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早晨,距离十一日的风雨之夜已经过了两天,大梁城内的禁军们加紧了巡逻,大梁府的衙役们也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街头,宰相和枢密的死亡,并没有引起百姓的恐慌,大梁城治安良好,繁华依旧。

    可是对于许多的大臣来说,从十二日晨到十三日晨,这一天是如此漫长,如此让人难以忍受,特别是那些和范质、杨光义关系密切的大臣更是度日如年,内心的煎熬凭空让人产生了丝丝白发。

    在急度不安中,终于传来了上朝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眼带血丝、身心疲惫的大臣们反而轻松下来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比在屋里等死要强得多。

    秋日早朝,虽然比冬天好过一些,侯云策早早地来到了广政殿,空中依然挂着一轮弯月,让大殿显示出威严轮廓,轮值的禁军如雕刻的神像,也在月光中威风凛凛保持挺拔军姿。

    大殿空空荡荡,一盏昏暗的油灯在角落里发光,殿内的几个老年太监缩在大殿的角落里。他们都在大殿渡过了漫长的人生,缩在墙角,已经和整个大殿完完全全地融为一体。

    侯云策已经适应了殿内光线,在油灯暗淡且闪烁的光线之下,大殿正中的宝座或明或暗,宽大坐椅上有一条腾飞之龙,就在这暗淡的光线之下也栩栩如生,竟如世上真有此物一般。侯云策想着就要由一位傀儡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觉感慨万千:“坐在这个宝座之上,当真就能成神?这是妄想。天子,也不过是凡胎肉体。我父皇就曾经是天子,刀斧加身上,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在殿里转了一圈,侯云策从侧门退了出来。出来之时。大殿前已有许多等着上朝的大臣了,往日此时,总有三三两两相熟的大臣站在一起,轻声细语聊天,可是今天所有的大臣都虎着脸,个个表情严肃。

    侯云策悄悄地从侧门出来,站在了礼部侍郎窦仪身旁。礼部侍郎窦仪和兄长窦俨一样。都是饱学的翰林学士。他和范质平时多有交往,虽是文人间的诗词唱和,可是这意味着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因而有些失魂落魄。原先站在身边的是刑部侍郎薛居正,薛居正离开,侯云策到来,他丝毫没有察觉,仍然沉浸在自己头脑中乱哄哄地思绪中,出了一会神,他对着身旁之人道:“薛郎,今日侯相会不会来?”

    侯云策低声道:“已经来了。”

    窦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到:“在那里?”话刚出口,就看见站在身边的侯云策,吃惊之下,“啊。侯相”,窦仪情不自禁地惊恐地叫了一声,双脚一软,坐倒在地下。

    窦仪的叫声就如引来了众大臣的测目,侯云策就如一头走进了森林中的偷袭者,被腾空而起的夜鸟彻底地暴露了目标。众大臣就如被点了定身穴一样,站在原地看着侯云策,鄙视、惧怕、忧虑、热切等各种眼光都有。

    所幸天色尚暗,侯云策装作浑然不知,和众多大臣一起站在殿前等着上朝。

    进得殿中,侯云策和众位大臣一样,行过大礼之后侍立一旁,他站在队伍的最前一排,很自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宝座上的少年陛下。

    这位少年陛下和林宗训长得极为相似。年龄虽比林宗训要稍大一些。可他不如林宗训结实,骨架子也小些,因此穿上林宗训地小龙袍也基本合适。

    为了寻找林宗训的替代品,杜刚的手下根据画像几乎走遍了大林朝的疆域,当然,杜刚没有见过林宗训,他更不知道画上之人就是林荣的长子林宗训。他只是奉命寻找画中之人,就在一个月前,在沧州城外,其手下找到了此人。

    在广政殿这种昏暗的灯光之下,以侯云策对林宗训的熟悉都感觉分不太清楚,其他大臣更不可能识破这个冒牌皇帝。而且林宗训并没有亲政,在殿前并不需要做任何决策,侯云策并不担心有人能够识破这个骗局。

    范质已死,侯云策自然而然取代了首席辅政大臣地位置,在侯云策的安排之下,给事中吴若谷等人奏过一些小事以后,侯云策也站出了队列。

    “陛下,臣奉旨诛灭了反贼范质和杨光义,在其家中搜出了龙袍等谋反罪证,这是清单,请陛下和各位阁老过目。”

    范质为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朝中不少大臣都出自他的门下,杨光义是禁军将领,又曾担任过枢密使,他为人豪爽,极有人缘,和不少大臣都交好。若侯云策要一网打尽,何愁找不到证据,何愁生不出证据。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大臣已是脸色惨白,目光呆滞。

