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李斯、韩非,以及没有存在感的嬴小政的侍从蒙恬站在马车外,竖着耳朵偷听。



    朱襄将哪吒的故事改头换面,按在了嬴小政身上。



    最后说到龙王水淹钱塘关,嬴小政要割肉割骨还父母的时候,朱襄感到有点不吉利,便话锋一转,嬴小政的曾大父和大父从天而降,镇压了龙王,然后把嬴小政他阿父揍了一顿,为嬴小政好好的出了一口气。



    “原来嬴小政英明神武的舅父朱襄见势不对,赶紧跑到天外之天,请来了正清修的方外大神仙嬴稷和嬴柱救嬴小政。”朱襄洋洋得意道。



    雪姬先是捂嘴笑,后来忍不住了,差点笑得从朱襄腿上滚下来。



    嬴小政也笑得肚子疼:“舅父,原本的故事绝对不是这样,你肯定把别人的故事按到我的身上。”



    雪姬道:“怎么又出现了天外之天?这你之前可没说过。”



    朱襄笑道:“反正是编故事,怎么编都行。”



    雪姬道:“那也不能编了后面忘记了前面。良人,你这《封神榜》可不好听。”



    朱襄无奈:“好好好,我仔细琢磨琢磨,给你们编一个我记得前面的故事。”



    长篇真的记不住全部剧情啊,朱襄想了想,只好给他们讲聊斋的小故事。



    这次雪姬和嬴小政没有再挑剔了,听得入了神。



    当马车重新出发的时候,嬴小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病气就病气,他就要听故事。



    雪姬被他缠得没法,只好同意。



    马车外的几人无奈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真想继续听下去。”



    “其实我觉得之前的故事更有趣。”



    “也只有长平君才敢如此编排太子了。”



    “是啊,恐怕太子在这里,也会跟着一起笑。”



    蒙恬在外面骑马。吕不韦、李斯、韩非三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中,聊着聊着,就从聊故事的内容,变成了诉说对朱襄的羡慕。



    特别是吕不韦和李斯,那语气真是酸透了。



    还好他们只是羡慕和酸涩,不敢嫉妒。韩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朱襄公大、大才,理应被人尊敬。不服,你们也编故事让公子、笑一笑。”



    李斯不服气道:“你就能编故事?”



    韩非挺直胸膛:“我现在不能!所以不羡慕!”



    李斯:“……我只是羡慕,羡慕而已。”



    韩非挺直胸膛:“羡慕,不如学习!”



    吕不韦见李斯和韩非要吵起来,赶紧打圆场:“韩非说得对,与其羡慕,不如趁着与长平君同行,向长平君多学习。”



    韩非道:“没错!”



    李斯:“……我又没说不学习。”



    韩非拍着李斯的肩膀道:“一起学。”



    李斯无力:“好……”



    他好想骂韩非,但不敢骂。现在闹起来,被朱襄公听到,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嫉妒他,品行不端?



    韩非这人真是……不能和我们一起聊,非要做出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吗?



    李斯暗暗生气,晚上睡觉前都不与韩非说话。



    当要入睡的时候,韩非撩开了李斯所住的帐篷,献宝似的将一册书递给李斯:“来学习!”



    李斯:“什么?”



    韩非将灯笼凑上去,翻开自己拿来的画着简易小人图案的书籍,结结巴巴向李斯解释。



    听到今日朱襄讲故事,韩非想起荀子曾说过,朱襄给嬴小政启蒙的时候,写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引导嬴小政学习。朱襄到了南秦后,也写了不少关于神仙的故事教化庶民。



    韩非不抱希望地询问朱襄身边是否有已经写好的故事书,没想到朱襄还真把自己写过的故事都塞进箱子里带走。



    朱襄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一是行李不需要他搬运,二是他亲笔写东西太辛苦舍不得丢,三是他认为这些故事可能对教化庶民有用。现在韩非问起,他就随意挑了一本送给韩非看。



    韩非认真道:“朱襄公说,这叫寓教、寓教于乐。朱襄公亲笔写的书,一起看!”



    “好。”李斯心情复杂极了。难道韩非没有发觉自己在生气吗?还是他不在乎?



