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明听完,脑袋里嗡嗡的。



    他想起上次从寂静街区出来后,他跟小姨打电话,小姨还在电话里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告诉他:“这回你知道了吧?当初掉进缝隙那件事,不是我不跟你说,有意隐瞒,是我也早忘了哈哈哈哈哈……”



    小姨!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这么一想,燕月明脑袋里就更嗡嗡的了。他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表情丰富得仿佛百变小明,最终憋出一句:“谢谢。”



    黎铮微微挑眉,“谢谢?”



    燕月明小声:“谢谢你们救了我小姨。”



    气归气,燕月明该谢的还是要谢,他随即又问起了当时的情形,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当时的情况是不是很危险?”



    他小姨那会儿也才17岁,学长可比小姨小多了。他还那么小,进了缝隙会不会很害怕?肯定的吧?谁也不是生来就有一颗金刚不坏心的。



    黎铮看着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燕月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问他要泡好的奶粉。刚才他给学长卖安利,学长明明拒绝了,怎么现在又要喝了?不过这都不重要,燕月明连忙给他倒了一杯,心情也因此好了起来。



    黎铮喝了一口,迎上燕月明暗含期待的眼神,点点头,道:“还不错。”



    燕月明就更开心了,下一秒,他听黎铮继续说道:“倚红船上有宾客,神鬼难测,更何况你小姨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船上。”



    “宾客?”燕月明灵光乍现,“是之前说的NPC?”



    黎铮点头,“总之,事情闹到最后,倚红船翻了。你小姨直接掉进了水里,等搜救队把她捞起来,她已经晕过去了。搜救队第一时间把她带出缝隙送往医院,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忘了……所以,她不一定是故意瞒你。”



    燕月明闻言,也不再纠结了。这世界那么危险,能平安回来就行,性别都已经不在乎了,还在乎什么呢?他随即想到山村里那条河,道:“那小姨是坐着那艘倚红船,顺着河流路过了这儿?”



    黎铮:“前提是,那些话确实是她留下的。”



    燕月明:“那狗呢?狗又怎么回事?我们之前的推论……”



    黎铮:“既然说到了你小姨和倚红船,如果是小狗的话,我倒是有点印象。”



    燕月明:“船上也有狗?”



    黎铮的目光越过茅草屋的篱笆围墙。那远方,一只黄毛黑背的大狗正追着一个灵活的胖子,边跑边叫,端的是穷凶极恶。而黎铮语气轻飘飘的,说道:“老师上船,不小心踩翻了它的饭碗,它很生气。”



    燕月明微怔,“啊,这样啊。”



    那是很气哦。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此狗就是彼狗,那它相当于跟我小姨一样,也在船上。是后来船翻了,我小姨掉进水里被你们救走,它就……流落到这里?”



    黎铮:“也许。”



    老师迟迟没有回来。燕月明几次朝外面张望,忍不住有点担忧,却见黎铮又不知从哪儿拎了个破香炉回来,怕脏了手,还用纸巾垫着。



    燕月明疑惑,“学长?”



    “进屋去。”黎铮看着他进屋,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雕着镂空花纹的小铁盒子,又从小铁盒子里拿出拇指长的一小截香点上。



    熟悉的幽香散开,燕月明立刻想到这是黎铮给他点过的那种很贵的香,安神固魂用的,还能助眠。



    黎铮:“现在你该睡觉了。”



    燕月明:“好的。”



    香都点了,浪费可耻。燕月明把床留给老师和学长,自己睡在了旁边的竹塌上。竹塌虽小,但是也有一层薄被,睡他一个人足够了。



    黎铮看着,没有阻止。



    燕月明便在这逐渐弥漫的幽香中睡去,那香味并不让人昏昏欲睡,反而让大脑变得很冷静。冷静得没有一丝杂念,全身心放松下来,只想着睡觉,便很快睡过去了。



    又是一次无梦之旅。



    梦里只有清淡幽香和果蔬燕麦奶粉的甜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燕月明再次醒来时,睁开眼,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纸糊的窗户依稀透出点光亮来。他心中一惊,连忙伸手去摸他睡前放在枕边的手电筒,当光亮重新回归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学长和老师都不在屋内,他环视四周,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但伸手去摸,香炉还有余温。



    蓦地,燕月明觉得有点冷,赶紧起床。



    “学长?老师?”他小声呼喊,却没有得到回应。些许的不安从心底升起,他随即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们可能是没听到,或者刚好出去了。



    定了定神,他从卧室走到堂屋,看到老旧的门板上已经裂开了好大一条缝。



    淡淡的血色月光从那条门缝里流淌进来,如同液体一般。燕月明的心砰砰跳,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纸。



    纸上是熟悉的黎铮的钢笔字,上头写着:去去就回,不要出门。



    燕月明心中稍定,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狗叫声。他便从那门缝里往外看,发现那只黄毛黑背的大狗就在院子里,仰着头朝夜空叫唤,威风凛凛。



    视线往上移,那轮血月依旧高悬天上。



    狗也知道月亮有异,所以对着它叫吗?



