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看着她睡着,轻手轻脚离开屋子,捎带上门,来到外面,把婢女怀绿叫来问后院情况。



    黄芷音看着仆妇将令元搀扶到院北最偏的屋子,将她放在榻上。令元冷汗涔涔,头发全贴在脸颊边,她手捂着肚子,唇白如纸还颤抖不停,看着分外凄惨。令元屋里的婢女大惊失色,不知她怎么出去一趟就弄成这个样子回来,赶紧绞了帕子给她擦拭脸庞。



    黄芷音走进屋来。里面虽烧着炭盆,可四周仍有阴寒透进来,让人分外难受。她环抱双臂,看着榻上的令元,不冷不热地说道:“令元妹妹也未曾生产过,如何就确定自己怀孕了,还闹到小郎君面前,我刚才见小郎君脸色都白了,郎君看重手足,若因为妹妹的惊扰让小郎君生恙,只怕郎君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令元深深吸气,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自己肚子上,听见黄芷音的声音却无力反驳,只狠狠咬紧牙根。



    等了小半个时辰,令元出的汗将小衣都湿透了,医师才来到屋外。黄芷音让医师进来。



    医师已年迈,带着个看药的童子,进屋粗略一扫,见到榻上半躺着个病歪着的女郎,就知突然被叫来出诊的人就是她了。



    黄芷音见药师为令元诊脉,眼皮突地跳了两下,转头看见吕媪也走进屋来。



    “小郎君如何了”



    “灯熄该是睡了。”吕媪道,然后对黄芷音轻轻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屋外。



    吕媪喊了一声“女郎”,因黄芷音如今是妾室,不能称夫人,她便仍以女郎相称,“若令元真有身孕,女郎作何打算”



    黄芷音刚才一路过来,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件事,她目光定定落在院里一处角落,目光中竟露出些许迷茫来:“我该如何呢出来之前夫人曾私下与我说过,郎君娶妻之前,不希望后院女子先生养。便是叫她打了也是应该,找不到我的错处。可她如今已经闹到小郎君面前,我就怕……”



    吕媪叹气道:“女郎怕郎君日后知晓。”



    黄芷音鼻尖酸涩,红了眼眶道:“令元不过一个婢子,有什么值得我费心的,就怕郎君另有想法……他本来就待我不冷不淡的,若再因此对我生了嫌恶……”



    吕媪道:“女郎是狠不下这个心。”



    黄芷音盯着暗处看了许久,脸色阴晴不定,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没等她说出决定。忽听到屋内医师唤声。



    黄芷音和吕媪忙进入屋内。



    医师正在问令元这般症状是头一回出现还是过去也曾有。



    令元见到黄芷音和吕媪,脸色幻变,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倒是旁边婢女道:“前几日就有些难受了,可是这个屋子太过阴寒的缘故”



    医师不置可否,又问了平时吃食,然后问道:“不知府中谁主事”



    黄芷音道:“医者可与我说。”



    医师点了点头,走到屋外,有意避开病人,说道:“刚才的眷属脉象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后院这些女子的身份,看着似乎都不是夫人,却也不是普通婢女,于是就含糊了称谓。



    黄芷音心漏了一拍,便问:“哪里奇怪。”



    医师道:“滑脉之相。”



    黄芷音眼底幽暗,心道难道刚才所考虑的真要做出选择。此时又听医师道:“但脉象却不好。”



    “如何不好”



    医师道:“胎元孕于异处,气滞血瘀,以致脉络受损,血不循经而外溢,腹痛也正是因为血瘀阻滞。刚才我问过。此症状并非今日才有,此胎不能要,必须尽快用药消癓杀胚。”



    黄芷音愣住了,怔怔看了医师一眼,“杀胚”



    医师只道她并未听懂,道:“胎元异处,无法正常孕育,怀胎女子反而会因此丢了性命,亦早不亦晚。”



    吕媪上前两步,扶住黄芷音,“女郎,还犹豫什么,听医者话。”



    黄芷音手紧紧抓着吕媪,说到底她一个月前还是黄家女郎,并不需要打理后院诸事,如今却要做这么重大决定,难免有些瞻前顾后,踌躇难决。



    “要不还是和小郎君商量一下。”



