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发现,魏如月看牛小强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地嫌弃,只有满溢的憧憬。



    小孩子天性会依赖亲人,没有成年人那么多繁杂的贪念,更多的是想要获取爱。



    足够的爱下成长的孩子,可能是赵芸芸,可能是牛小强,可能是很多个勇敢而无畏,善良而包容的不缺爱的孩子。



    可惜,大部分孩子的成长阶段没有拥有过无挫伤的爱,长大成人后,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渴求中。



    小姑娘天真纯质。



    赵柯既想她能够知世故,能够更坚韧,不受情感所累,又想保留她的天真。



    怪贪的。



    但贪就贪了,赵柯坦然接受。



    “如月。”



    赵柯招招手,叫魏如月回来。



    魏如月走到她面前,“赵主任。”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但牛小强在你家白吃白喝,你在牛家白吃白喝,你俩扯平,你就好好玩儿,不要有心理负担,万事儿有我撑着呢,问题不大。”



    赵柯的作用,就是给两个孩子把关,以及像她之前说的,做强大的靠山。



    问题不大,能解决。



    赵柯看向魏如月的眼神,传递着这样的从容。



    魏如月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



    两个孩子离开。



    牛小强纠结半晌,叫住魏如月,“咱俩这两天都不能回自个儿家……”



    魏如月点点头。



    “你咋不明白呢?”



    魏如月疑惑,她要明白啥?



    牛小强恨铁不成钢,“你咋这么笨,不见面,我咋知道你有没有偷偷学习?”



    魏如月辩解:“学习就是学习,不是偷偷。”



    而且她考第一,不笨。



    “那不行,你带作业,我没带作业,不公平。”牛小强贼头贼脑地往他家的方向望了一眼,提要求,“魏如月,你帮我把作业偷出来。”



    偷?



    魏如月道:“我去给你拿。”



    牛小强地下党接头一样儿,小声说:“我在猪圈旁边儿第三棵果树那儿等你,接头时间只有三十秒,知道吗?”



    魏如月无语,“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牛小强催促:“你快去,我们的时间紧迫,你只有十分钟完成任务。”



    魏如月离开了几分钟,拎着牛小强的书包回来。



    牛小强警惕地左右张望,接过书包,抱着就跑。



    魏如月:“……”



    要作业就要作业,怎么这么多戏……



    魏如月原地站了几秒钟。



    莫莉拎着猪食桶出来,奇怪地看着牛小强的背影,问:“魏丫头,他鬼头鬼脑地站这儿半天,又折腾啥呢?”



    魏如月乖乖地叫人,“莫婶儿,我给他拿作业。”



    两家对门儿,熟悉,莫莉清楚老魏家的事儿,也挺心疼她,“你小孩儿,好好学习就行,别想太多。”



    魏如月答应,跟她说了两句话,重新返回牛家。



    牛奶奶坐在房檐下,针线筐放在腿上,见她回来,慈祥地招手:“如月,作业给他了?”



    魏如月走过去,“给了。”



    牛小强的书包,是牛奶奶装得,魏如月不可能偷偷摸摸。



    “给了就行,这小子竟然主动要写作业,以前不拖到放假最后两天都不碰书包。”



    虽然孙子“离家出走”了,但牛奶奶很高兴,拎起腿上的布头子,按在她肩头比量,满意道:“估摸得正好。”



    魏如月害羞地推辞:“牛奶奶,不用给我做,浪费……”



    “浪费啥?”牛奶奶打断她,“你就是想太多,大人努力干,不就是为了让娃娃们不吃苦吗?你牛叔说了,咱大队先紧着学校建,那是因为所有的娃娃都是大队的宝,是咱大队的未来,你们这些娃娃没成年,你爹妈爷奶、大队都有义务好好养。”



    魏如月低低地说:“我不是男孩儿……”



    所以,牛小强撒尿呲得远都会被夸,而她无论多努力,都不会被家人看在眼里。



    “不是牛奶奶说话难听啊,你家大人脑子都不好,竟然生出你这么个聪明娃,还一点儿不珍惜,搁别人家早偷着乐了。”