    这样想着,燕月明忍不住看得更仔细了些,甚至有些入神。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以免出什么岔子,可就在他打算移开视线时,他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那缕异样驱使着他,再次看向月亮。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月亮的表面……怎么会有波纹?



    像是盖着一层纱,又如那被风吹皱的湖面,在晚风中泛起涟漪。红色的,波纹,那会是什么呢?



    还是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



    不,他是点着熏香睡着的,此刻他的精神状态良好。冷风一吹,脑子也完全清醒了,所以他应该不会看错。



    那是……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让他倏然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纱,是盖头,红盖头!



    新娘的盖头不也是红的么?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血月,而是月上蒙了一层红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要赶紧把这个猜测告诉学长和老师,虽然他觉得以自己的智商和观察力都能发现的事情,学长和老师也不会忽略,可万一呢?



    燕月明把目光投向外面的狗,大胆开门,招手,小声喊道:“大黄!大黄!”



    狗回过头来,露出了疑惑的小眼神。



    燕月明:“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叫你你不介意吧?大黄,你知道我老师和学长去哪儿了吗?”



    大黄走过来,但没有靠很近。燕月明咬咬牙,就想抬脚跨出门槛,谁知那脚刚跨出去,还没有落地呢,大黄便叫了一声。



    “汪!”大黄冲上前去,大有燕月明敢出来,它就敢咬的架势。



    燕月明讪讪地收回脚,但也由此更加确认了一件事,这狗真的在帮他们。狗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应该很熟悉,还敢对月



    吼叫,可见实力非凡。他灵机一动,从背包里掏出笔来,撕下门上的那张纸,把自己的猜测写了上去,而后叠成小方块,放进塑料袋里系好。



    “大黄,这个东西,你能替我交给我老师和学长吗?”燕月明晃着塑料袋,问。



    大黄好似真的听懂了,打量燕月明的眼神里充满了智慧。



    燕月明为了表示对它的尊重,是特意蹲下跟它说话的,因此双方平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态度最终打动了大黄,大黄缓步上前,叼走了塑料袋。



    “谢——”燕月明谢字还未说完,“砰”的一声,大黄又干脆利落地用狗头把门给关上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院子里。



    刹那间,小院里就只剩下了燕月明一人。他也不敢出门,左思右想回了卧室,跟那只香炉待在一块儿。



    等待的过程是磨人的,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便强迫自己做点别的事,譬如烧水洗漱。等他擦完脸,刷了牙,就着热水吃了点饼干,他又从背包的夹层里掏出了一张卷子,就着手电筒的灯光开始做题。



    与此同时,黎铮站在河边,收到了狗狗快递。



    打开那张纸看到上面的文字,他的眼神里并无惊讶,只是在看到最后的一行字时,神色稍显放松。



    【我会好好待在屋里等你们回来,不用担心——小明】



    这要是换成阙歌和闻人景,这会儿恐怕已经满村子乱窜了。思及此,他把纸张重新叠好放进口袋里,余光瞥向大黄。



    “回去吧,看好他。”



    大黄冲他“汪”地一声,凶狠,但又好似狠不过人家的样子,只是放个狠话,掉头就跑了。



    过了一会儿,黎和平从河对岸的山林里走出来。他一边拨开头顶的树枝往外走,一边“呸、呸、呸”地往外吐着什么,头发上沾着叶子,裤腿上沾着泥,稍显狼狈。



    两人隔河相望。



    “怎么样?”黎铮问。



    “出不去,没有路。”黎和平言简意赅,目光环视这小山村周围的山,沉声道:“这四周的山应该都这样。现在就剩这条水路了,如果说倚红船真的途经过这里,那水路肯定能通往别的缝隙。”



    语毕,两人的目光都投向河面。



    黎和平继续道:“水中有月,我现在的状态不方便过河,就在这边找个地方猫着,等天亮。你回去看着小明,别让他出事了。”



    说起燕月明,黎铮把他关于月亮的猜测也说了出来。



    黎和平随手把头上的叶子摘掉,眯起眼,道:“既然连他都这么猜,那这个思路或许是对的。对了你那边吗?收获怎么样?”



