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议散了,众将纷纷退去,只剩下了郭崇韬、石敬瑭和刘知远,连李存厚的岳父安重荣都未留下,而文臣中也有冯道和和凝留下了。

    这才是真正的重臣会议,决定晋国军国大事的机制。

    “还是南阳更稳妥一些,而且条件也更合适。”刘知远没有拖泥带水,径直道:“南阳违背与我们达成的协议,擅自进入河南府,而且还把河南府诸县占领,我们当初为了打垮大梁,暂时没有与他们翻脸,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计较这件事情了,现在是该算一算这个帐的时候了。”

    和石敬瑭的沉稳隐忍略有不同,刘知远显得更加锐气十足,凌厉的作风在这个时候更先突出。

    “河南府南部诸县加上汝州,还有许州,足够一战了,但这要满足大家的胃口,恐怕还远远不够啊。”郭崇韬已经年逾七十,但是仍然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缕着颌下银须,有些担心的道:“大家都看到了今日殿前众将的态度,恐怕他们也是迫不得己,下边的儿郎们都鼓噪许久了。”

    “光是这点儿肯定不够,要打,就要拿下整个南阳!”李存厚目光里的决心已经显现出来,“只有南阳府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如果可以的话,孤希望可以打到襄阳。”

    众人面面相觑,但仔细一想,真的拿下了南阳府,距离襄阳也就一线之隔了。

    谁都知道中原南面,就以南阳和襄阳最为富庶,南阳历经百年积累,二刘以此为霸业根基,襄阳萧家能以襄阳一隅之地与南阳抗衡,足见襄阳的富饶,拿下南阳,哪怕不进兵襄阳,也可以迫使襄阳纳贡交付赎金,甚至在左右两侧的诸如鄂黄这些藩阀,要想避免战争,都必须要纳贡,而且就算是交了钱,一样也可以以各种理由发动战争,何乐而不为?

    冯道与和凝都凝神沉思,好一阵后,冯道才缓缓道:“若是要打南阳,河南府和汝州都好办,现在许州却是南阳与蔡州分治,若是要拿下许州,却需要和蔡州交涉一番了。”

    “哼,袁怀河若是想要避免战争,那就必须交出许州,孤没有让他退出陈州和宋州已经是最大的退让了。”李存厚此时显得格外强硬,“不要以为和徐州达成了协议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孤一样可以和江烽达成瓜分蔡州的协议。”

    和凝摇头:“江烽不会如此不智,他们不会轻易和我们携手。我们南下南阳,徐州方面相隔甚远,或许可以不管,但是若是要动蔡州,牵扯太大,徐州的反应如何,不太好预测。”

    冯道也接上话:“就算是我们南下南阳,我估计徐州和蔡州都会紧张起来,商量对策。”

    “哼,许州必须收回,而且我们还要借道蔡州入泌州!”李存厚嘴角带着些许冷笑,“袁氏贪婪,孤打算将申安二州许与袁氏,我们取南阳府和泌州。”

    “唔,此策甚好,隋州可以到时候看,若是萧家愿意臣服,交与萧家亦无不可,若是鄂黄愿意归附,将隋州甚至安州交给鄂黄杜家亦是一招妙策,可以让鄂黄与萧家交恶,也让鄂黄与袁氏生嫌隙。”冯道微微点头,“我们只要控制了南阳和泌州,便可以轻易拨动荆襄之地三方势力,让其相互攻讦,我们坐收渔利。”

    “这是上策,我们的力量能灭南阳恐怕就是极致了,过了南阳气候就变得湿热,恐怕战马都难以适应气候,士卒们也需要担心瘟疫。”和凝也点头赞同:“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住南阳,让萧家、杜家和袁家相互敌视,相互攻击,我们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不须动一兵一卒。”

    这个时代,对于北方军队最大的威胁不是敌人,而是气候,一到长江流域,那湿热的气候可以让战马大量暴毙,而士卒更是难以适应夏季湿热冬季湿冷的气候,而一旦染疾,可能就是大规模的爆发,比一场大战下来损失还大。

    这一点所有北方将领都清楚,也都心有余悸,连他们自己到南方都觉得难以适应,更不用说那些普通士卒了,而且南方多山岭丘陵,多河湖薮泽,这也是最让北方骑兵感到痛苦的,最让他们引以自豪的骑兵冲击力和机动性都会受到很大限制,在面对步军时,威力大减。

