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王洋也不是个倚老卖老的人,主子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就是这被洪水冲刷的田有些多,要放水晒天是个大工程。怕是要等晒干,少说得十几二十个大太阳。



    拖一拖的话,怕是要拖到三月底了。



    “无碍,就晚些再种也是使得的。”这个耐心要是没有,粮食想要高产就只能看运气了。



    既然王姝这么说,他们自然按照她说的做。



    王姝一上午就在庄子里转悠,那衣衫褴褛的人没有过来。她等到了午时过后,那人还没有过来,便只能让马车先送她去了最后一处庄子上。



    等王姝这一通忙完回到客栈,一推开门,差点没被坐在她屋里的人给吓过去。



    那人端坐在桌子后面,一身玄色的常服。金冠玉带,芝兰玉树,端坐在窗边仿佛一尊玉雕像。听见动静,他缓缓地转过头来,修长的脖颈与肩膀形成一个好看的折角,脸颊微侧向她。鸦羽似的眼睫半遮着眼眸,细碎的光在眸底闪烁。



    他手指碾了碾红润的下唇,抬起一只手朝王姝招了招。



    王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确定没看错。傻了。



    “……爷,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清凌凌悦耳的嗓音响起,萧衍行神情隐藏了些许不悦,“出门在外,报平安都不会么?就这么忙?”



    王姝:“……”



    第七十章



    报个平安肯定是会的,但这不是她不报,下面人会帮她报么……



    当然,这话王姝自然不会说。说了这人要发火的。



    又在外奔波了一日,王姝也有些累。她听话地走过去,在某人的对面坐下来。



    萧衍行约莫是刚到这,此时眉宇之中还有淡淡的疲惫之色。



    他此次南下,是为了追查贪墨赈灾款一事。



    有人曾在附近河流下游发现过程明思的踪迹,推测程明思应该是藏进了苏州城。萧衍行务必要在萧承焕的人发现程明思之前,把人带走。不过苏州城这么大,好几万的人口。想几天从这么多人中找到程明思,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城中又涌入了大批的灾民,就更难。



    原本此事不必萧衍行亲自过来,但王姝这姑娘在这儿,他怎么都得绕过来一趟。



    王姝眨巴了几下眼睛,见他唇色有些发白,想必一路舟车劳顿也很辛苦。



    “爷用饭了么?”



    “没。”萧衍行确实是刚到。他如今不方便曝露,掩人耳目过来还费了一些周折。



    抬眸看向王姝,短短半个月,这姑娘便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原先就纤细的脖颈,如今孱弱得仿佛一折就断,身段越发纤弱。脸色也憔悴了许多。倒是一双大眼睛依旧清凌凌的干净透彻,他静静地凝视着,心不由一动。伸手勾着茶壶柄倒了一杯茶水,缓缓推至王姝的跟前。



    “去哪里了,怎么夜深了才回来?”



    “去视察农田了。”王姝也不跟他客气,端起来便一口灌下去,“粮食是王家的根本,万万不能出岔子。”



    王家粮店遍布大庆,这萧衍行自然是知晓的。



    事实上,王姝在江南的一举一动萧衍行都知道。毕竟她身边得用的都是他的人。那些人除了给王姝汇报京都,也会将王姝的事情禀告给萧衍行。



    萧衍行忽地抬起手,摸了摸王姝的脸颊。



    他的手心干燥温热,轻飘飘的一个触碰叫人忍不住心跟着一颤。



    王姝的眼睫颤巍巍一抖,抬起来。



    萧衍行手指非常修长,若是手掌张开,一只手便能盖住王姝的整张脸。此时他手贴着王姝的侧脸,尾指很自然地就触碰到王姝微微抿着的唇。指腹克制地抚了抚,他才缓缓启唇道:“莫急,这些事情不急一时,可慢慢来收拾。江南织造局,三五年内没什么人敢碰。”



    “为何?”他知道王家之事并不稀奇,王姝诧异他为何会这么说。



    “内务府司礼监的大太监秦莲生。并非是早年老皇帝还在潜府时身边跟着的大太监秦响,而是当时秦响在掖庭收的义子。”烛光从浓密的眼睫缝隙中漏下来,在他清透的浅瞳上落下斑驳的影子,“早年此人并不姓秦,被秦响收为义子后改姓的秦。他本姓,叶。”



    ……什么意思?王姝有些不懂。姓不姓秦很关键么?



