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转头:“琴君怎么看呢?”

    这琴君,便笑了笑:“九弟是自家人。我不信他,难道还要疑心他么?”

    而后看李云心:“但九弟,我只担心你的安危。”

    李云心报之以微笑:“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我如今待在这殿中,什么都不做、由着咱们满头雾水地去猜——到了当真决战的时候,难道就不危险了么?”

    他顿了顿,不笑了。看着琴君那双比寻常女子还要漂亮的眼睛,诚恳地说:“战场搏杀,琴君同二哥都胜过我百倍。坐镇军帐,一个凡人的将军也胜过我百倍。小弟擅长的,不过是摆弄人心、计划谋略罢了。而去玄门——正有我的用武之地。”

    “我被玄门中人害得惨,倒是妖魔救了我、庇护我。我哪里有投玄门的道理?”

    琴君击掌叫好:“九弟说得好!既然九弟有这样的决心,哥哥姐姐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那么,就应允了你吧。”

    李云心微微一愣。这件事,是他一定要做成的第二个目标。但他实际上也做好了经历波折、使用手段的准备。然而如今……这琴君竟就真地一口应下来了。

    他便皱了皱眉:“琴君当真是信我的么?”

    琴君温和地笑起来:“我是该信九弟的。但……九弟该晓得,关于你有些并不好的传闻。在别的事情上,哥哥姐姐们倒是可以将那些当做耳旁风。但这件事——是有关天下妖魔气运的。因而倘若只说信了,九弟才会觉得不妥吧。”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是。”

    他又想了想,微微挺胸:“请琴君赐法。”

    这话说了,睚眦就偷眼瞧了瞧琴君。李云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正因为注意到了,才觉得有些奇怪。

    在他的头脑里,睚眦与琴君都在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正如他自己也在演一样。而自己说“请琴君赐法”——赐的可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乃是禁制。譬如什么对方心念一动就会原地爆炸之类的玩意儿。

    这东西倘若没有身体的主人配合,甚至比直接将人击杀了还要难。他主动提出这要求,琴君应该求之不得才是。

    可是睚眦那是什么目光?

    李云心看得明白——倘若他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没有忽然丢掉的话——睚眦似是在担心琴君会放自己一马。

    ……他略有些看不懂了。

    难道这琴君、这龙大、这玄境巅峰的妖魔,还真如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子,是个温和善良的大妖么?

    用脚趾头想,也晓得不可能的。

    但琴君果真微微摇头,笑着说:“不必了。”

    睚眦皱眉:“琴君。”

    又看看李云心:“我虽然也信九弟。但正如琴君所言,此事事关重大。九弟真往玄门去了、倘若被道士的手段制住、问话——他自己不想说,却中了法术身不由己,那又怎么办?请琴君三……”

    “倒不是这个意思。”琴君眨眨眼,看看睚眦又看看李云心,似乎颇为自己的手段感到得意,“我第一次见到九弟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呀。九弟忘记了在殿门前,我在你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子的么?”

    听了他这句话,李云心倒是与睚眦齐齐愣住了。然后他身上本已经略有收敛的冷汗,又一下子冒了出来。

    见了鬼……这就是玄境巅峰的手段的么!?

    他可是刚刚在心里思量过“这东西倘若没有身体的主人配合,甚至比直接将人击杀了还要难”这件事的!

    而这琴君,竟真就在自己不知不觉中……为自己种下了禁制么?!

    琴君又笑,模样娇俏可爱——却也因此,在李云心的眼中显得很别扭:“九弟也不要怕。不是什么凶险的玩意儿。我从前在人间玩耍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邪道士,同他学了此法。眼下你身子里就被我种了小小的一团妖力。平时都没什么大碍——但倘若你真被玄门的道士捉去了、用什么法子逼你说,这妖力可就会叫你说不出口了。”

    说了这话,再眨眨眼:“九弟可不要怪我。当时只是图着好玩儿罢了——因为还从未在自家人身上用过这法子,想看看能不能成。”

    “这妖力可就会叫你说不出口”——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蕴含了可怕的恶意与凶险。至少李云心这样想。

    但他轻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变:“这样就好。琴君与通天君放心,我也就放心。”

    隔了一会儿又道:“咱们再来谈谈……我该怎么说吧。”