    魏如月下意识地否认:“我没那么好……”



    “你还不好?”牛奶奶捏着线头,在嘴里抿了一下,一琢磨,道,“你是还不够好。”



    魏如月失落地垂眼。



    即便她总是否定自己,她其实心里是希望得到认可的……



    牛奶奶捏着线头边穿针边道:“咱村儿好些人骨子里都重男轻女,牛奶奶不怕说,咱家以前也重,但你看赵主任,是个姑娘不,可谁家要有赵主任那么个闺女,简直烧高香了,没看就连赵四爷那老古板,都想给她上族谱。”



    “所以说有本事,比啥都强,你们现在还小呢,靠人养着,可不就是受人气。”



    她穿针的手颤抖,眼睛睁大了使劲儿瞧,线头也进不去针扣。



    “我帮您吧。”



    魏如月收起思绪,接过针线,举起来,一次就穿过去,轻轻松松。



    牛奶奶接过来,“老了,不行了。”



    魏如月摇头,“您长命百岁。”



    牛奶奶笑呵呵地应:“好好好,长命百岁。”



    “这人呐,不想开不行,咱村儿现在一日好过一日,又在盖学校,你牛爷爷他们一群老家伙成天蹲在那儿瞅,村儿里那几个身体不好的老头老太太出来的次数都多了,这精气神儿上来,腿脚都比以前好。”



    “你们啊,赶上好时候了……”



    魏如月从来没跟长辈这么说过话,舍不得离开,便拿了作业本,坐在她身边儿写作业。



    牛奶奶时不时看她一眼,叮嘱她:



    “如月,眼睛抬高点儿。”



    “如月,别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如月,活动活动,总一个姿势,身体要僵了。”



    魏如月特别乖巧,她说什么都应声,不学习,就主动干点儿家务活。



    要搁正常,牛奶奶肯定不能让客人在家里干活儿。



    不过,早上赵柯来过。



    她请牛家人这几天当魏如月是自家小孩儿一样自然地对待,该支使支使,该说说,别客气。



    牛家人都答应了。



    况且,魏如月这么乖巧的女孩儿,很难不喜欢。



    于是牛奶奶就没阻止魏如月干活儿,只是偶尔关心地问问她“累不累”、“热不热”、“渴不渴”……



    他们这样的态度,魏如月待得自在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老魏家就没这么温馨了。



    牛小强回去一翻书包,发现里面还有一件换洗的衣服,折吧折吧,压到书中间儿,没换。



    魏家人不是喜欢小子吗,他就呼朋唤友,把所有小弟都招呼到魏家来。



    刚开始,魏老爹和魏大海眼见着家里都是小子,乐得合不拢嘴,还让苗凤花去房后菜园子摘了满满一盆柿子给他们吃。



    虽然今年家家都不少挣,菜园子里也没少种菜啥的,可东西少,谁家都不能可劲儿造。



    老魏家大人这么大方,一群孩子也不客气,一拥而上,一人分两个三个,盆底就空了。



    魏老太瞅着一群狼崽子在那儿狼吞虎咽,直翻白眼,小声嘀咕:“饿死鬼投胎啊!”



    魏老爹又喊她:“老婆子,你把白糖拿出来,给娃们兑一水壶的甜水儿。”



    甜水儿!



    一群小子惊喜地睁大眼睛,围着魏老爹“魏爷爷”、“魏爷爷”地喊。



    魏老爹美滋滋地催促她,“快去拿啊。”



    “你有毛病啊!”



    魏老太炸了,“白糖不要钱啊!咱家就那么点儿,凭啥给这群饿死鬼吃?”



    她样子很凶,男孩子们有些胆怯。



    牛小强不乐意,“爷,我给你家当孙子,招待我兄弟们咋了?我在原先的家,我爷我奶他们可从来没这么抠过,你们说是不是?”



    谁家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牛家条件好点儿,不抠是不抠,不过也没有大方到可劲儿供他们霍霍,乡下娃想解解馋,都是自个儿去林子里找。



    但牛小强这么说,男孩子们全都附和。



    魏老爹对魏老太不乐意:“你咋说孩子呢,赶紧去!”



