾,恨不能拔剑而起,斩个人来平平心气儿呢。

    唯一让她有点担忧的是,她的亲族还在长安,若是他们在这里做出事来,可就要陷父亲于险地了。

    当然,现在到也不用太过担心什么,只要谋划的好,叛军这样的字眼儿,还扣不到恒安镇军的头上。

    如今的天下,可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和心腹密谋,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呢。

    她和丈夫远在云内,那些大人物的目光,还看不到这么远。

    正想着,门口人影一闪,李春已经钻了进来,嘻嘻一笑道:“嫂嫂又在偷听,大哥知道了,可要不高兴呢。”

    李碧是满头的黑线。

    接着,门口脚步声响,红眼珠儿探了探头,也踏着那根本不像女人的沉重步子走了进来。

    李碧撇了撇嘴角,她也觉着,家里有些太过阴盛阳衰了,一男一女,阴阳相合,那该多好

    这次宴饮,持续的时间可不短。

    军将们在一起喝酒,消停不了,从开始时的压抑,到后来的慷慨激昂,再然后,就比较正常了。

    你敬我,我敬你的,开始时还装模作样呢,等酒过三巡,这些家伙就一个个原形毕露了起来。

    还好,李破一直在呢,不然的话,这些喝多了的家伙,不定就能在酒楼里,撸胳膊挽袖子,用拳头较量一下谁才是英雄好汉。

    一直到日落西山,一个个喝的满脸通红的领兵校尉,才陆续出了八面楼,各自窝去了。

    李破到后面,喝着李春端上来的热茶。

    他到是没喝多少,只是身子有些疲乏而已,要知道,从云中草原来,就诸事缠身,没个清净时候,让他多少有点疲惫。

    而安抚住了军将们,还不能算完,之后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呢。

    李破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又是个忙碌的冬天啊,只是不用挨冻了。

    看着妻子晶亮的眼睛,无奈的放下茶碗嘟囔,“不用瞅了,你肯定在后面听了,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李碧莞尔一笑,“夫君大才,能有什么错处?我只是觉得,夫君读习字,长进的太快了些,封侯但在马上取,说的可真好。”

    李破喝的有点多,被妻子一夸,略微得意的随口便道:“凭君莫话封侯事功名但在马上取。”

    七拼八凑的,还挺成句。

    (晚上一章改到七点,以后都是这样,通知大家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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