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只锈迹斑斑的铁钩即将碰到少女腰际,若是伤着了,就以时南絮那病弱的柳絮体质,不得大病一场。



    愠香刚推开一双伸向时南絮腰间玉佩的手,余光无意间瞥见了那只铁钩,要拦住却已经来不及了。



    时南絮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危机,却被人群推搡着有些躲闪不及,将要往那铁钩上撞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延清都做好了调转身位,替时南絮承了这一击的准备。



    人群里忽而慌乱了起来,原是城中禁卫闻讯赶来了支援,身穿甲胄的禁卫威严魁梧,不费吹灰之力便震住了这些流民。



    领头的是身骑墨色骏马的萧北尘,两鬓的青丝被风掠过,俊脸冷然,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清晰地看清楚了袭向时南絮的大胆流民。



    修长有力的两腿夹紧马背,他迅速地从箭筒中取出羽箭搭上了弓弦。



    只是,目光扫过,停驻了陆延清同时南絮紧紧相握的双手,微微凝滞了片刻,倏地便冷了下来。



    萧北尘清沉的眼眸半眯,瞄准了流民抓着铁钩的手.......以及陆延清的手背。



    弓弦绷紧,羽箭顺势破空而出,发出了锐利的破空声响,直直地指向那个流民的腕骨。



    在斑驳铁锈布满的钩子尖端触碰上时南絮衣摆时,羽箭应声而至,竟是直接穿透了流民的手腕。



    陆延清下意识地将时南絮往远离羽箭的方向拉过来。



    无人发现,锐利闪着寒光的箭头擦过了陆延清的手背。



    衣衫褴褛的男子登时大叫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蜷缩在地上打滚,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时南絮一垂眸,就能够看见透过男子指缝间源源不断渗出来的,鲜红的血液,格外地刺眼。



    鼻尖似乎都能够闻到血液的腥甜气息,让她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而且因为前不久还跟着护卫奔逃,心肺间气息紊乱。



    胸口弥漫开阵阵刺痛,惹得时南絮额间不由得沁出了薄薄的冷汗,握着陆延清的手愈发紧了,几乎整个人要靠着他才能站稳。



    流民不多时便被秩序井然的禁卫给驱散了,收起了雕弓的萧北尘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将马匹停在了时南絮一众人身侧,翻身下马。



    稳健的马蹄声踏破慌乱停驻在了时南絮右手边,她靠在陆延清的肩头循着马蹄声抬眸看去,于是径直撞入了萧北尘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中。



    衣袂翻飞间,身形高挑的萧北尘便站在了时南絮身畔。



    他通身的肃杀之气似乎还未曾散尽,穿着玄色锦袍骑装,脊背笔挺如松。



    “陆大人,你的手可有大碍?”萧北尘冷淡的眸光扫向了陆延清那不断沁出血迹的手背,像是寻常关怀了一句。



    陆延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背不知道何时擦伤了,此刻疼痛之感顺着伤口传达过来,方才莫名涌上心头的古怪之感让他眉头微蹙,但还是极其克制守礼地回答了萧北尘的关怀:“回五殿下,小伤而已,不必挂怀。”



    时南絮也注意到了他手背的伤势,强压下胸口的不适,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锦帕,在陆延清反应过来之前拉过了他的手,将锦帕仔细地系在他手上还打了个结。



    萧北尘一直垂眸看着陆延清手间缠着的素色锦帕,未曾言语,只是漆黑的羽睫微敛,似蝶翼般接合。



    “离陆府还有段路,陆大人且先将就用......”



    眼前的视野愈发模糊起来,时南絮觉得就在自己面前的人影都重叠了起来,晕眩感陡然袭上脑海。



    时南絮无论是前世还是在现在这个任务世界里,哪里亲眼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面黄肌瘦犹如恶鬼的流民,破空而来的羽箭和那汩汩涌出的鲜血,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口中的话还未说完,脸色苍白的少女就眼眸阖上,失了意识直直地往前倒去。



    陆延清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搀扶住她,却被萧北尘抢了先。



    少女倒在了萧北尘的怀中,扑鼻而来一阵清澈的药香。



    萧北尘原本矜贵疏离的面具隐隐有些不对劲,若是有心人一眼便能看出他面具上蔓延开的裂缝。



    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动作极其流畅地就将怀中的少女拦腰抱了起来,直接上了马。



    温香软玉在怀,但萧北尘却无心思及此了,此刻显然是时南絮的身体要紧。



    纵马离开前,萧北尘还不忘嘱咐愠香,“本殿带着公主先行回宫,禁卫军会送你们回宫。”



    萧北尘将人护在胸前,一手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控着缰绳直冲皇宫。



    马蹄奔腾间,飞扬起阵阵尘土。



    宫里听闻安柔公主回宫路上遇上了流民动乱,登时闹得乱哄哄的。



    尤其是安庆帝,连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都扔在一旁,无心理会,只是在宫门前踱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焦灼不安。



    “早前便嘱咐过周家近日注意着些都城中的流民,如今.....如今.....”