    魏老太才不干,进屋把白糖啊、鸡蛋啊之类的好玩意儿,往柜里一锁,任魏老爹咋喊,都不理,揣着钥匙出门儿。



    “你这死老婆子,咋这么抠!”



    魏老爹没办法,啥东西没有,就去自留地割了一把甜杆儿给牛小强他们。



    甜杆儿是甜高粱,成熟后,高粱米是粮食,甜杆儿也可以做糖,还能绑笤帚,不过各家种着,更多是为了物资紧缺的乡下,给孩子们当零嘴吃。



    本来就不在意,魏如月又太懂事,魏家人平时从来想不到魏如月。



    而群小子,又奶就是娘,有好吃的就是爷,叫魏老爹的时候,连姓儿都去了,亲的跟亲生爷孙似的,可劲儿地哄他。



    牛小强更是说:“爷,我改姓魏吧,以后我叫魏小强。”



    魏老爹高兴的,脸上的褶笑成一朵菊花,上工之前温声细语地让牛小强他们好好在家玩儿。



    魏家人都出门,剩下一群男孩子在魏家。



    牛小强给他们分甜杆儿,瞅见对门儿莫浩,喊他过来玩儿。



    莫浩回头悄悄望一眼屋里,他哥莫宇在屋里,偷偷摸过来。



    牛小强给他也分了两根儿甜杆儿,“嚼完就往地上吐。”



    莫浩拿着甜杆儿,他妈管得严,他不敢,“牛小强,在别人家这么霍霍,你不怕挨揍啊?”



    其他孩子一听,吐渣滓的动作慢下来,他们怕挨揍。



    “就这一回,听我的,回家全推我身上。”牛小强又警告他们,“上别人家不能这样儿,要是有啥手脚不干净的坏毛病,就不是我牛小强的兄弟,听见没?”



    孩子们这才放开,满院子撒欢儿。



    七八九十岁的孩子,讨狗嫌。



    牛小强平时搁自家还是朋友们家里,都会约束着,不让太闹腾,免得家长们生气,不让他们一起玩儿。



    现在,当然没这个烦恼了。



    人多,一抱甜杆儿没一会儿就磕没,只留下满地的渣滓和皮。



    吃啥馋啥,吃没了还想吃,没人给弄,咋办?



    牛小强就领着他们进园子里摘柿子,熟的柿子没了,那不还有黄瓜,黄瓜也摘下来。



    一条黄瓜架,七手八手摘得溜干净儿。



    莫浩和两个老实孩子站在边儿上,一脸不安,“牛小强,差不多得了,你这么搞不得被你爹妈往死里揍啊。”



    “黄瓜扭别摘了。”



    牛小强拍掉一只伸向黄瓜扭的黑手,然后不在意地说,“打一顿怕啥,他们舍不得打死我。”



    一群活泼好动的小子打水洗完黄瓜,咔哧咔哧吃完,扔一地黄瓜根儿,牛小强又领他们进屋。



    莫浩可不敢往屋里进,紧张地问:“牛小强,你要干啥啊?”



    牛小强没干啥,不让小弟们进里屋,就让他们把桌子凳子搬出来,“盆儿碗拿几个,别打坏了,咱们过家家。”



    于是,他们的游戏变成了过家家。



    过家家得做饭啊,用啥?和稀泥吧。



    用啥和稀泥?缸里的水都让他们霍霍没了,有个小子就要扯裤子。



    魏如月还得用碗盆呢。



    牛小强一脚踢过去,“你埋汰不埋汰,有尿往他家墙上呲去。”



    那小子悻悻地提着裤子去墙边儿。



    “那没水咋办?”



    牛小强看向莫浩。



    莫浩疯狂摆手,“让我哥知道,我得挨揍。”



    “胆小鬼。”



    牛小强自个儿拿着老魏家的水瓢,去莫家,几分钟后,捧着一瓢水回来。



    “我哥没看见你?”



    牛小强道:“看见了啊。”



    “他没问?”