    好在晋军的步军也不弱,这也是李存厚一门心思要进军南阳的原因。

    要说最适合大晋作战的方向无疑是平卢兖郓这一线,但是这一线不但云集了江烽的十余万大军,一打就可能是经年之战,而且这个区域论富庶程度远不及南阳刘氏百年积累,而且也可能面临徐州和蔡州的联手,所以大晋君臣也是思考再三才确定了南征南阳的方略。

    南阳二刘控制区,光是南阳府就有百万人口,加上泌州,南阳盆地物产丰饶,的确是让下边儿郎们下手的绝佳地方,而且只要控制了南阳,就可以迫使襄阳和鄂黄缴纳贡金,李存厚有这个自信可以做到这一点,这种不动刀枪就能拿到金银丝绸茶叶的好事,谁不愿意?

    石敬瑭和刘知远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知道李存厚心思已定,而且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要论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纵横方略,他们的确不如这些文臣,一个接一个的连环毒招,让你应接不暇,你不踏进去,也得踏进去,可见这文臣们还真不能轻易招惹,他们真要拨弄起是非来,真能让你转瞬就灰飞烟灭。

    “大王,既然大计已定,这南下由那几部来承担?”刘知远沉声道。

    “暂时不急,军资辎重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补充到位。”和凝接上话,又想了一想,“恐怕安排哪一部都未必能让其他各部服气,这却是个难题。”

    谁都知道这次南下是真的要大秤分金的事儿了,谁能甘人后?安排谁去谁不去,就是李存厚都摆不平。

    “冯相有何建议?”李存厚也觉得这是道难题,别仗没开打,自己内部先乱了起来了。

    “以臣之见,不如确定一部或者二部作为主力,其余各部可分别抽调部分兵力跟随两部主力南下,拿下南阳之后,可统一按照各部在此次南征中所占功劳,再来论功行赏。”冯道建议道。

    “唔,此法甚好。”石敬瑭也点头赞同,“各部选一部随主力南下,亦可相互监督,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也便于大王安定军心。”

    各部都不放心其他各部单独南下,但是若要全数南下,那这中原之地又有谁来镇守?

    若是各选一部随两部主力南下,所得大家都知晓,再来统一分派,那大家也就心安理得了。

    “那就以此法,此战便由郭公和彦卿两部为主力南下,刘公下辖郭威部、石公麾下张彦泽部作为骑军主力配合,其余各部各自抽调骑军精锐随队而行,光辅所部为后备队,和公,粮草辎重何时能齐备?”李存厚也是相当果决之人,立马就把方略确定下来。

    “尚需一月时间方可,另外蔡州那边,大王之意……?”和凝抬起目光。

    “冯相,袁氏那边如何联络?”李存厚目光望向冯道。

    “袁氏贪婪,若是以光申安三州为饵,或许其愿意一试。”冯道沉吟道:“只是光州袁氏未必愿意接手,那会冒交恶徐州的风险,不过以申安二州作酬,换半个许州和借道蔡州,足矣。”

    “冯相,袁氏未必愿意接受这个诱饵啊。”郭崇韬插话道。

    “哦?郭公何出此言?”冯道并不惊讶,蔡州会不会加入进来,不好判断,他也只是一种判断。

    “我们灭了大梁,恐怕对中原诸藩都有莫大震动,纵然南阳一时间不招人待见,但若是我们继续南下,只怕会让他们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心思,未必愿意入彀。”郭崇韬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心中也一直在掂量着此次南下的风险。

    “以郭公之见,袁氏会对我们不利?”冯道反问。

    “那倒也不会,这些中原藩阀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岂会为别家牺牲自己?”郭崇韬沉吟着道:“起码袁氏不会,倒是徐州不好说,不过南阳偏处西面,徐州鞭长莫及,南阳也不可能信任徐州。”

    “那郭公还担心什么?”和凝也问道。

    “某不是担心南阳和蔡州这边,而是担心徐州这边,若是南下,与徐州那边如何处理?就这么放任其坐大?”

    郭崇韬是一直对徐州心怀戒惧,在他看来南阳和蔡州不足惧,但是徐州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却让人坐立不安,如果不解决徐州威胁,给了徐州喘息之机,让其在平卢兖郓站稳脚跟,日后再要解决徐州就难了,尤其是徐州有一个极为富庶肥沃的淮南作为后盾,其战争潜力无与伦比,足以支撑起任何规模的战争,这才是最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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