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咎缓缓道:“看来风道友,或者说九合宗所行之道,遇到了难以回避的障碍啊。”
    “先前我曾听闻,在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三家之中,以九合宗实行之道效用最著,已然走出一条颇有潜力的道途,立下一法。”
    “若是归某所立不错,当是九合宗这一门道术起初时一切顺遂,似乎前路光明;但是渐行渐远,到了最后成败攸关的关口,却发现难以弥补的破绽,积重难返,再难补救,是也不是?”
    风止息猛地睁开双目,疑道:“归道友莫非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艾师弟对你说的?”
    归无咎微一摇头,淡然道:“风道友看似放达不恭,但是凭借九宗第二义的道术能修炼到如此境界,必然有外柔内坚,百折不回的心性。若非成功有望、但在黎明之前却一朝覆灭,寻常挫折,断难以令你失态如此。”
    “再者说,推演道术之难,如此陷阱并不罕见。前进之时看似步步顺遂,但是走到最后却无法首尾相连,一切进步轰然不存,只得从头再来。如今九宗之内,藏象宗距离完道仅差了半步之遥;但是这半步,却依旧能迁延甚久,不得不谨慎以待。其中道理,却也异曲同工。”
    “风道友深明九宗密奥,自然知晓此节。”
    风止息神色稍缓,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之中,也有些幽暗难明的意味。
    他显然看出来了,归无咎并非对困难毫无准备。
    果然,归无咎话锋一转,道:“且容归某说一句不中听的风凉话。九合宗遇到的困难再严重,也只是九合宗所行之道路出了岔子。说到底,最大也不过是四个字:此路不通。”
    “但是——”
    “此路不通,和‘无路可通’,想来还是有差别的。”
    风止息神色一振,脱口而出道:“非止是综合三家成法……你要在二合宗、三合宗、九合宗之外,开辟第四条道途?”
    归无咎坦然道:“正是如此。”
    风止息却不肯放松,立刻追问道:“我也曾听闻。归道友虽然天资才力在九宗之中卓绝非凡,但是似乎因为种种原因,长久以来并不算越衡宗的嫡系,宗门所投入之心力,亦无法与辰阳剑山对轩辕怀可比。以至于道友深入异界,独自探求机缘。”
    “风某想要得一个准信——”
    “归道友此举,到底是因势而动,出于事功,意欲整合三家,以及九宗之中无缘上进者,混合归一,成为你的亲信臂助;还是循道心而行,真的要为九宗的狭窄道途,打开一道门户?”
    归无咎大笑道:“这二者有何分别?”
    “事功之心,自然有之;但是开拓道途这样的大事,自然有道心明断,决其可否。”
    风止息面色忽地红润了两分。
    归无咎“道心明断,决其可否”这八个字,打动了他。
    他原本的顾虑是,归无咎开辟道途之心,其实是在借此混同扶植亲信势力的念头下主导进行,从而忽略了此道中的艰难。
    但是转念一想,如此大事,必然是经过审慎决断。而归无咎的非凡境界,道心道缘远超常人。若是踏上一条无法走通的道路,心境之中必有警兆,不至于豁达从容如此。
    他既毅然实行,就说明此道有走通的可能?
    风止息缓缓道:“鲁师将决断之权交于我手。归道友虽然是不世出的人物,但是九合宗历代先贤之心血,不能轻授于人——哪怕这一条路并未走通。若归道友只是循事功之心而来,本宗不过是热情款待,请归道友在此做客数日。现在看来,归道友的倚仗和决心,超出了风某的预期。”
    “左侧山壁走到尽头,鲁师早已在此相候。”
    归无咎一拱手,道一声“谢过”。便穿出侧殿,翩然而去。
    山壁尽头这一处殿宇,通体青色,愈发古朴,规模也较前方诸殿大了三四成。一双同门虚掩,同样无人职守。
    归无咎迈入踏进。
    这一回,却并无甚么幽微曲折,只是穿过一座迎门殿,便在二门内的大殿中,望见一人。
    归无咎目露奇光。
    以他纵横九宗、本土文明的眼光,今日却又有了新见识。
    此人五旬有余的面貌,青发短须,身量不高,一袭黄中泛红的长袍。单单面目形容没有丝毫奇处——真正令人瞩目的,是他的修为!
    一身气机,炽烈雄厚,但是却强而不躁,大有深沉自许的味道。
    只是沉则沉矣,却沉而不静,时时腾挪犹疑,愈显辛辣。
    以规模而论,较之九宗星君、又或者本土隐宗的离合境修士,明显胜过太多!