    牛小强不耐烦,“玩儿不玩儿,不玩儿你就回家做作业去。”



    莫浩看大家已经和起泥,“玩儿。”



    反正人多,要挨揍一起挨揍。



    一群小子作翻天,弄得一院子狼藉,才撤。



    牛小强跟莫浩去他家,边走边用脏了吧唧的手往衣服上蹭。



    与此同时,魏家人全都收到了社员们的闲话。



    砖窑——



    “听说牛会计家的牛小强昨天上你们家住去了?”



    魏老爹干劲儿十足,一锹一锹地撮泥,“他妈揍他,这不是跟我家好,就跑到我家来了,非要说跟俺们家姓呢。”



    “那大海昨晚上真去老木头家给牛小强换肉了?”



    魏大海在砸胚子,回答问话的人儿,“这不是客人嘛。”



    几个男社员面面相觑,嘲笑——



    “你们家可真行,别人家的儿子都是香的。”



    “那让我家小子也去给你家当儿子呗?”



    “我儿子也不要了,老魏,送你了呗。”



    “哈哈哈哈,我看行……”



    魏老爹道:“你们儿子,哪有小强聪明。”



    “诶呦,就你知道聪明,人牛会计家就这一个儿子,还真能跟你家姓啊。”



    “又不是你自家的种,傻不傻。”



    魏老爹被他们扫兴了,脸色有点儿掉下来。



    有人问魏大海:“听说你家那闺女考第一?这么厉害的闺女,你还挑呢?”



    魏大海讷讷,“姑娘咋能跟小子比?将来都是别人家的,有啥用。”



    几个男社员看笑话一样看着父子俩,有人突然来了一句:“要是有赵主任那样的闺女,你们乐意要不?”



    父子俩的表情滞了一下,魏老爹底气不足地挑毛病,“脾气那么冲,没有个姑娘样儿……”



    附近的社员都大笑起来,“他们还当真了,哈哈哈哈……”



    老魏家父子俩脸色变得难堪。



    村里人的嘴,总是能刺得人疼。



    其他人都在笑,王老大神色有几分认真地对父子俩提议:“要不咱两家定个娃娃亲,你们家那闺女搁我家养着,我们供,我过继个儿子跟你们家姓,咋样?”



    魏老爹先前倒是有要过继的打算来着,可现在人家巴巴地上赶着,他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



    而王老大越说越认真,“真的,可以去大队立字据,就算你们养大了,我们家也不会找事儿,你们考虑考虑?”



    王老二听见,也赶紧说:“我家的小子也行,咱们换亲呗,可以过继小的,养得熟。”



    社员们都知道老王家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



    穷人家想换亲,都是为了儿子娶上媳妇儿,才把闺女换出去给人家当媳妇儿的。但赵村儿大队的日子眼瞅着越来越好转,老王家哥俩都能干,应该不愁儿子娶媳妇儿,而且他们这态度,明显是奔着人家老魏家丫头去的,社员们都有点儿搞不明白了。



    老魏家爷俩更糊涂。



    不就是个闺女吗?咋成香饽饽了?他们以前不是这样儿的啊?老王家可是一直很得意他们家儿子多。



    社员们活儿都不干了,全来凑热闹。



    赵二叔闹不明白,追问他们兄弟俩:“这是干啥啊,又不是荒年,养不起。”



    王老大迟疑,看向老魏家爷俩以及周围的人。



    王老二冲他摇头。



    其他人一看兄弟俩这神情,追问得更厉害。



    王老大像是扛不住问,到底张口道:“瞅赵主任、傅知青还有我家老三夫妻俩就知道,脑瓜好多重要啊,我家那几个小子都是棒槌脑袋,以后还得跟我一样儿出大力,那能有啥出息。”



    “那么好个闺女,要等以后出息了,我家那小子哪配得上?早拿下,我们乐意供读书,当俺家儿媳妇儿,以后生的娃聪明;就是成不了儿媳妇,当闺女,也能孝敬俺们啊。”



    “老魏家不想要,我们家想要,这不皆大欢喜吗?”



    其他社员脑子停转了几秒,一下子炸开——



    “王老大,你可真贼啊!”



    “他娘个腿儿的,这主意你都能想到?”