    “狗洞还是没有出现。”黎铮说着,看了眼自己的影子,语气淡然,“影子是变淡了,大约时限应该在4小时,暴露在月光下超过4小时,影子会彻底消失。没了影子,接下去该消失的就是自己了。”



    黎和平点点头,随即又瞪他一眼,“那你还在这儿站着,嫌命长吗?还不赶紧回去。”



    黎铮耸耸肩,转身离开。



    黎和平气不打一处来,这臭徒弟哪里都好,长得帅、会赚钱、聪明,虽然惯会气人,可其实外冷内热,就是不惜命。



    不过气归气,黎和平自己还是很惜命的,立马转身去找藏身处了。



    这厢黎铮回到茅草屋,看到把手电挂在高处当吊灯,勤勤恳恳做题的燕月明,都有心想把黎和平叫回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徒弟是如何用功。



    “笃、笃。”他敲了敲窗。



    燕月明霍然回头,透过纸窗上的破洞看到站在外面的黎铮,连忙跑过去开窗,“学长你回来啦。”



    黎铮看向他的试卷,他又连忙解释,“我没有熬夜,已经睡饱了,做题就是打发时间。”



    不然我一个人太害怕了。



    此刻有人回来了,燕月明脸上的喜意几乎要透过头发丝冒出来,再看看黎铮身后,“学长,老师没有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黎铮:“退后。”



    燕月明疑惑地退后了一步,只见黎铮单手撑在窗沿,轻巧借力,就直接翻窗进来了。那身姿可真帅,显得他腿特别长。



    一时间,燕月明把老师都给忘到了脑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就递过去,“学长你要不要喝点水?还是热的。”



    咖啡喝完了,燕月明把杯子洗干净,又重新装了热水进去。



    黎铮关了窗户,接过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下来喝了一口,这才说起黎和平,“老师去山上看了一眼,他会留在河对岸过夜,明早再回。”



    燕月明:“是这样啊。山上有什么吗?”



    黎铮:“什么都没有。”



    燕月明:“那月亮呢?你们有找到什么新的关于月亮线索吗?”



    手电筒的灯光下,燕月明的眼镜镜片都反光了。他也不问黎铮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拐弯抹角的,可那求表扬的眼神又很实诚。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



    燕月明就开始忐忑,以为自己猜错了,好在学长最后说道:“我和老师都觉得你的猜测有道理。”



    “是吧!”燕月明又喜,又惊,“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小山村里的故事,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傻子,想要娶天上的月亮?”



    黎铮:“接着说。”



    燕月明:“傻子数次落水,其实是在扑月对不对?因为水中有月的倒影,他想要月亮,才会无数次掉进水里。而他的父亲王富户,很有钱,娶了很多小妾,却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哪怕这个儿子已经傻了,他依旧要星星不给月亮?啊不对,是要月亮不给星星!”



    黎铮顺手拿起他的卷子看着,听到他停了,抬眸看了一眼,“继续。”



    “所以,所以这场喜宴没有新娘子,新娘子在天上挂着呢。一个凡人,胆敢肖想月亮,月亮就降下了惩罚。裴郎从小妾那里知道了真相,又看到自家的鸭子都离奇死亡,所以为了保命准备逃跑;那个点了香炉祭拜的,应该也是知道了内幕,然后希望能平息月亮的怒火?”



    “你有一点说的不对。”黎铮道。



    “哪里?”燕月明忙问。



    “如果那真是红盖头,而非血月,那证明,月亮依旧是月亮,皎洁、纯白。如果不是人给它盖上了红盖头,它的光不会因为透过红纱而变成血色。”



    “自……自作自受?”



    “我问你,男女双方谈婚论嫁的条件是什么?”黎铮又问。



    “感情和睦,然后父母双方见面,再然后……房子、车子?彩礼、嫁妆?”燕月明一一数过来,慢慢地,领会到了黎铮的意思,“人要娶月亮,得有彩礼。”



    彩礼是什么?



    是变淡的影子?是那些离奇死亡的鸡鸭?



    “缝隙里的故事,无论多荒诞、多离奇,存在即合理。”黎铮说着,拿起旁边的笔,唰唰几下改完卷子,又递回去,“就像这个诡异的世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你和我。”



    燕月明愣愣地接过,觉得学长说得真有道理,随口一句都很哲学,又为“你和我”个字突然心动,紧接着余光看到考卷上——



    好大一个红色的×啊。



    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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