    吕媪却道:“女郎糊涂,小郎君才几岁,后院的事怎能让他劳心,日后叫夫人和钊郎君知道了该如何想。”



    黄芷音拽紧吕媪的手,声音几乎是咬牙迸出,“请医者用药。”



    卫姌睡到半夜,骤然被一声凄厉的叫喊惊醒,她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声,并无任何声响。



    她怔怔地醒了许久,才再次入睡。



    这一夜被吵醒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几处院子里都点起了灯火,靠南一处院落,婢女来到屋内,看见肖蕴子抱膝坐着,连忙上前道:“肖娘子被惊到了吧是北边那位,听说叫了医师,也不知是生了什么急病症,刚才那声叫喊太吓人了。”



    肖蕴子淡淡道:“不是病症,是有喜了。”



    婢女捂住嘴,“啊”的惊讶一声。



    肖蕴子又道:“不过现在又没了,睡吧,和我们无关。”



    住得离令元最近的是子雎,她站在窗前,偶尔将窗推开一条小缝朝外面望,在看到令元屋子彻底不熄灯,又听见那一声喊,她手一抖,窗就合上了,她拍了拍胸口,脸上显出一丝讥笑来。



    第二日卫姌睡得起晚了,用早食的时候听到令元已经堕胎的消息,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黄芷音。



    黄芷音脸色微黯,似是彻夜未眠,眼下一片淡色青影,“医者说她胎元孕于异处,血瘀滞涩,根本生不出孩儿,还会有性命之忧,我想着总该先救她性命。就让医者用药了,昨夜实在凶险,令元妹妹血流不止,幸而并无血崩之症,如今已经缓过来睡着了,这些原不该告诉小郎君。但我也是初次料理这般家事,唯恐有不到之处,日后让郎君责怪,到时还请小郎君为我解释一二。”



    卫姌没想到只睡了一晚就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她猛然起身,又缓缓坐回。



    黄芷音诧异地看着她。



    “令元的药方在哪里”卫姌问。



    黄芷音从袖子里取出纸笺递了过来,脸色格外平静,似乎早料到这一点。



    卫姌微微挑眉,怀疑如果自己不问,她是不是也会主动将药方拿出来。



    药方上写着红花,桃仁,赤芍,川芎,熟地,牛膝等药,君药佐药条理明晰。



    卫姌将药方收起,道:“令元身子还能恢复吗”



    作者有话说:



    令元这个放现代就是宫外孕



    今天有事,短小一下,明天肥章补回字数



    看到大家评论了,并不是故意买股,因为前期两人毕竟还属于兄妹关系。



    没错,卫钊是男主,原名应该是桓启(先剧透了)



    此君非完美男主,强横霸道且风流好色,这些前面也都提示过了。



    男配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毛病



    作者真的品味土狗,大家理性看文



    40



    第40章谈论



    黄芷音犹豫了一下道:“身子肯定是伤着了,只有先好好养着,日后能恢复多少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卫姌皱了皱眉,将这件事的疑惑压下,见黄芷音满脸疲态,就劝她先去休息。



    等黄芷音走后,惠娘进来和她说了一些事,都是昨晚令元屋里发生的,她昨晚发出的那一声惨叫,还有一盆盆从里端出来的血水。黄芷音在外守了一夜,看着那不断而出的血水,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但凡女子有孕,无论能否顺利生产,都极伤身体。”惠娘感慨道。



    卫姌前世成亲多年并无所出,但所见所闻也知女子怀胎不易,便是士族贵女,照料得当,奴仆成群,生产时也依然危险万分,更别提普通婢子。



    她叹了口气,将刚才黄芷音给的药方拿出,原原本本告诉惠娘。



    “小郎君是担心黄氏动了什么手脚”



    卫姌轻轻摇头,“事发突然才请的药师,黄氏又不是神仙,能事先布置,这么短的时间实在不可能。”



    其实刚才她也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黄芷音布局的可能性太低。若是在江夏卫府,黄家能把外面的医师安排好,但这里是豫章,卫家又是新近搬来,黄氏整日忙着整理内宅,不可能有那样手眼通天的手段。