    “你想得怪美的……”



    赵二叔一琢磨,可不是这个道理,老赵家这么些儿孙,就出一个赵柯,想歹竹出好笋,光靠运气哪行,可不得从别的地方出力。



    他立马挤开王家兄弟俩,挡在老魏家爷俩面前,“我家也有孙子,也能过继,把你家那小闺女换到我家来呗?”



    王老二愤愤不平:“二叔,你咋这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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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赵二叔振振有词,“你们又没成,我咋不能提?”



    王老大慢了一步,迫切地问老魏家父子俩,“叔,魏老弟,我先提的,得先考虑我啊。”



    王老二则是挤兑赵二叔:“你家都过继出栓柱儿了,又闹出那事儿,谁能信得过你们啊。”



    赵二叔被戳到不愿意提的事儿,跟他吵起来,“你家老大比魏家丫头小呢,你还惦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家的心思啊……”



    “我不成,我侄子也行,总比你家强。”



    俩人揪着老魏家父子俩问他们挑谁家换亲。



    父子俩:“……”



    怎么就到挑这一步了呢?他们……他们也没说要换亲啊?



    俩人受到了冲击,全都失语。



    以前没人想过这么换亲。



    其他社员,尤其是家里男娃多的,纷纷开始琢磨起可行性来。



    说是小学成绩不代表将来,可一个年级那十来个孩子,别人没得第一,魏如月得第一了啊。



    这起码说明,她是有培养价值的。



    至于养不熟的问题……



    都知道,过继这个事儿,光是立字据没用,赵二叔家那是一直不管,栓柱儿都他们生分了,要是他们看见栓柱儿出息,打打感情牌,没准儿都不能闹成那样儿。



    要是损点儿,孩子过继出去,他们私底下多见见,肯定还能向着亲生的爹娘。



    不像魏如月,这么大了,知道她家里人对她不好,谁对她好那不是更亲?



    反正都要养个孩子,别人帮着他们养小子,帮着小子娶媳妇儿,再帮着养孙子……他们只要养魏如月,魏如月还这么懂事儿……



    就像王老三说的,万一养个出息的出来,不结婚,也能当闺女,也能孝顺没血缘的父母,拉拔干兄弟……



    退一万步说,亲生的都有不孝顺的呢。



    这个换亲,稳赚不赔啊。



    老王家兄弟俩咋想出来的?



    不过不管咋想的,老魏家爷俩傻,他们不傻啊。



    于是,又有别的社员凑到魏家父子跟前试探“换亲”。



    而魏家父子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提着肉走在狼群中,打开钱包让小偷参观……



    稻田地——



    魏老太的遭遇比父子俩更难受。



    一个牛奶奶,不住地夸魏如月咋咋听话咋咋勤快,一句话不提亲孙子牛小强。



    一个赵二奶,见缝插针地损魏老太。



    “草窝里飞不出金凤凰,我看正好,别耽误孩子了。”



    “种子再好,不好好施肥浇水薅草……那也长不出好苗,打不出粮。”



    “没有那脑子,非要那命,没福的人到啥时候都没福……”



    她还不指名道姓。



    魏老太跟赵二奶吵习惯了,输的时候多,知道她要是反驳,赵二奶指定要倒打一耙。



    偏偏她想走,赵二奶不让,拉着她嘚吧个不停。



    魏老太本来就在家怄了一肚子气儿,快让赵二奶搞郁结了,死命蹬龙骨水车轮发泄。



    直到下工时间,赵二奶才放过她。



    苗凤花呢,别人一说啥,她就委屈痛苦,她是可怜人,能有啥办法。



    所以大伙儿对她的态度同情巨多,有些恨铁不成钢,也不好说啥重话。



    ·



    老魏家一家人一团乱麻地回到家,一看见乱糟糟的院子,疯了。



    “土匪进家了啊——”



    魏老太惊慌地跑进院儿。



    魏家另外三口人也都慌慌张张地跟进去。



    “我的碗!我的盆儿!”



    魏老太踩着甜杆儿渣滓,捡起散落在泥里碗盆儿。



    魏老太赶紧冲进屋里,里屋还好,粮都没人动,柜子也没撬。



    但她这口气没松多久。



    水缸里的水空了!



