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前车之鉴,三个凡人并不敢去看桌上那幅画。但谢生却可以看——发现是一张长卷轴。其上密密麻麻地画了一些……幼稚的形象,且又在头顶标注了名字。这卷轴——倘若他没有看错——名字该叫做:《记在一个风和日丽天气晴朗的上午游览动物园》。

    然后李云心一边微微皱眉将手指放在那画上一个一个地比着看、似是打算查找一个自己想要的,一边嘟嘟囔囔、没头没脑地说:“我懂你。和我之前一个样儿嘛——”

    “来历不同出身不同天然有优越感……做人做事以自己为中心。在自己眼里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当然更要命的是,事实也如此——你在山里藏了那么多年每次都因祸得福逢凶化吉。到现在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嘛,天赋这么好短短十几天修到了虚境……哈。”

    “对未来还有许多的打算计划。哪怕到了这时候也还在想该怎么说怎么做、下一步怎么办——很难会感到绝望、更不信自己真的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云心的手指在画上停住、点了点:“找到了。节鲛,性淫……好好好。就是这个。”

    然后抬起头,看那双眉紧皱、似是还在猜李云心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要再使怎样的手段与他周旋的谢生:“现在我说三。”

    他的手指在那卷轴上一敲。

    桌上猛地蹿起一团妖风。妖风里一个巨大身躯迅速成形——

    仿是一个身高三米的壮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是鱼尾。

    然而只是形似罢了。面目狰狞肮脏,仿是一个人被剥了脸皮,覆着滑腻的黏液。身上亦有黏液,却也还有另外一些看似格格不入的东西——藤壶。

    藤壶这东西,海边的人都认得。小小的、边缘锋利的、密密麻麻覆着在礁石上、船底下的玩意儿。倘有人不小心在密布藤壶的石上一擦,便是个皮开肉绽的结果。

    如今这“节鲛”的人身上、鱼尾上,便覆满了这玩意儿。密密麻麻,仿似龙族的鳞甲。

    不过最可怖的是人身与鱼尾相交处。在类似人的“胯下”的部位,竟有一条长长的、坟起的缝隙。

    这异兽一现身便被李云心在空中画一个圈、制住了——在圈中翻滚呼号,仿是遭受着莫大的折磨。且身下那缝隙忽然张开……弹出一样成人手臂般大小的铮铮巨物来!

    到底是非人异兽——就连那物上都覆满了藤壶,倒是勉强遮掩了其上青筋虬结的模样,不算太令人羞耻。

    李云心忽然放出这种怪物,众人一时间不晓得他要做什么。

    便瞧见他手指一弹,又是一枚金丹射入这异兽口中!

    顿时就有一声震天的尖啸震得人耳朵发麻——怪物得了这仙丹的药力,整个身形更是涨大了一圈。眼中那精光暴射,直勾勾地盯着甲板上的潘荷、吐出腥臭鲜红的舌头来,想是要将她抓在怀中……榨干汁水呢!

    那潘荷此前遭了谢生的蹂躏,当时情景仍历历在目。如今瞧见这异兽身上那有自己大腿般粗细的玩意儿,惊骇得失魂落魄、连哭泣都忘记了!

    但李云心只冷哼了一声。将手一挥——

    圈禁着这异兽的无形结界猛一涨,正将谢生给笼了进去!

    即便谢生还不晓得李云心到底要做什么,也知道这可怕的异兽不是善类!他的手中金光一闪,周身立时浮现出十二柄光剑来。一边飞身躲去一旁一边向李云心大喝:“你干什么!?你敢杀我——自寻死路!?蠢东西!”

    但那节鲛此时对谢生并没什么兴趣。他一张可怖的面孔压在禁制上,粗且狰狞的双臂作势要将禁制撕开、扑到潘荷的身上去。一条鱼尾更是拍打得啪啪作响、那巨物也在禁制之后乱晃……叫人肝胆欲裂!

    李云心不理他。反倒看目瞪口呆的陆白水:“陆兄,这东西叫节鲛。传闻是生活在海里的奇兽——陆兄从前见过没有。”

    陆白水哪有话说?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罢了。

    李云心便重新拾起笔,隔空朝武家颂摆了摆手指、叫他的头一歪,能看到谢生的方向。

    一边继续作他的画,一边说道:“据说这东西性淫。淫嘛……自然先想要淫异性。但如果没有异性、迫不得已……男人也无不可。因为这玩意儿不吃海鲜,得采阳元**才能活——像他现在那么没礼貌地对我大喊大叫,一会就得叫这玩意注意到他。到那时候……哈,哈,哈。”

    谢生听了这话睚眦欲裂。他提高声音对李云心怒骂:“蠢东西!你知道你杀了我意味着什么?!一千年之内不可能再有人知道——”

    李云心却对陆白水又笑:“陆兄你听听看。一个人啊,就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搞得好像没了他世界就要毁灭——这种人讨不讨厌?”