    惠娘将药单收好,道:“黄氏也是怕郎君回来疑她,连药单都准备好了。”



    卫姌能理解黄氏在这件事里犹豫谨慎的缘由,也怜悯令元昨夜的遭遇。可她提过的那个秘密,还未吐露,成了卫姌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的一重忧虑。可如今这一切只有等令元身体恢复些才能问她了。



    卫姌长长吐了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暂时压下,转身去了书房,练了一个时辰的书法,心渐渐静了下来。



    第二日卫姌起了个大早,带着束脩去赵霖博士的府上,完成拜师礼,正式成为赵氏门下士子。这日她先被罗焕带着熟悉环境。别看平日在外罗焕总是跟在罗弘身后不怎么起眼,但他是豫章三姓的子弟,在赵府众士子中地位却很崇高。



    罗焕献宝似的带着卫姌逛了一圈,让众士子都认识卫姌,短短半日,卫姌就与赵氏所有士子都照了个面。赵氏宅院里正厅小厅全摆放着书案座椅,有童子开蒙,也有和卫姌一样,被家中叫来游学拜师的年轻士子。赵霖修《庄子》《周易》,精通玄学名声极响,所有送来求学童子都是士族之后。赵霖之子,家学渊源,二十有五,已经是儒师,那些童子开蒙,算在赵氏门下,实际上是赵霖之子教授学问。



    而再大一些岁数的,如卫姌这种特意来学庄周,则各地士子都有,其中有士族也有寒门,寒门大部分都来自豫章本地。最小的如卫姌这般十三四岁,最大的已经三十出头。



    赵霖教授将这些士子分为几拨,学习进度接近的一起,大部分三五一组,平日考校功课各有不同,算是因材施教。



    卫姌观察到,即使同为赵氏门下,寒门与士族也是泾渭分明。



    若论本身人才,外表与刻苦,寒门子弟都要隐隐压过士族一筹。想来也是正常,若是外表不出色,或是天赋不足,根本入不得赵氏门庭。有的士族,从出身起就决定能位居高品,而寒门子弟努力一辈子,可能也只能做个下品浊吏。



    卫姌一路走来,对她态度亲切的全是士族之后。寒门子弟则是冷眼旁观的多。



    倒是那群半大童子,课余全跑到走廊上来看卫姌,还有人大声嚷嚷着问:“哪个是卫郎”



    卫姌闻声转过身来。



    童子们盯着她瞧了半晌,前些天喊出“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的少年失望唏嘘道:“竟不是女郎,唉,实在误我。”众人又是笑。



    罗焕将他们赶走,回头又招呼卫姌,“过几日我们再聚一聚,像我哥他们那般。”



    聚在周围的全是如罗焕般身份,一张张脸都是跃跃欲试,“正该如此。”



    卫姌环顾四周,刚才就发现,赵氏门下有好写个士子脸上都敷了粉,举止亦是故作优雅,让卫姌一阵恶寒。



    罗焕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解释道:“如今中正官都喜欢如你这般的郎君,那些人本身不足,便学女郎般,以粉敷面,言行举止也是格外练的,为的就是入中正官的眼。”



    卫姌已知有这样的风气,但真正近距离看到,还是觉得别扭。想当初夜里见到桓歆那张涂得煞白的脸,如鬼差一般惊悚,实在让人难以忘怀。



    与众人闲聊过后,卫姌问道:“赵师今日何时来授课”



    罗焕与身旁几人都摇头道:“今日赵师应该不会来了。”



    “为何”卫姌问。



    “琅琊王要来。”有人立刻道。



    罗焕手肘顶了那人一下,对他抢着回答极为不满。他和卫姌认识在前,如卫姌这般貌美的郎君,便是一起走也觉得面上格外有光,罗焕自认为在这里他和卫姌最为亲近,于是赶紧解释道:“最近琅琊王时常来,说是与赵氏探讨玄理,所以这些日赵氏都只授半天课。”



    卫姌心想难怪刚才行了拜师礼后赵霖就让她先行熟悉环境,明早再来授课业。



    罗焕起了个话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议论起来。



    “我听说琅琊王这次来,有意观察士子,似有意提拔几个到身边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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