    柿子和黄瓜摘没了!



    一走一路过,窗下墙边儿一股尿骚味儿!



    还有院儿里的甜杆儿渣滓,也是她家的!



    这跟遭贼了有啥区别?!



    “牛小强!”



    魏老太的愤怒目标立即锁定在牛小强身上,冲魏老爹和魏大海发火儿:“去找他啊!”



    她是给魏家生下儿子的功臣,一贯底气十足,张牙舞爪。



    魏老爹和魏大海不敢触霉头,赶紧出门去找牛小强。



    莫家院门口,莫莉拎着筐,问:“叔,大海,这是咋了?你俩上哪儿去啊?”



    魏大海尴尬地说:“去找牛小强。”



    “找小强吗?小强搁我家呢。”



    莫莉给他们指完路,道,“我去摘点儿菜,你们直接进去找就行。”



    爷俩进院儿,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屋里牛小强说话的声音。



    “哈哈哈哈——你们听见了吗?笑死了,谁让魏如月她奶奶说我饿死鬼来着,气死她!”



    紧接着是莫浩的声音:“小强,他们对你不是挺好吗?”



    牛小强满不在乎,“我又没要求,他们又不是我亲爹亲爷,谁差那点儿吃的似的。”



    莫浩问:“那你到魏家来干啥啊?”



    “我妈揍我啊,正好跑到这儿,不过我想好了,魏如月不是考第一吗,到时候我就鼓动她爷奶,不让她考第一。”



    牛小强一顿,语气兴奋,“不如干脆挑得她挨揍咋样儿,这样她就不能好好学习了!”



    门外的魏家父子俩仿佛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透心寒。



    一个小孩子,竟然会坏成这个样子……



    两个人恍恍惚惚地离开莫家。



    屋里,莫宇靠在窗边儿,道:“他们走了。”



    牛小强趴过去,“竟然没进来?”



    莫宇猜测:“可能太震惊了。”



    莫浩放下一个本子,上面赫然是他们俩刚才说过话,莫浩和牛小强词里还标注了语气停顿和情绪。



    这是莫宇给他俩写的词。



    牛小强回头说他:“你刚才好像在朗读一样。”



    莫浩不高兴,“我们全家陪你唱大戏,你还挑啥。”



    牛小强大方道:“以后你就是我二号小弟,我罩着你。”



    莫宇看他们俩一眼,牛小强淘是淘,不坏,他很乐见弟弟跟牛小强玩儿。



    而莫浩嫌弃又好奇地问:“谁要当你小弟?一号是谁?”



    “一号是树根儿啊。”



    树根儿的话,莫浩不跟他争。



    牛小强往出走,“我走了。”



    兄弟俩站在窗边,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魏家去。



    莫浩才露出佩服,“他也不怕挨揍……”



    莫宇道:“估计挨揍挨得多,皮实了。”



    老魏家——



    魏老太听完父子俩的复述,扶着刚搬回来的桌子,头晕眼花,火冒三丈:“把他赶走!赶走!”



    苗凤花吓得不敢吱声。



    魏老太又直起身,急切地喊:“把如月接回来!快点儿的!”



    一家人还没动起来,门外响起牛小强命令式的喊声:“我饿了!我想吃鸡蛋!”



    魏老太险些气个倒仰,“吃吃吃!园子里的菜都叫你霍霍没了,还吃!”



    牛小强站在门口,脸皮厚如城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魏老太想把他拎起来揍一顿,但牛小强是牛会计家的独苗,强忍着,冷冰冰地赶他走:“你回家去吧,如月在你家住一宿就够添麻烦的了,我们今天就接她回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



    牛小强不干,“不是说了换吗?我当魏小强,她当牛如月,我不走!”



    他边说,还擤了下鼻涕,想用袖子擦,袖子泥土结痂,便毫不客气地转向苗凤花,“衣服脏了,给我洗了。”



    他简直离谱!



    魏家人现在看他,一处讨喜的地方都没有,膈应、嫌弃、反感……



    魏老太扯着牛小强的胳膊,拽他出去,“走!我送你回家!”