    若是与最弱的天玄上真相比,大约有其法力十分之一的规模。
    看来九合宗等三家,二三十万年惨淡经营,果然不是全无收获。
    老者微微一笑,仔细打量了归无咎甚久,才道:“老朽鲁兵文,忝为九合宗这一代的主事之人。得见九宗第一流的俊杰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归无咎道:“鲁道友过谦了。”
    鲁兵文摇头道:“不是过谦。我九合宗三家地位尴尬,若要给你戴高帽子时,自然有卧薪尝胆、砥砺苦行,开天辟道、弥天大勇等赞誉之辞落下。但是落到实处,九宗之中真正天资惊人、凭借五百年会能够晋升近道境者,谁肯正眼来瞧?不过是大道不通、资质少欠者,方才来这里打主意。”
    “归道友的境界,要远远胜过寻常的五百年之魁,竟也寻到这幽僻之处来,说是蓬荜生辉,并不为过。”
    归无咎心中一笑。
    这位鲁兵文口中虽然谦逊,但却话里藏话。
    其中意味,正是与风止息的顾虑相同。
    自己曾经在九宗的处境,此间人也有耳闻。
    似自己这般道途无虑之人,何必来关心开源辟道之事?自然是为了收揽三宗,另辟蹊径。
    不过归无咎却故作不知,只道:“鲁道友功行,非比寻常。已然臻至近道境与星君之间的微妙层次。若是再强上数倍,能够达到和紫微大世界本土上真有一战之力的地步,贵派的路,就算是走通了。”
    鲁兵文连连摆手,道:“差得远,差的远!天差地远。”
    “不过是壁里安柱的手段,看似法力有些规模,其实神思之幽微曲折,相对于近道境而言,依旧是云泥之别。况且此术尚有疑难,尚未能通传于外。再者说,就算到了此诀大成的那一日,九宗修习者渐多,不过是弥补了弥补了天人三境之间的战力空缺;于开辟道途而言,其实不值一提。”
    “鲁某所修之术,有一个致命缺陷。归道友可能想到?”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寿元?”
    鲁兵文点头道:“正是。鲁某这一身修为,再往上固然全然无路,以寿元而论,也不过是与星君相当。相距近道甚远。”
    此时归无咎用心揣摩,也已生出一种感受。
    鲁兵文虽然法力甚强,但是并未给与自己一种神思茁壮、智周一域的感觉。
    鲁兵文目中,有跃然之意。
    显然是想听一听归无咎对于他这一身道行的高论。
    甚至试试手,也非不可。
    归无咎自然心中透亮。
    其实确有一种现成的交手法子——
    归无咎若是动用傀儡人偶谢玉真,提升一重境界。虽然法力上依旧和鲁兵文有相当差距,但是凭借道念道缘上的优势,以及数种法宝的借用,未必不能和他较量一番。
    既是逼近自己的极限,又能窥见鲁兵文道术之虚实。
    可是归无咎心意一动,却改了主意。
    反手一摰,已将“武域轮回天”取出。
    瞬息之间,步入近道境中。
    然后,反手一点。
    五气凝结成旋。
    这一点,只动用了自身法力的百分之一,自忖鲁兵文定有应对之能。只是借机一观其气机发动、法力流行之脉络尔。
    鲁兵文大惊。
    他这一门道术,也是要在五百年会上借取一丝太质之气,方能成就。只是所动用极少,不过相当于真正破境近道境的千分之一。但当年与会之时,所见过的九宗真君大能,也着实不少。
    此刻归无咎之气机,竟然较之此辈尤有胜过。这如何能够抵敌?只是凭借本能随手一挡。
    但是一旦接实了,才知彼此力量,大致相当。
    此处并非小界,归无咎自然不会平白浪费了武域轮回天的动用时限。
    一招之后,旋将此宝收起。
    数息过去,鲁兵文犹自出神。
    只听归无咎不紧不慢的言道:“本土道术,亦并非仙道一家。除此之外,尚有武道,魔道,阴阳道,巫道,不一而足。似这般晋入近道的体验,归某于数道之中,皆有‘身临其境’之便。”
    鲁兵文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近道之前,能够提前感悟破境近道境的变化,这是何等可怖的机缘?以他所知,九宗之中,唯有几种重宝,花费偌大代价,才能呈现此等效用。而归无咎却说……
    数道之中,皆有类似体验?
    他自然没有欺瞒自己的必要。
    若是如此,归无咎便是天注定要开拓道途之人。要是连他也无法做到,那就是一条真正的绝路。
    回过神来,鲁兵文慨然道:“归道友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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