    本想要痛斥周家将军一顿,心情不悦的安庆帝在对上德妃父亲那张冷肃的脸时,顿时息了声。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被架在皇位之上的傀儡罢了,手中无分毫实权。



    在看到萧北尘策马飞奔而来,和他怀中完好无损的时南絮时,安庆帝总算是松了口气。



    萧北尘在宫门前拉住了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正巧停住在宫门前。



    众人看着高挑的五皇子抱着没了意识的安柔公主,步履似流星般快步走到了安庆帝面前,草草行了个礼便道:“父皇,儿臣不力,禁卫军支援晚了些,皇妹如今受了惊吓昏迷不醒.......”



    安庆帝威严沧桑的脸上,是不加以任何掩饰的担忧和急切,直接打断了萧北尘的话。



    “莫要说这些无关之事了,快!快传御医!”



    一阵兵荒马乱过去,纤瘦的少女总算是安稳地躺下,由晏太医细细地为她诊脉。



    站在床榻边的萧北尘,一双乌黑的双眸紧紧地攫着床榻上昏睡过去的少女。



    向来可与明月争清辉的安柔公主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境况,云鬟发髻凌乱被冷汗沾湿了,松散在云锦枕面上,雪白的脸侧也贴着几缕长发,唇色浅淡,长睫湿润像是沁了泪,整个人看着清透脆弱。



    晏太医诊完脉后,叮嘱好愠香如何服侍时南絮服药后,才出了寝殿去给安庆帝禀报公主情况。



    安庆帝一看到年迈的晏太医走出来,就赶紧站起身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公主如今如何了?”



    “回禀陛下,安柔公主气血不足,受了惊吓和寒气,旁的倒无大碍了。”晏太医一撩衣袍跪拜下去,“臣为殿下开了几副药,这些时日让公主好生静养按时服药便可。”



    听了这番话,安庆帝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一松懈下来面容愈发显得沧桑了。



    周将军此时才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陛下。”



    被唤到的安庆帝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道:“走罢,随朕去明心宫。”



    自回宫之行被流民惊吓到后,这些时日里,时南絮大多时候都是意识昏沉地睡着,因为晏太医开的药里有许多安神的药草,被服侍着喝完药后就少有醒过来的时候。



    隐约中,时南絮只记得似乎第一次服药不是愠香伺候的。



    因为愠香长年伺候她,早就熟知她所有的习惯了,比如会仔细搀扶着她坐起靠着床背服药。



    但是第一次服药的时候,时南絮却感觉到自己被扶着靠进了一个人的怀中,有些硌得慌,而且那人的指腹粗粝,执起汤匙送到她唇边时,会不小心碰到她脸侧的肌肤,不多时就被蹭得有些泛红。



    喝药的时候,除了能闻到苦涩浓厚的中药味,还能轻嗅到熟悉的佩兰香。



    实际上,在愠香端着熬好的药踏入寝殿时,就看到瘦削的萧北尘拿了一方丝帕擦拭掉时南絮额间的冷汗,榻上双眸紧闭的少女察觉到他掌心的热源,下意识地靠过去蹭了蹭。



    像一只睡着的猫儿幼崽,让人看着心都软化作一团了。



    萧北尘察觉到愠香进来了,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连带着手中的帕子都一并收进了袖子里。



    失了热源暖着的时南絮秀眉微蹙,不满地下意识四处摸索着,柔软的手指忽而就勾住了床边人系在腰际的玉带,顺着停驻在了他腹间,似乎是在寻找温度的来源。



    可只摸索到了一手梆硬的时南絮不满地皱起了秀气青黛的眉头,显然是对这样冷硬的触感不满意。



    因为萧北尘不似寻常人腰腹柔软,反而沟壑分明,不知是何时锻炼出来的。



    腰间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指,像是羽毛般拂过,甚至寻到了他挂在玉带上的香囊,让还站在床榻边萧北尘直接僵住了,化作了一樽石雕。



    踏进内殿的愠香看着这样一幕,瞠目结舌了,着急忙慌地反应过来就想要上前止住自家公主昏睡间的混乱举止。



    谁知萧北尘只是轻巧地握住了时南絮白玉般的手腕,将她的双手藏回锦被之下,顺带着还接过了愠香手中端着的玉碗,面上没有半分被冒犯的神情。



    “给本殿罢,你且去点上药香,安柔睡得不安稳。”



    愠香都有些愣住了,她本以为五皇子受了二皇子萧宸阳的欺压那么久,想必也会养成个阴沉狠戾的性子,倒没想到对人这般温和纯善。



    以至于愠香看着萧北尘将自家公主扶起,悉心地服侍她喝药,虽然心中不免生出些古怪之感,但也只当是皇兄对皇妹的照顾和关切了。



    等反应过来,愠香发现自个儿已经取出了香盒,站在了雕纹银鎏金香炉旁,手里正拿着香盘和铜勺。



    愠香晃了晃头,晃去了脑中方才冒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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