    侯云策目光从群臣面前扫过,大臣们在他目光威逼之下,都把头低了下来。

    几个太监已在侯云策命令之下,推了一个大火盆进了广政殿中,火盆是燃烧的是木炭,红色火苗给大殿带来些温暖,只是,陷入恐慌中的大臣们仍然感到这些火苗就如冬天的北风一样寒冷,距离大火盆较近的大臣则前胸后背都在流汗水,前胸是热汗,后背是冷汗。

    几个太监又抬起一包事物,放在大火盆边,双手下垂、低眉顺眼地立在火盆边。

    侯云策此时已正面对着群臣,声音低沉地道:“先帝最大心愿就是扫平群小,复我汉唐河山,三征淮南,尽取长江以北六十余州,北征幽云,收复幽云十八州。谁知天不假年,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说到最后两句,侯云策已有些哽咽,只是满殿的文武都不知道手狠心辣的侯云策为何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些武将以及兵部、枢密院的官员在心中暗道:“侯云策难道想打仗,不知这一次和谁交手。”

    想到要出征,这些官员心中反而踏实一些。

    “如今,先帝未竟之事业,就由陛下率领我们来完成,契丹、北汉、西蜀、南唐,要在我们的铁蹄之下化成齑粉,要让仇敌在我们的长刀上瑟瑟发抖。”

    “要做到这一切,我们就必须精诚团结,消除一切可能内耗,我不希望我们再出范质和杨光义这类反贼。如果出现,我必然会用雷霆之击来消灭之,大家请记住我地话。”

    众臣极少在广政殿听到这样地话,暂时按纳住心中的惊惧,尖起耳朵听侯云策的训话。

    侯云策说了一大段,就在大殿前走来走去,似乎在平息自己平静的心情。

    宰相王著冷眼看着侯云策。侯云策在大殿上走来走去,就如在点将台上训话一般,这种明显有违规制的行为在王著眼里特别刺眼。他偷眼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小皇帝,见小皇帝出奇地安静,并没有如往常扭来扭去。他在心中对着侯云策冷笑了好几声,暗道:“曹操也不过如此。”

    侯云策停住了脚步,走到大火盆边,指着那一包东西。道:“这一包东西,全是从范质和杨光义府中搜出来的信件,我向大家保证,这些信件没有任何人看过,直接就装进麻袋了。”

    侯云策向着太监们挥了挥手,道:“把这些麻袋扔进火中。”

    麻袋入火盆,一下就窜起了熊熊火光。

    众大臣多是人精,看到侯云策的行为,都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侯云策说了这么一通,又把麻袋烧了,其实是在做既往不咎的表态。

    果然,侯云策说出了最重要地话:“从今天起,范质、杨光义已经从大梁朝廷彻底消失了,往事不必再提,也没有人会提起,如今天下未定。诸事繁忙。各位恪尽职守,把事情办好就是对陛下的忠诚。”

    早朝散后,街道上巡逻地众禁军迅速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大梁府衙役也回到了府中,只留了少数便装在城内,大梁城内的禁军将领也没有变化。大梁城,仍然如十一月十一日前那么平安,甚至比那些日子更加宁静、和平。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没有什么大不了,范质、杨光义皆为一代人杰,死了也就死了,很快就没有人记住他们,看来,他们的生命并不比普通地军士更有价值。”侯云策回到府中,对着赵英发了一通感慨,他发出这个感慨还有更深的含义,大侯朝灭亡就灭亡了,日月依旧照常升起,天空依然群星闪烁。

    赵英情绪明显低落,见四周无人,便把头靠在侯云策肩上,道:“圈禁了宗训和妹妹,这未免太残忍了。”

    侯云策知道赵英心中充满矛盾和痛苦,用手轻抚了她的头发,顺着头发又拍了拍她的后背,道:“等到诸事已定,就放宗训和六妹出宫,宗训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心劲也高,等他长大一些,我给他一些船队,让他如徐福一般顺洋而行,能否在海外打出一片天地,就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

    赵英惊奇地看着侯云策:“这样做,能行吗,阿郎不怕养虎为患。”

    侯云策神情有些落寞,道:“小英,这个世界之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在北方草原,藏有无数个部落,每当中原衰弱时,他们必然会下来。我们不会永远强大,所以中原必然有时间会在在他们的刀下呻吟。”

    “是契丹人吗?”

    “不是,他们还在契丹人的北面,比契丹人更强悍,这是里奇部给我说的。”

    “在极西之地,有着强大国家,他们和我们一样,有着悠久有文化,不是野蛮人。”

    “是甘英到过的地方吗?”

    “是的,但是甘英只是到过这些国家的边缘,这是黑汗人给我说的。等我们扫灭群雄以后,就带兵朝西走,会一会天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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