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昌本已告之卫正风,此事他不再插手,有心于杨子轩和卫正风两人之间做平衡术。

    才许诺不足一日,便已火烧眉毛,这把火烧到他身上,他哪里还敢得闲视之?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可以说是少女心目中的“邻家男神”,只是眼神偶尔透露出来的阴鸷,才会让人觉得此人,并不如外观看起来,那样容易接近,正是准市委秘书长金木林。

    金木林前期的履历铺垫,几乎就是很多有心从政人士的模板,团委,市机关,再到团委,担任区县政府一把手,机关私底下称他为“火箭”。

    不过,有杨子轩这个“大火箭”,金木林也只能屈居为“小火箭”。

    金木林到市里汇报工作,“闲来无事”就到周立昌办公室,先适应工作氛围,却被周立昌留下考问,“市内局势,你大概有所了解吧?”

    金木林此前虽然偏安一方,但是他也是有政治追求的人,对市内动态十分留意,市委办信息庞杂丰富,他此前就和市委办几个头头关系交好,更能掌握第一手信息。

    金木林忙说了解。

    周立昌便令他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做。

    金木林思索了一会,周立昌把那份署名的举报材料丢给他,翻看过后笑着说道,“常在山早在义州的时候,屁股就不算干净,我手头也有几份他不干净的材料。”

    周立昌问道,“你觉得你手里的这堆黑材料有用吗?”

    金木林知道在被考究,坐直了身子。“经贸委来的这份材料。应该是想把书记您拉下水。重新拉到市内这个斗争泥潭。”

    周立昌点了点头,“继续说。”

    “要不想被拉下这个泥潭,倒是可以把这张牌打出来,目前杨市长眼下的两个重臣,都来自于义州,宋静聪,周泰桃,如果把常在山在义州的黑材料抖出来。我就不信杨市长会不担心自己两名得力大将也被拉下水。”金木林有些得意洋洋。

    周立昌却不置可否,“所以你想打出这张牌,把市委从这泥潭里面摘出来?”

    金木林点了点头,脸色更是有些傲然,“杨市长想这么容易拉您下水,也太异想天开吗?您在广陵经营多年,岂是他能够比的。”

    这话既有邀功,又拍了马屁。

    周立昌喝了口茶,说道,“不然。你没看清本质。”

    金木林满是疑惑。又是闷,自己提供了这么好的一张牌。怎么书记就不接受呢?

    周立昌放下文件说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想想,为什么这份材料,只寄给了市委,市里,而不是像老卫那样直接捅到省里去呢?”

    金木林想了一会,“难道不是杨市长想借此拖您下水,对付那卫正风?”

    周立昌摆了摆手,“不对。这就是这里面的玄妙,如果堪不破这玄妙,就可能做不出正确的需抉择。”

    金木林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多弯弯道道,他和杨子轩算有积怨,和周泰桃也有积怨,他潜意识里面,觉得这个人,还是容易对付的。

    杨子轩才多大啊,能有什么阅历,能有什么复杂手段?

    金木林质疑归质疑,还是谦虚请教,“愿闻其详。”

    周立昌说道,“刚才也说过了,这份材料,目前也限制于市内流转。他的意思很明确,除了拉我下水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事情闹大,那就是市内进行妥协的问题,捅到省内,很容易造成局面失控。他正是看准我不愿意捅到省里,才这样搞。”周立昌叹了口气,“这里面的玄妙值得好好推敲。你想想如果你把你手里的那对黑材料也丢出来,那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你焉知他手里没有你的黑材料呢?而且如果经贸委,义州,同时出了系统性的窝案,你觉得省里会不关注吗?”

    金木林后背脊梁开始冒冷汗了,第一次感受到市里的斗争,要比县里复杂得多了一层。

    “事情闹大了,闹大省里去,省里就算很公平,各打五十大板,也不是个事。而且省里领导会怎么想呢?广陵内斗就算,还去烦省里,现在集资案已经够省里好好喝一壶了,广陵怎么这么不懂事,不能消停一会呢?”周立昌缓缓说道,“所以说这件事不能捅,绝对不能捅到省里。”

    金木林急道,“那只能听那杨市长这样敲诈勒索?”

    周立昌摇了摇头,“这叫合作,叫妥协,不叫敲诈勒索,总要退一步的。”

    金木林颓然了。

    金木林离开了之后,周立昌又犯难了,他能在金木林面前说大道理,但是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处理的。关键之处在于,杨子轩到底想他妥协到什么程度。

    目前案子主导在第三方纪委手里,难道杨子轩想他出面斡旋,让镇河纪委就这样点到为止?