    牛小强死死扒着门框,不走,扯着嗓子干嚎:“打人啦——打人啦——”



    魏老太拽不动他,指着魏老爹和魏大海爷俩的鼻子骂:“看看你们招家来个啥祸害!”



    父子俩无话反驳。



    偏巧,这时候赵二叔夫妻出现在门外,问他们:“这是咋了?”



    魏家父子俩脸色具是一变。



    魏老太好面子,压着火气问赵二叔夫妻:“你们咋来了?”



    赵二叔立即道:“我们是来找你们换亲的,我们家过继个小子给你们,你们家闺女上我家去,我们养着。”



    牛小强睁大眼睛。



    他们是干啥的?



    魏老太更听不懂,语无伦次:“啥换亲?换哪门子亲?”



    赵二叔理所当然地指指魏老爹和魏大海:“他们爷俩不是不喜欢丫头吗?在土窑的时候说来着,我们跟你家换亲,你们老魏家不就有香火了吗?”



    魏老爹和魏大海立即否认:“没有,我们家没答应。”



    赵二叔不乐意,“咋?你们要跟老王家换?就算是老王家兄弟俩先提起来的,那也可以商量啊。”



    咋又冒出个老王家?!



    魏老太不管老赵家还是老王家,吼:“我们家不换亲!我们家也不过继那些养不熟的!”



    赵二叔也生气了,“不换亲,折腾什么,浪费俺们时间,真是!”



    夫妻俩甩手走人。



    门外又进来一家,赵二叔没好气地摆手,“老魏家遛咱们玩儿呢!他们不换亲!走了走了……”



    那家夫妻俩无语,埋怨:“闲的!”



    老魏家父子俩冤枉,他们本来就没答应换亲!



    但魏老太已经把错扣在了他们头上,靠着门框站稳,对父子俩呼吸急促地呼喝:“还不把别人家的孩子送走!把我亲孙女接回来!”



    平时,魏家父子俩没这么低气,但俩人今天真的是“伤”到了,赶紧走向牛小强。



    牛小强跟俩男人可犟不过,适时地撒开门框,被魏大海控制在手里,还手脚胡乱地扑腾,活像过年的猪,那么难抓。



    他嗓门儿又高,一路招摇过村儿,好些人都跟着看热闹。



    牛家——



    牛家三口人加一个魏如月,正在吃完饭。



    牛奶奶和牛妈不住地招呼魏如月“多吃点儿”,说她“太瘦了”。



    魏如月腼腆地冲着三人笑,卖力地吃。



    魏家人抱着牛小强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在一块儿,和谐温馨的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孙女要被抢走”的危机感瞬间冲脑而上,魏老太呼喊:“如月,奶来接你回家了!”



    屋里的四个人皆是一怔,侧头望过来。



    整齐划一,好像很默契。



    魏老太堵得慌,温柔地招呼:“如月,过来啊,跟奶回家。”



    魏如月吃惊于她态度的转变,一时没有反应。



    苗凤花立即上前来,催促:“如月,你这孩子,没听见你奶在喊你吗?妈也来接你了,咱们回家吧。”



    她更奇怪,神色甚至有些雀跃。



    魏如月回神,失落地看过牛家三位长辈,缓缓起身。



    苗凤花看不得她不舍的样儿,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动作像是将她薅出来一样。



    “疼!”



    魏如月轻声痛呼。



    魏老太立马教训她:“没轻没重的!抻坏了咋整。”



    苗凤花讪讪地松手,“我,我太着急了。”



    魏如月收回手腕,边揉边走到魏老太面前,喊了一声“奶”。



    魏老太赶紧搂住她,“跟奶回家。”



    魏如月乖巧地点头,眼睛扫过爷爷和爹。



    魏老爹和魏大海想要对她露出个慈善地笑容,但不熟练,表情干巴巴的。



    魏如月咬着嘴唇,像是没看见一样,转向魏大海怀里的牛小强身上。



    父子俩面色难堪,



    而牛小强对上魏如月的眼神,忽然又想起他的戏来,奋力踢腾,“我不回家,魏如月,你也不准回!”