    他说到这里,节鲛不再向潘荷吼叫了。此类异兽天生对于灵力敏感,晓得拦在身前的禁制不是它可以打得破的。便猛一转身——死死盯住了谢生。

    谢生一惊、手指连弹。便有四柄飞剑嗡的一声直刺过去。异兽并不躲闪,硬接了那四剑——连半点划痕都没有留下,反倒是金剑化成光斑了!

    这种情况便只能意味着……双方境界相差极大了。

    见这情景谢生一愣。晓得的确再无办法,终于叫道:“好吧!我说!先把他收去,我说!!”

    李云心终于转眼看他——足足看了两息的功夫,等那节鲛迫近了他,才叹了口气:“早这么识趣,何苦来呢?”

    谢生便也松了口气:“快把它弄走!”

    但李云心却笑起来:“可是晚了。众所周知,我这人向来诚实守信的——”

    他冷下脸:“好好感受,被当成工具的滋味。”

    不待谢生说话。那节鲛巨大的身躯猛扑过去拥住了他——怀中乍现一片光斑,那是谢生护体的金剑尽数碎裂了。

    惨叫声响起来。李云心的手指一弹,禁制消弭。节鲛猛一翻身,紧箍着谢生翻落水中。惨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暴起的水花轰鸣声。那力道之大,就连这艘巨舰都似乎有节奏地摇摆了起来。再过三四息的功夫,海面上漾起一大片红血。

    诸人目瞪口呆。

    李云心却皱了眉:“不经用的玩意儿。”

    他用闲着的那只手一勾。节鲛的巨大身躯便像上了钩的鱼一般被无形巨力钓起、不住地翻腾。也都瞧见这异兽的怀中还牢牢抱着一个人形——之所以说是人形,乃是因为头上已皮开肉绽。尤其口中,更是开了个血洞。

    而此刻遭殃的不是他的嘴,而是下身了。那**一边因为被强拉出水而愤怒嘶嚎,一边不停地大力耸动——每一下,便有大蓬大蓬的血肉飞溅,就连陆白水……都皱起眉、将视线避开了。

    但有一人没有转头。反而看得目不转睛——眼中的光芒似比那节鲛更盛。

    正是武家颂。

    也是那谢生修到了虚境——已是这般模样了,竟还有力气发出声音:“……你……不……得……好……”

    节鲛似乎很讨厌人说话。一听他出声,立时将他的身子在手里调了个个儿、用力地一杵——啪的一声响,脑浆四溅……竟活生生将一个虚境修士的脑袋戳穿了。

    谢生终是没了声息,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那节鲛还在凌尸——陆白水不忍看了,李云心却饶有兴致、口中啧啧有声:“这个节鲛,这个劲头。和另一种叫泰迪的异兽也有一拼的——武家掌柜,看得解气么?”

    武家颂被他定住,自不能说。可眼中愤恨的异彩该是明确无误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李云心才一挥手、在那卷轴上一拍。本是妖风化来的节鲛,忽然又在半空中化成了妖风——重新变成画卷上抽象又可笑的模样了。

    谢生不忍卒睹的尸首掉落在甲板上。只能勉强看得出有头颅四肢。身上都已经变成一片血糊了。节鲛的身上都是小刀子一样锋利的藤壶,且抱他落进海水里,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痛楚。

    但与身体的痛苦相比……只怕更要命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潘荷惊骇得像木头人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陆白水往后退了退,好离这尸首远些。他此前抱了死志与李云心说话。到这时候看到谢生的惨状,才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倘若刚才是他……

    一旦生出这个念头。立时将目光从李云心的身上移开。

    一刻钟之前,他敢于评价眼前这位李兄。但到如今目睹他所做的一切,便觉得已没什么好说的了。倒并非“失望”之类的情感。而是——

    两个普通人相交的时候,或许可以对对方做出些评价。即便其中一个有了更多的财富、权势,倘在尚可接受的范围内,也能做得到相对时从容镇定。

    但倘若其中一人拥有了世上最强大的权势、譬如成了帝王……那么便不大可能真有一个白身的朋友、而他的那位朋友,也很难对他“评价”些什么了。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了。

    陆白水此时见识了李云心的神通、手段。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绝非是他的那个“李兄弟”了。他是妖魔……并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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