    如果他这个市委书记出面,确实镇河纪委要给他几分薄面。

    首先镇河纪委不会认为他这个市委书记有什么私人方面考虑,常在山是杨子轩的人,杨子轩和他不怎么对路子,这是广陵人人皆知的事情。

    他站在市委书记的立场,不想自己任内出现大案窝案,让镇河纪委适合而止,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如果杨子轩,还有其他要求呢?他要不要答应呢?

    这是他需要顾虑的。

    想到这里,周立昌让副秘书长马星进来,让他出面探探宋静聪口风。

    马星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到机关食堂,和宋静聪碰面,询问。“常在山的案子。镇河纪委那边进度很快。市长那边有什么特殊指示吗?”

    宋静聪笑道,“秘书长说笑了,市长早就说他不干涉了。”

    马星笑道,“宋老弟,你就别给我打哑谜。市长是说过不干涉,但是我记得市长只说过不干涉司法调查吧,没说过不干涉党内调查吧?”

    宋静聪说道,“秘书长着相了。市长说过,常在山同志出了问题,他很心痛,但是他会尊重纪委的调查,他相信党内调查是公正的,是公平的。”

    马星若有所思,吃过饭后,就回去给周立昌复命。

    马星苦恼说道,“杨市长的态度,实在不明朗。”

    周立昌却说道。“已经很明朗了。说白了,他就是想留个好名声。不想去干涉,他不干涉,就是我出面了。”

    马星一想事情好像真是这样。

    周立昌刚走出几步,又回来了,马星忙问怎么了,周立昌笑道,“我突然想到,老卫现在应该也陷入了两难,我为什么要先出这个头呢?”

    ……

    却说卫正风拿到这材料后,也神神叨叨,浑浑噩噩起来,这可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他本来打算留这个后手,和杨子轩做一次最后的较量的。

    但是较量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就好像一个鼓足一口气要百米赛跑的人,突然有人用指头戳了他的腰眼,他就笑得岔气,一口气就泻了。

    他真的要好好斟酌,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一个局面,便收住了脚步。

    ……

    又说杨子轩今日在家,和两女厮混了一天,两个大美人,就在眼前,可看不可吃的,让他心痒痒的,便想找白丽玲泄泄火,又想每次找她,都是为这事,是不是又有些不好,便绝了这个念头,去洗个热水澡,冲淡心头的欲望。

    又吩咐李义东今日有谁找他,便说“市长抱恙没上班”,杜绝周立昌,卫正风来试探他的底线。

    好不容易把握了主动,他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线呢?

    杨子轩看着外面雪厚,也不能绕湖环跑做运动,便跟许菁说要不要添置几个健身设备,许菁笑着说他是不是担心自己过几年也脑满肠肥,老大一个啤酒肚?

    杨子轩脑补了一下自己那个形象,看着越来越圆润的腰身,叹了口气,“真是一入公门深似海,你可要敦促我多加锻炼……”

    扭头回看,两个女人早已躲在沙发上研究护肤品和化妆技术。

    杨市长只能摇头叹息,真是世风日下,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偏生老子在家里地位越来越低。

    一会儿李义东来禀报,说镇河纪委来人汇报工作。杨子轩便让李义东请人进来前厅,许菁和小倩识趣上了楼。

    那人恭恭敬敬跟杨子轩寒暄几句说道,“按照省纪委的统一部署安排,目前调查常在山经济问题,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咱书记特定命我前来向杨市长您通报结果。”

    杨子轩说道,“有心了。”

    那人便开始禀报了,“常在山担任经贸委主任期间,多次利用职务之便,套取各类资金……”

    杨子轩早就知道结果了,不过还是做出一副全身倾听的姿态,镇河纪委暂时也没深入挖掘常在山更多问题。

    难道镇河纪委派人过来向他汇报,其实也是一个姿态?镇河纪委也不想做得太得罪人,所以也想听听他表态?

    杨子轩一想又不对,如果想知道他的态度,甚至不想因此和他结怨,从一开始就应该和他沟通了。

    这么一想,杨子轩又通透了,镇河纪委过来向他汇报,怕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目的是怕是搅混这趟水。

    那镇河纪委为什么要这样呢?

    杨子轩很自然就联想到了两市经济总量逼近,竞争已经白热化,这镇河纪委搞不好,就肩负起搞浑广陵官场的目的。

    只要广陵在干部问题上,再出一个不小的窝案,那广陵明年上半年的经济布局,都要受到一定影响。

    尤其常在山是杨子轩一手提拔起来了,如果能够通过常在山拔出萝卜带出泥,把火烧到他身上。那自然就更好了。

    省内稍微高层一点的干部。都知道。广陵经济启动这么快,完全是因为杨子轩这个市长。

    要是把他踢出广陵,那镇河发展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想到了这里,杨子轩再看这个前来汇报的纪委同志,就没那么顺眼了,不过还是很热情。

    到此时,杨子轩才恍然大悟了。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么省里难道不知道广陵和镇河是这样一种关系吗?

