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以前也没少逛潘家园,夫子庙这样的古玩市场。



    但是嘛,这个世界的圣器市场,他还是第一次,充满了好奇。



    挤进人群,摊主正在吆喝着他的这些圣器来自哪个旮旯遗迹。



    沈宴一看,差点笑了。



    摊位上的“圣器”沾满了新鲜的泥土,一看就是才糊上去的,和遗迹可沾不上边。



    作假得也太敷衍了。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摊位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种类还挺多,好一些沈宴都不认识。



    声音嘈杂,有人道:“你们佣兵团又挖到遗迹了?”



    多少有些调侃。



    沈宴本也是看热闹,在摊位上的物件中翻翻捡捡,凑个趣。



    但突然,目光一愣,停留在一古朴的玛瑙镯子上。



    镯子古朴,色泽很深,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这是玛瑙深埋地底,被泥土中的金属沁色的原因,简单的来说,就是铁锰等氧化物,在无尽的岁月中慢慢侵入玛瑙中,自然形成的色变现象。



    以前老物件作假,最常用的一个手段就是做沁色,将玉器玛瑙侵泡在狗血猪血中一两年,也能生成年代久远的沁色的效果,不过这种作假的沁色也十分好分辨,用开水一煮,就会褪色,和无数岁月融为一体的氧化沁色区别挺大。



    沈宴惊讶地将镯子拿在手上观察,手拂过的地方能感觉到模糊的“良玉坊”三个古字的印章字迹。



    良玉坊其实并非什么高大的地方,它是初唐时期,流行在秦淮两岸,昙花一现的一个小作坊。



    良玉坊做的是烟花巷柳女子的生意,因为秦淮两岸的特殊文化产业,才让这个小作坊在历史上轻轻地留下了一笔,有不少作品留存于世。



    这些作品虽然称不上什么清雅高贵,更不若宫廷贡品般稀世,但也极具文化和考古价值。



    沈宴又品了品,摸着摸着就舍不得放手了。



    看看这做工,看看这沉淀在上面的历史,多么的让人着迷。



    人群外,赵阔在等着沈宴,他倒是不担心沈宴被骗,因为沈宴就是个穷光蛋,连个麦饼都买不起,更别说买圣器。



    结果,就看到沈宴捧着个泥巴一样的镯子,一脸快乐的涌了出来,满脸的期待,笑眯眯地盯着他不撒眼。



    那表情,赵阔心里都哆了一下,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沈宴身后,跟着摊主,以及几个凶狠的佣兵。



    看到赵阔的时候,明显表情凝重了一下,又看了看沈宴,这傻子是虎豹佣兵团的人?



    虎豹佣兵团的人,为何会来他们摊位上当冤大头?



    沈宴走向赵阔,心里多少有些小激动,无意间遇到了一件有价值的古董呢。



    话还没出口,赵阔就道:“没钱。”



    一天瞎开心什么,他还有四五十口人要养呢。



    其实沈宴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他也知道虎豹佣兵团现在的情况,钱全都计划着买粮食,不可能花在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



    但也有其他办法。



    沈宴小声道:“你不是有好几件工艺品。”



    留着当传家宝不成,正好拿来换。



    古玩市场,圣器市场,本就是这样的规矩,考验的就是经验和眼力,捡漏是默认的大家都在遵循的规则。



    就比如这琥珀镯子,若不是沈宴发现,还不知道会遗失在什么地方,或许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当成连个烧饼都换不到的假货一样处理掉吧。



    赵阔心道,还真敢想,居然打他的宝贝的主意。



    沈宴继续道:“你别看我手上这镯子不起眼,但好歹它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历史物件。”



    赵阔瞥了一眼沈宴,面色一动,问道:“他们开价多少?”



    沈宴回答了一个数。



    赵阔都忍不住皱眉地看了一眼等在身后的摊主,这是真将人当冤大头了。



    摊主脸上也颇为尴尬。



    无法确认真假的圣器,价格很难定价,说它昂贵也可以,说它不值一个麦饼钱或许还真的不值。



    所以,开价的时候都是看人给价。



    赵阔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才道:“你确定它一样有属于它的故事?”



    赵阔心中一直有想确认的事情,而沈宴这次从地摊上选的这只镯子,就是最好的机会。



    沈宴点点头:“回头我给你讲讲,秦淮河岸的伶人……”



    说实话,沈宴也没有想到,赵阔居然会答应,他原本还以为,他得忽悠,恩,讲道理半天。



    抗起买好的粮食和野菜,带着人向回走去。



    等回到卡车,赵阔一脸肉疼地从卡车上取下一个盒子。



    摊主:“……”



    以物易物的买卖十分常见。



    疑惑的是,指挥官居然要买他摊位上的一只不起眼的镯子?