    ……

    ……

    于是就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到天要黑下来的时候,李云心才走出睚眦的书房。

    山中无日月,这山窟中也无日月。但至少还看得到头顶的入口——从殿中的窗内去看它,便瞧见其中多了点点的星光,想来是外面也已经黑了。

    李云心在此停留了十六日。时间已经略微超出他的计划。他认为自己今夜必须有所行动——因为龙大到了。

    睚眦说龙大好男色。且那白散人的确嚣张狂妄,看起来像是受宠的。那么依着这两点,“小别重逢”之后的今夜,龙大有大概率被那白散人缠住。而这个概率将在过了今夜之后直线下降。

    他今夜必须去见一见九公子。

    在而今的这个妖魔营地,九公子算是最容易被突破的一个缺口了。

    而李云心之所以敢于在这个盘踞了两个玄境大妖魔的巢穴中如此行动,则是因为一件“或许是巧合,但或许是别有内情”的事情。

    这睚眦的行宫……或许是八珍古卷之一。

    即便不是,也一定同八珍古卷当中的某一幅有着极大的联系。

    李云心在陷空山中时,曾被邪王收入那幅《雾送奴达开蒂茂》中。邪王曾在那画卷当中与他争斗了一场——可两者之间相差了一个大境界、三个小境界的距离,李云心却生生挺下来了。

    因为那是画圣的手笔。而作为如今这世上最最精通画道的人,李云心很快把握并且利用了那幅八珍古卷中的气机,继而调动那法宝,在法宝之内保全了自己。

    在十六天前他走进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时候,同样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机。于是他意识到,这或许是另外一幅八珍古卷。

    也因此,他当日在房中调用这法宝的气机,以金身力士镇住了白云心的倾力猛攻。

    而后又同样用这气机、在那殿中瞬间封住人君的妖力,将其当场格杀。

    经此两件事,李云心还确定了……睚眦与邪王一样,并不晓得这宝贝的正确打开方式——睚眦对他在殿中所做的手脚一无所知。

    但……很奇怪啊。李云心一边在慢慢地在金碧辉煌的廊中走,一边微微皱眉想,倘若这宫殿的确是八珍古卷当中的一幅。那么意味着眼下已经现世的三幅当中,有两幅都是在妖魔的手上的。

    《雾送奴达开蒂茂》在邪王那里——且看着竟是画圣赐予他的——用以镇压陷空山下那巨大的骨架。

    如今这一副幅则在睚眦的手中。

    画圣与妖魔的渊源,还当真不是一般的深。那么,从白云心那里听来的所谓“两千年前有关真龙、鹏王、三圣的真相”,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深吸一口气,在窗边停了下来。

    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看茫茫的地底平原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又开始想方才睚眦与琴君的话。

    他既然要跑去玄门当细作,就一定要说出些靠谱点儿的情报。于是睚眦与琴君,在书房中与他说了许许多多似乎是两人从前就沟通过的构想——在李云心看来中规中矩,是没什么破绽的。

    然而也没有叫他觉得“惊艳”。这意味着两人所拟定的作战计划,在李云心所知的常识之内——在他几乎是个“军盲”的前提下。

    仅仅是这种程度,他可并不认为睚眦与琴君能够将玄门的大部分修士歼灭在这关元地穴中。

    他们势必隐瞒了些别的东西。譬如说杀手锏之类的玩意儿。妖魔对玄门一直都处于劣势,而今劣势者主动进攻强势者,还掺杂了个共济会。没有很厉害的玩意儿,倒更有可能落得个被全歼的下场。

    那么琴君说他此前去陷空山办事,因此耽搁了。

    陷空山……有一副巨大的枯骨。那枯骨曾经吞吃了邪王的玄境魂魄啊。

    琴君办的事,同那枯骨有关么?

    如此,纷纷乱乱地想。想了将近半个时辰。

    然后又随处走动走动。这是他这十几天来的“习惯”——一边在廊中走一边沉思。殿里的妖仆们都瞧得见他,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那么也就会有人将他的这个习惯报给他的那个二哥吧。

    接着如同往常一般,大约在戌时的时候,廊中的妖仆变少了。依着李云心这些日子的观察,这意味着在半个时辰之前,睚眦将自己封闭在了书房中——实际上,是将九公子封闭在了书房中。

    既然主子没什么事情吩咐了,那么过半个时辰,妖仆们也都做完手中的事情,慢慢散了。

    平时这个时候,李云心也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但今夜,他伸手在虚空中搅了搅。

    于是气机被他牵引起来——以他真境修为化出的一个真身,代他走回到自己的房中去。而他的本尊,则无声无息地隐入黑暗中——无人知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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