    李斯决定,看完这本书后再厌恶韩非。



    ……



    有了朱襄路上开的故事会,雪姬的晕车好了不少。



    坐上船后,雪姬终于能起身行走了。



    她不由叹息:“我在咸阳享受了多年富贵,身体娇气了。以前我从邯郸到咸阳,便没有这次难受。”



    朱襄道:“是我们年纪不比以前了。看看政儿都多大了。”



    雪姬点头:“也是。政儿长大了,我和你都老了。”



    朱襄失笑:“我们也不过而立,算什么老?我们还很年轻,能活很多年,活到给政儿带孩子绰绰有余。”



    雪姬无奈。良人一会儿说我们年龄不比以前,一会儿又说还年轻,什么都被良人说了。



    雪姬不理睬胡言乱语的朱襄,拿着鱼竿陪嬴小政钓鱼。



    好不容易恢复精神,见到在咸阳城见不到的美丽景色,雪姬可不想待在船舱里。



    见雪姬恢复了活力,朱襄松了口气。



    雪姬出发前一直担心不习惯坐船,没想到却是坐马车身体不适。



    朱襄说“年纪不比以前”是真话。雪姬年轻时吃的苦太多了,虽说在咸阳养得脸色红润不少,但人的身体到了三十岁就开始走下坡路,朱襄担心雪姬吃不消。



    早知道,他就让雪姬留在咸阳。



    不过看雪姬现在开心的模样,哪怕路上受点罪,她也更想与自己和政儿一同出门吧。



    朱襄晃了晃脑袋,琢磨今日如何吃鱼。



    子楚说他随老秦王南下的时候,吃鱼都要吃吐了。他可不能吃鱼吃吐。



    朱襄看向汉水两岸飞速后退的风光,突然想到,老秦王站在船头,看着大秦瑰丽山河的时候,心情是不是如自己一样畅快。



    他呆立了半晌,回船舱取出琴。



    雪姬和嬴小政在船尾垂钓,朱襄盘坐在船头,轻轻拨弄琴弦。



    “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



    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



    《桧风·匪风》,有人解读为被迫东迁的桧国士大夫怀念周朝,但更多人用他表面上的含义,仅仅表达思乡的含义。



    朱襄所唱的,也是字面的含义。



    他先借此诗回望西方之意,怀念安葬在老秦王;然后“愿为烹鱼”是借子楚说老秦王非要吃鱼的往事,说想为老秦王做鱼;最后希望有人能向已故的老秦王捎去一切安好的消息。



    “朱襄公在唱什么?”李斯小声问道。



    韩非道:“思念咸阳?”



    吕不韦道:“可能只是感觉这一首诗很适合现在?或许长平君只是取‘烹鱼’之意。”



    李斯和韩非都用无语的眼神看着吕不韦,颇有些不想与吕不韦说话的意味。



    蒙恬道:“说不定真有可能。长平君不是说他行事背后没有那么多深刻含义吗?”



    李斯和韩非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朱襄公真的是因为今日吃鱼,所以想唱这首诗?



    朱襄的歌声传到了船尾,雪姬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捧着腮,听着朱襄低沉的歌声。



    嬴小政回头朝船头看了一眼。



    舅父难得认真唱歌,歌声中有怀念,有怅然,是想到了谁吗?



    朱襄仍旧在唱歌,滔滔江水为他打着拍子,让他低沉的歌声多了一分昂扬。



    当年老秦王站在船头的时候,应该就是带着几分昂扬的。



    朱襄收起琴,心中郁气一扫而空,乐颠颠地准备烹鱼。



    ……



    从汉水到长江,这一路雪姬都没有晕船,朱襄彻底将心中巨石放下。



    因嬴小政被“刺杀”一事,朱襄此次南下的阵仗有些大。



    汉水中游属于汉中郡,郡守都有带兵的权力。秦王柱下发诏令,朱襄走到哪个郡,郡守就要派兵护送。



    浩浩荡荡,仿佛秦王出巡。



    汉水还未走完,蒙武的大船已经在江边等候。



    见到朱襄,蒙武先哭了一场。



    他镇守汉水和长江交汇要道,不能回咸阳为先主送行。已经过去这么久,蒙武本来悲伤心情已经缓解不少,见到朱襄从北方而来,他又忍不住想起先主,痛哭起来。



    蒙武想起当初秦昭襄王南下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此次离别,居然是永别。



    朱襄重走秦昭襄王人生最后阶段走过的路,本来心情也有些惆怅。听蒙武痛哭,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了一场。



    嬴小政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哭。



    他虽然在秦昭襄王死前悲伤了一会儿,但他与曾大父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厚,还被曾大父试探过。



    可见到舅父和蒙武抱头痛哭,他不知为何也鼻头一酸,脑海中浮现出曾大父离世前慈祥的模样。



    嬴小政皱了皱鼻子,背着双手,扭头不去看朱襄和蒙武。



    两人哭了许久,又向北边拜了又拜后,才止住哭声。



    他们如此真情流露,让船上的人都稍显尴尬。



    这时候,他们应该露出同样悲伤和怀念的神色。但他们没有料到这一幕,所以没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有备好沾了姜蒜的帕子,只能皱着脸装怀念。那模样,别提有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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