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远城乃冰氏家族领地,北接郝原雪山,南通繁华城邑。南边的豪族贵人最喜雪山的皮货药材、山野食料,各路商贾闻风而动,汇聚于此。

    这一天,大远城中央大街缓缓走来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九尺大汉,路上行人见其一身肌肉如老树根虬,甩开双臂,步步生根,迎面走来,宛如山倒,无不纷纷趋避。大汉走到山海楼下略略停顿,一双大眼微眯起来,看了眼酒楼的招牌,然后大步闯了进去。

    “客官,吃饭还是住宿?”堂伙计一溜小跑,满脸谄媚。

    “寻人。”大汉径直踏在了上二楼的楼梯上。上等北山红木制成的楼梯板似乎承受不住大汉的重量,发出吱吱的呻吟声。

    刚刚转过二楼楼梯口,大汉便被对面靠窗而坐的一个白衫少年吸引住了眼神,这少年一身华贵裘服,皮肤白得仿若新剥的鸡蛋,若不是一双略粗的剑眉点缀在双眼之上,只怕都会认为他是易衩而弁的女子。大汉略略震惊于这少年的一身贵气,但旋即记起此行目的,双眼便缓缓看向了左手桌上的三个人。

    上首是一个美须中年人,文士装束,背负长剑,目光低垂,望着手中的酒杯略略出神。下首两个武士装扮的汉子却不时吆喝笑骂,举箸如飞,吃得不亦乐乎。

    “冰千雨,大远城僚师,这方圆千里之地,城主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二人。某今日特来取你性命!”九尺大汉声沉如钟,目光定定望着那美须中年人。

    中年人还未发话,下首两个武士已经拍案而起,怒喝道:“无知鄙夫!竟敢在此放肆乱言!”通常来说,直呼其名是非常不敬的做法。两个武士是中年人冰千雨的侍从,直呼其主上之名,他们也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当下便欲拔出腰刀,要斩杀了这人。在大远城,他们就是王,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哪里轮到这等粗夫在此嚣张。

    大汉哈哈一笑,以他为中心,“嗡”的一声闷响,陡然向四周激射出一股急风,这是他狂放的真气激荡空气所致,一头褐黑乱发受真气激荡,如狂风中的柳条一般飞舞。只见他一个大步跨出,已经趋近两人身前,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轻描淡写地向两侧挥出,“噗噗”两声闷响,两个武士的刀只拔了一半,头颅已经被一拳击碎,红白之物从颅腔中向两边飞射。大汉压根就没正眼看两个武士,他的目光从开口说话之时就冷冷地盯着冰千雨,挟击杀两人的气势,已然向着冰千雨冲去。

    冰千雨骤然遇袭,却毫不慌乱,嘴角似乎还隐隐有着一丝嘲讽。他大袖一挥,足尖轻点,人已经向后跃到空中。这二楼宽敞,倒也足够他施展。

    大汉急追,足踏方桌,菜汁四溅,竟也跟着跃到空中。

    冰千雨终于忍不住想笑,然后就真的轻笑出声:“愚蠢莽夫,自寻死路。”只见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食中二指并而为剑,在空中潇洒划了个半圆,“噌”的一声,背负的长剑受到莫名的力量牵引,跳出剑鞘,在空中急速旋转,发出阵阵清越之音,一**无形的气浪翻滚着,大厅内顿时刮起一阵砭肌厉风。与九尺大汉相比,其声势、潇洒程度均胜出不止一筹。

    “剑仙!”二楼大厅内的食客直到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旋即就被冰千雨潇洒的御剑术深深吸引。武道高手对战剑仙?还是一个有了防备、宝剑出鞘的剑仙?这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自太古以来,就甚少记载武道高手正面挑战剑仙成功的案例。

    “咄!”冰千雨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怜悯,轻叱出声。右手捏着剑诀,向前疾点,半空的仙剑一闪,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高速直刺大汉左胸,就算是在平地严阵以待,也绝无可能闪避得了这么快的剑,更别说那大汉是在半空中,无处着力。

    说起来慢,但实际仅仅过去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四周的食客甚至还来不及为大汉即将身死感到可惜。只见那个大汉在冰千雨堪堪举起右手时就已经向右侧身闪避,仿佛商量好似的闪过了左胸要害,但即便如此,那剑还是太快,切豆腐般齐肩削掉了大汉的一条左臂。大汉神情如铁铸般冷硬,仿佛失去手臂的不是他,仅仅借势在空中一个侧身,右手突然多了一把短匕,然后在冰千雨微微一愕间划过他的颈项。一个大好头颅旋转着往上飞起,然后重重砸在地板上,血水四溅。