    “是有什么姓叶的大世家碰不得么?”



    话到了嘴边,王姝倏地一愣,想起来,“那个太子的生母叶贵妃,就是姓叶!”



    说起来,这还是当初管温如意闲事,王姝叫人打听来的。当今圣上盛宠一女子二十年,从掖庭宫女一路拔升到贵妃的分位不说,还力排众议地将两人的孩子册立为储君……



    温如意便是拿这贵妃当榜样,盼着入宫成为另一个叶贵妃。



    王姝顿时就震惊了。被他这么一点,她就立即联想到这种可能。王姝这人一激动便有些控制不住手脚,此时一把抓住了萧衍行搭在桌子上的手。萧衍行不躲不闪的,就这么任由她握着:“爷你是说,这个大太监跟丽贵妃有亲缘关系是么?”



    “是。”萧衍行的视线落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也没有你想得那么近。”



    “这是肯定的!”想想也能理解,王姝的手忍不住捏紧了:“若当真有那么近的关系。不说那叶贵妃会不会不允许自己的兄弟或者叔伯当太监伺候人,太子也不允许他这么跌份儿。”



    话糙理不糙。



    萧衍行微微蜷缩了手指,发现王姝捏的还挺紧的:“不管有没有亲缘,秦莲生这辈子只能姓秦。”



    “……什么意思?”



    王姝愣住,歪了歪脑袋看向他。萧衍行勾起了嘴角,笑容十足的讽刺。



    不是很懂他笑什么。



    姓氏这种东西古代父系权利社会下确实会比较看重,但话虽如此,血缘这种东西割舍不掉,也斩不断。除非有特殊的仇怨,不然这个秦莲生天生的立场便是站在叶贵妃和太子这一边。王姝皱着眉头,忽地松开了萧衍行的手端起茶杯。



    “爷,你说,这个叶贵妃这么多年盛宠不断,该不会就是这个秦莲生在帮她吹耳边风吧?”



    萧衍行抬起了头。



    王姝啧了一声:“就像那种,知道皇帝的喜好和烦恼,告诉叶贵妃,然后叶贵妃便可以对症下药。成为宫中三千粉黛里最贴心的解语花。最体贴的枕边人什么的……”



    “……想想也有些可怕啊。要是有个近身伺候的人日日在你耳边说谁的好,耳濡目染地洗脑你。时不时再通个风报个信,让你跟某个人再来几次命运的偶遇。仿佛你们俩是天上地下命中注定的一对。要是那人再长得美些,这辈子就能死死抓牢了你的心。”



    萧衍行垂下眼帘,掩盖住了眼底浓浓的戾气和讽刺。



    事实可比这更不堪。



    王姝又啧啧了两声,才发现自己话说远了。他们如今说的是江南织造局的事情。若秦莲生与叶贵妃有秘密关系,那这个织造局在为谁敛财就说不准了。以叶贵妃的受宠程度和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的资本,除非下面人想带着一家人死,不然绝对不敢碰。



    当然,这一切是基于秦莲生跟叶贵妃关系众所周知,以及秦莲生确实在为叶贵妃一脉做事的基础上。若不是,就另说。



    不过细想想,叶贵妃跟秦莲生的关系定然是不能曝露于人前的。



    毕竟天底下就没有人喜欢被愚弄,尤其是高傲自大的男人。一旦老皇帝发现了叶贵妃不是真实的懂他,且与他近身伺候的太监勾结,他对叶贵妃的感情势必就会转变。



    “爷又是如何查到这里头的关系的?”王姝实在好奇,要是萧衍行知晓这些,为何不揭露出来?



    萧衍行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能查出这份隐蔽的关系,自然是耗费了不少时日和人力。



    秦莲生和叶慧琼这两人都不是善茬,叶慧琼能维持这么多年的盛宠,本身就是个城府极深的。她将两人过去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所有知情人都死了。如今即便是有人想翻,怕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萧衍行也是一次意外得知了两人关系不一般。



    设了暗桩在钟粹宫蹲守了五年,才终于搜集到一点证据。



    但光有这些证据也解决不了问题。叶贵妃宠冠后宫不是虚的,他的人能不能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去,且摆到了明面上老皇帝信不信,这又是另一回事。换句话说,只要秦莲生一日在御前,叶贵妃便一日倒不掉。不利于他们俩的消息绝送不进去皇帝的耳朵。



    “平常不是总饿得慌?”萧衍行闭口不谈,“今儿怎么不见你喊饿?平常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



    王姝顿时就炸毛了:“……什么叫平常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爷,奉劝你注意用词啊。”这是该对一个窈窕美人用的词麽?