    眼珠子转得跟黄鼠狼一样。



    赵阔直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



    “九大镇国神器之一的渎山大玉海。”



    旁边正在玩镯子的沈宴:“……”



    噗。



    这家伙居然也会忽悠人。



    赵阔是真的舍不得将他的宝贝换出去。



    拿在手上都舍不得撒手。



    好不容易交接完成,赵阔看沈宴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



    他算是发现了,他捡回来的这个小男仆,恩,小杂役,忒能花钱。



    他心肝疼。



    沈宴也发现了,赵阔除了平时粗痞想法黄暴了一些……其实还有一点葛朗台。



    沈宴心道,心疼什么,赚大了,而且换都换了,想反悔没门,赶紧拿着镯子上车。



    现在已经是傍晚,布摊也差不多收摊了。



    将买到的粮食等陆陆续续装上车。



    沈宴靠着车窗,闭眼小憩,等卡车发动。



    大概是天气太热,又逛了这么久,有些累了。



    不知不觉,昏昏沉沉了起来。



    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秦淮两岸,百里画坊之景映入眼中,好一个不夜天。



    盛世繁华,然纸醉金迷的表象下,又有谁人知路有寒尸漂橹。



    有一穷苦百姓人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将家中一女卖入船坊。



    小女孩年纪轻轻,从此不再是良人。



    跟着船坊的伶人,从小开始学习琵琶,一弦一柱,以技艺取悦他人为生。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注: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女子名叫李三娘,原以为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然少女怀春,在豆蔻之年,遇到了那一袭白衣的读书人。



    读书人许下山盟海誓,花前月下,以一只琥珀镯子定情为信,只可惜等那读书人再次归来的时候,李三娘已经历世间种种磨砺,容颜褪去,半老姿态,多了些经历人世的霜华,少了年轻时的貌美,那读书人也迎娶了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再未登门。



    李三娘,最终怀抱琵琶,手握镯子,投江自尽,忧郁而终。



    李三娘的一生,或许是众多秦淮伶人的缩影,再多的不甘也不得不屈服于命运。



    梦中,沈宴似乎站在船头,隔着江面,和沉在河底的妇人相对而望。



    这时,卡车一阵抖动,将沈宴给抖醒了过来。



    卡车已经到了他们住的仓库。



    下了车,董大娘正在给每个人发麦饼。



    沈宴条件反射地委屈巴巴地看向赵阔。



    赵阔心道,这是怎么了,眼睛坏了?



    沈宴脸上肌肉一抖:“我觉得,我们今晚上可以继续试试面条的味道,昨晚你们也就吃了一口。”



    赵阔呵了一声,这家伙心里有八百个心眼,明明自己想吃面,理由还一套一套的。



    想了想,既然准备卖面条,理所当然,他们自己人得先知道自己的生意是什么,也得弄清楚面条的消耗等等,这才好定价,今天卖布加上以往积蓄本也买了不少面粉。



    点了点头。



    四五十人的面条,沈宴一个人肯定弄不了,董大娘也带着几个妇人来帮忙。



    董大娘几人有一把子力气,面团砸在板子上,啪啪的。



    就是这声音,这么和出来的面条才足够劲道。



    “再加一点水,和成这样就行。”沈宴从旁的指导。



    沈宴今晚做的是阳春面。



    一碗打着卷儿的白面,铺上两颗绿色野菜,滴上猪油,油不多,但飘在汤面上,着实好看。



    沈宴还非得将野菜摆顺了放碗里。



    看上去的确有些模样。



    赵阔也在跟佣兵团的人沟通卖面条的事情。



    等一大碗面端在手里,吃起来的时候,他们似乎也感觉,这生意或许行得通。



    着实好吃,而且用料并不会比麦饼多。



    至少能够抢占麦饼的市场。



    吃饭的时间是最快乐的,议论纷纷。



    蝗崽这小孩都去盛第二碗面汤了。



    面汤有食物的味道,而且沈宴发现大家并没有饮水的习惯,现在天气炎热,晚饭时饮用一碗面汤也十分舒服,通体透彻。



    蝗崽走路的时候,肚皮里面都开始哐当哐当响,捂着小肚皮,笑得特别满足。



    沈宴其实挺喜欢这种气氛,端着一大碗面,找个地方蹲着就吃,特别的自在。



    要是生活再好一点就好了,反正那烤得砸地上都能弹起来的麦饼他是不想吃了。



    众人一边吃着面一边讨论着卖面条的事情。



    沈宴趁着月光,将刚得到的手镯从怀里取出来把玩。



    刚才卡车上的梦境是关于这个镯子主人的故事?



    不由得呢喃了一句:“哎,秦淮河岸,李三娘的琵琶就这么成了绝响,当真是个命运颠簸,苦命的女子。”



    才呢喃完,他的影子如同波浪一样荡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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