    大汉落地时身形微晃,似也消耗甚大,脸色有些发白,但腰杆儿依然挺拔,缓缓转头环视四周,那双大眼发出的冷芒让人想起饥饿的苍狼。

    “杀人啦,杀人啦!”反应过来的食客争抢逃跑,甚至有跳窗而下者,转眼二楼就只剩下两个人。

    大汉微微侧头,看着那靠窗的少年。少年微笑举杯示意,然后仰头干了杯中酒,朗声道:“好胆色,好运气!”他没有赞大汉好功夫,仅仅赞他胆色好,运气佳。

    大汉点点头,似也承认少年的说法。他走到冰千雨尸体前,快速地摸索着,在其胸内袋中翻出一个青色圆形板片,揣入自己怀中,又俯身拾起自己的左臂,转身快步下楼而去。

    少年看了看狼藉不堪的现场,又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忍不住叹了口气。摸出几枚铜币,打算扔在桌上,想了想,又放回怀中,起身也跟着下了楼。

    少年走出山海楼来到中央大街上的时候,隔着老远便看到一枚响箭呼啸着串上了天空,过不了多久,无数身穿玄色锦衣的铁卫就已经包围了山海楼。少年略略辨认方位,快速向城北而去。

    过不多时,数道耀目光华从城中升腾而起,以惊人的速度飙射而来,停在山海楼上空,却是三个踩着仙剑,凌空而立的仙道中人。为首一个中年人,长脸尖鼻,目光阴冷,脸色黑沉如铁。

    “掘地三尺,给我把人找出来!我要活的。”中年人面无表情,缓缓吩咐下去。

    “是,城主大人。”身后两个青年剑仙迅速散开,召集人手。

    大远城的力量分为两部分,一是由江湖武者组成的凡人铁卫,由不能修仙的冰家武者管理,二是由冰家族人及客卿组成的仙道守卫,由城主冰蓝山直管。大远城仅仅只是冰氏家族的一个边远领地,只有少量非嫡系族人驻扎于此,即便如此,以冰家如今庞大的实力,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招惹的,偏偏今天就在城中被人当众斩杀了一个族人,而且这人竟然还是一个凡人武士,这叫冰蓝山如何能忍。

    冰家的铁卫和剑仙已经全体出动,全城搜捕,但那大汉仿佛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冰家在大远城驻扎了十七名剑仙,虽然大部分都是刚刚入道的低等剑仙,但御剑半空,要搜寻一个逃跑的凡人,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或许那大汉躲在城中,也可能已通过未知的途径离城。

    “扩大搜索范围,铁卫入宅,寸寸搜索,所有剑仙,三人一组,分别搜索四个方向。我就在这山海楼等着,发现目标者,即刻示警!”冰蓝山脸色愈发阴沉,双眼中的凶光让旁人不敢直视。

    北城外三里地,一个山崖底部,乱草丛中,突然钻出一个人来,这人只有一条右臂,他的左臂被右手紧紧攥着。正是在山海楼暴起杀人的九尺大汉。

    他脸色有点苍白,但脚步仍然很稳,左臂的断口处并无一丝鲜血渗出,显然已经闭穴止血。他看看天色,见天色将晚,便撒开脚步,借着树林子的掩护,向着郝原雪山奔去。郝原雪山连绵数千里,只要藏在其中,凭大远城十来个剑仙,想找他出来,无异痴人说梦。

    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穿过了几座山头,在一个山凹处略作休息,这期间,有数道剑光在上空呼啸而过,但他有山体和密林遮掩,并不怕被发现。

    他在山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以短剑为工具,快速挖了一个浅坑,准备把左臂埋了。失去左臂,对他的实力影响很大,但他知道凭他的能力是无法将手臂接上去的,除非这时候跳出来一个精通丹药医道的仙道中人,并且愿意花时间精力为他续上手臂。

    “你如果真的让它沾了泥土污垢,我就是神仙也接不上去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什么人!”大汉迅速转身,却见一个白衫少年站在树下,一脸欠揍的坏笑。

    “来救你手臂的人。”少年轻笑道。

    大汉认得他是山海楼上那个长的像娘们的少年,微微皱眉,目光忍不住向两侧扫视。

    “放心,没有其他人。再有半个时辰,就算神仙下凡,只怕也救不回你的手臂了,如果你现在接受我的治疗,我保证让你的手臂完好如初,一丝一毫都不会影响你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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