    魏大海赶忙放下他。



    牛小强一得了自由,转身就要往外跑。



    魏大海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牛小强挣扎,“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啪!”



    牛小强后脑勺挨了一下。



    他气愤地瞪过去,一看见扬手的人是谁,瞬间熄火。



    牛妈骂他:“差不多得了!赶紧给我回来!”



    牛小强的戏强制收场,蔫头耷脑地回到亲妈身后。



    牛奶奶舍不得魏如月,也只能把给她做得衣服递给她,温和地说:“记得常来玩儿,牛奶奶想你呢。”



    魏如月弯起嘴角,笑着答应。



    魏老太本来跟她挺好的,现在十分警惕牛奶奶,争着对魏如月道:“如月,没事儿就请你牛奶奶来家做客,衣服就不要了,奶回去给你扯布做。”



    牛奶奶也不好硬塞让魏如月为难,只得苦笑收手。



    魏如月却伸手接过来,笑着道谢:“谢谢牛奶奶!”



    “如月!”



    苗凤花第一时间出声,训她:“还回去,咋能收人衣服!”



    魏老太脸色也不太好。



    魏如月抱着牛奶奶给她做得衣服,并没有听苗凤花的话,而是对魏老太亲昵道:“奶,谁对我好一点儿,我都记在心里,也会回报。牛奶奶给我做衣服,我会经常陪她说话解闷儿,您让我上学,我长大以后给您养老,给您买新衣服,带您吃香的喝辣的。”



    她没提魏家其他人。



    就像是直接划了一条线,将对她“好”的划在身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对她好和不对她好,从她这儿能获得的回报具有差别。



    魏如月,正式割开了感情用事,站在鹅蛋的立场上,开始为自己营造一个叫“家庭”的环境。



    而被她划在一头魏老太,自然而然地成为她的“特殊”,心境产生改变,搂着魏如月的时候,真的生出不同以往地亲密,“奶知道你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你想收就收,你想来看你牛奶奶就看,但回头奶回一份儿礼,咱们不欠人情。”



    魏如月靠在她怀里,仰头看着她,乖巧地点头。



    魏老太高兴地搂着孙女回家。



    魏家父子俩和苗凤花仿佛成了外人,以前是他们看不上魏如月,现在,魏如月不需要他们了。



    父子俩心里空落落地。



    这是他们魏家的孩子,好多外人争抢的闺女。



    如果没有儿子是既定事实。



    孙女彻底不亲他们了……怎么办?



    两个人没察觉到,他们心里已经有了“讨好”孙女的趋向。



    而苗凤花,则是难过于闺女的“不亲”,怨天尤人。



    赵柯和余秀兰也出来看热闹了。



    余秀兰要过去看第一手的热闹,不过赵柯拉住了她,俩人没露面,站在后头观望。



    魏家人走过的时候,魏如月若有所感,望向她们。



    赵柯冲她竖起大拇指。



    魏如月眼里浮现出水光,脸上却露出个灿烂的笑。



    道西,老王家一家人在人群后观望。



    王老大在媳妇儿赵花花低声遗憾道:“其实我今天说出换亲的时候,真想换来着,估计老二也有那个想法。”



    他们夫妻的孩子,最小的看不出来,大的几个,性格全都跟他们夫妻一样,瞧着就不机灵……



    王老三这个弟弟在全家的地位后来居上,让王家人深刻地意识到,脑瓜子灵活的好处。



    王老大当时说得都是心里话,所以他回话的时候迟疑了,没稳妥的事儿说出去,肯定有人从中作梗,赵二叔不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了吗。



    赵花花道:“你都答应赵柯那么说了,咋能变卦。”



    要不是赵柯找他,他们压根儿想不到那些,没那个脑子,只有踏踏实实地活,最稳当。



    王老大叹气:“不是咱家的,落不到咱家去。”



    赵主任手里握着余秀兰同志想要看的第一手热闹,四处路过。



    都是两个孩子搅出来的事儿,说破天儿也跟她没啥大关系。



    深藏功与名。:,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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