    难道省里从来没有过镇河纪委会破坏广陵政治生态系统。从而达到破坏广陵经济发展生态的目的?

    不可能没想到。

    既然想到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杨子轩突然后背脊梁也冒出了冷汗,难道这镇河纪委是省里故意的?

    周杰夫这个省纪委书记,此时忙着搞集资案,不可能有这个心思。

    龚和天根本就不想趟这趟浑水。

    那就不是省纪委内部的人了。

    突然发现了省里伸出来的黑手,杨子轩真是大吃一惊,虽然他早就预料到有省里的黑手伸进来,但是没想到是通过镇河纪委伸进来的。

    那今日派遣纪委的人过来,那就不是汇报工作了,而是试探。是居心叵测。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杨市长对咱们接下来工作。有什么指示吗?或者说对咱们此前工作有什么疑问吗?”

    想到这里,杨子轩心里冷笑连连,说道,“你们是省纪委指定部署的,广陵政府这边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绝对不包庇犯罪分子。”

    那人眼神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恢复正常,说道,“都说杨市长高风亮节,廉洁奉公,不搞山头主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过,此事牵涉到广陵市府,我们这边还是要尊重地方的意见的,如果杨市长您有什么指示,可以直接跟咱们领导联系。”

    留下一个联系方式,那人方离开。

    杨子轩喝了口茶,把那联系方式,撕烂,丢到了垃圾篓里。

    想挖坑给老子踩,也太小看我了吧。

    杨子轩本来不知道该如何镇河纪委相处了,现在摸清楚了其他利害关系,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把宋静聪叫过来,将镇河纪委态度说了,宋静聪怒骂,“这镇河纪委手也太长了吧?还要管着咱们的家务事呢?”

    杨子轩说道,“怕不是镇河纪委有那么大胆子,肯定有人撑腰。”

    宋静聪说道,“那今日他们敢过来叫嚣,怕是手里又有新的线索,难不成常在山在义州的时候,屁股就不干净,连带义州也要一起拔起吗?”

    杨子轩神色凝重,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常在山目前不是什么硬骨头,躺病在床,又经历生死大险,很可能心理防线容易被破开,从此前迅速招供,就可以推测出来,如果真的连带在义州犯下的事,都供出来,甚至可能拖累周泰桃和宋静聪……

    宋静聪看出了杨子轩的担心,忙说道,“我在义州没犯什么错,他很难咬到我身上。”

    杨子轩说道,“这不重要。”

    宋静聪又说道,“当务之急是让常在山不再乱说话,我知道他的家属都……”

    杨子轩摆了摆手,“这也不重要。更不是解决之道。”

    宋静聪迷惑了,“请市长指示。”

    杨子轩站起来,抽着烟说道,“想要封住常在山的嘴,只怕是欲盖弥彰,他们肯定早就想到了这一招。所以,咱们要从别的地方找突破口。”

    宋静聪听杨子轩说了一计,眼睛渐渐亮起来。

    接着杨子轩又说道,“另外要继续让媒体报道,鼓励媒体去挖掘更多内幕,炒得越热越好。”

    ……

    如杨子轩所料,当天晚上常在山又供出了经贸委的一位科长。

    周立昌坐不住了,这样继续下去,那真是慢慢要办成窝案了,他当晚找了镇河纪委交涉,说道,“广陵近日舆论纷纷,临近年关,身为广陵班长,也希望能够先过这个年关……”言辞切切,无非就是希望镇河纪委要顾及广陵稳定大局,不要继续多生事端。

    镇河纪委却给了周立昌一个十分官方的回答,指出这是省纪委安排的,不能因时而废,牵涉到线索,怕都要查一查。

    面对镇河纪委这么不给面子,他瞬间也明白了,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一只黑手。

    镇河纪委绝对不是省纪委随意指定的,而是针对性的指定了。

    周立昌回到办公室,立刻让另外一个市委办副主任把卫正风请过来,怒道,“你招惹来的麻烦,你看怎么收场。”

    卫正风也很无奈,镇河纪委的态度,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卫正风本意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正是看到省纪委暂时腾不出人手来调查,才敢大大方方的把黑材料寄到省纪委,然后让省纪委指定第三方来调查。

    他本意只是拿下常在山,然后挖掘常在山和杨子轩的联系,来打击杨子轩。

    但是现在牵涉面越来越广,已经失去他的控制了。

    他突然陷入巨大的恐惧他很可能也成了来自省里某只黑手的棋子,更令他恐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只黑手来自于哪里。

    这种被人当成提线木偶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

    更令周立昌和卫正风忧心的是,杨子轩似乎看热闹不怕事大,继续让媒体讨论这个案子,炒作这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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