    萧衍行被她逗笑了。



    勾了勾嘴角,他笑道:“快马加鞭绕过来,我已经一天一夜滴米未进了。”



    王姝:“……”



    “再饿下去,怕是要倒了。”



    王姝:“……”



    所以呢?……她又没叫他绕过来,没吃饭怪她?



    有些无语,王姝却还是很利索地站起了身。她一边挽起了袖子一边往外走,想想,干脆把萧衍行也叫上。于是转过头,朝萧衍行招了招手:“爷想吃点什么麽?”



    说起来,王姝到现在也没用饭呢。她刚从外头回来,一进门看见这人就什么都忘了。提到吃饭,她这些天儿被江南的这些污糟事儿气糊涂了,吃饭都是随便对付着吃的。如今萧衍行提起这事儿,王姝倒是有兴趣去弄点好吃的,犒劳犒劳自个儿。



    “吃点好克化,饱腹的吧。”萧衍行笑了笑,也站起了身。



    对于王姝的某些行为,萧衍行也习以为常了。两人相处的时日不短,一些莫名其妙的默契也是有的。跟着王姝下了楼,洁癖深重的萧某人半点没避讳地跟进了后厨。



    这客栈的后厨比起临安县萧家的后宅就差太多了。里头的食材少,香料也没有。



    王姝进去看了一圈,还是把喜鹊给叫过来。



    早预料到外头食材作料少,王姝出发前就准备够了两个月的量。喜鹊忙将作料搬过来,王姝就地取材地拿了客栈一些新鲜食材。江南就是这点好,应季的蔬菜比西北边种类多,长得也水灵。王姝快速地做了两个小炒,将灶台剩下的饭给弄了个时蔬火腿丁炒饭。



    “主子,奴婢炖了鸡汤。”这段时日王姝总是早出晚归,来不及用饭。喜鹊便养成了炖汤的习惯。晚上王姝回来的晚,若来不及用吃食,喝碗汤也是好的。



    炖鸡汤,喜鹊算是炖出经验来了。里头加了春季最新鲜的春笋,鲜得能吞掉舌头。



    正好饭配上汤,朴素又实惠,还顶饱。



    萧衍行估摸着也是正饿了,跟王姝就在后厨庭院里的石桌旁坐下来。旁边喜鹊跟木头桩子似的举着个灯笼,两人就这么在漆黑麻乌的夜色中,用起了饭。



    还别说,这黑灯瞎火的氛围还挺有意思的,一通吃完心情都好了。



    阳春三月,江南的天儿是要暖和许多。



    夜里也有风,但不似在西北边儿那样昼夜温差大。



    吃饱了就犯困,王姝吃着最后一口饭时,抬眼看萧衍行眼前都有重影儿。



    一阵风吹过,抚开了挡在月亮前的云。



    皎洁的月色如流水般倾泻而出,落到地上、屋檐上,眼前的人身上,都是一层莹白的纱。月色下的萧衍行当真绝美,王姝缓缓嚼着嘴里的饭食就在想,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要生得如斯美貌?偏偏貌美还不女气,果然是中才有的人。



    萧衍行自然知晓王姝在看他,这口是心非的丫头也只有一双眼睛老实点,嘴比那铜鼎还硬。



    嘴硬不硬的,王姝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今夜要怎么安顿。



    这家客栈王家给包下来了。那么多人勉强挤一挤才全部住下的,要想再腾出一间屋子给萧衍行就比较困难了。有些人倒是可以睡院子里或者马厩,但王姝的骨子里不允许这么埋汰人。但是让萧衍行跟她挤一挤,王姝又觉得不行。



    这厮上次开了荤,虽然只尝到了一点点肉腥味儿。但男人这种生物,这一点点肉腥味就足够他蜕变。萧衍行这厮骨子里食肉的本性。只那一次就治好了他前小半辈子的厌女之症。



    真的怕一会儿他不是上榻,是上她。



    “怎么不走?”



    走着走着,王姝忽然站住了脚,萧衍行也跟着站定了。



    王姝皱着眉头,表情很是纠结,“爷,你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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