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鹿仔细辨认了一阵,道:“依据天关四象仪演算,至少一载之内,本门当无大变。这位应元道尊,倒是自信力甚足。”

    此刻姜成鹿已然辨明,这是一种空间传送之法。形貌扭转后、较为特殊的阴阳洞天。

    不用多想,也知这是敌手降临九宗的通道。

    按照正常思路,如此重要的关隘,当是在临战之前随用随设,才最为妥当。如今距离双方开战至少还有一年以上,那应元道尊就迫不及待的将通道设下,委实是匪夷所思。

    若是九宗提前加以破坏,那便如何是好?

    细细思量,无非三种情形。

    或者是此法门不得已而为之,有着某种道术上的限制,非得在此时布置不可;

    或者是原陆宗天关四象仪演算不够准确;

    若二者皆非,便是这位应元道尊,对于自家手段有着足够的信心。

    三位道尊从东方晚晴之口得之,这是应元道尊的根本手段,亦是圣教横亘天下三十余万载的基石。暗暗有法门制约,非得由此时此刻设下的几率,极其微小。

    而天关四象仪,通过推演四人而知全体,力所能及之内,更是无不灵验。

    原陆宗自有非凡底蕴,在九宗之外寻得可靠的“材料”,这一节自然也不必多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应元道尊自信到了极点,笃定这一通道定然不会被破坏。

    沉吟片刻,姜成鹿出手了。

    反手一撇,已然将腰间那青皮葫芦掣手一握。

    背后所悬黄皮葫芦也应声落下。

    挥手一捞,两只葫芦葫口相对;又见空中似乎有“叮咚”一声响,掌心那青皮葫芦已将较大的黄皮葫芦吞没进去。

    向前一递。

    青皮葫芦宛若剑柄,口内剑光幻化而出。

    剑光二尺三寸长短,似乎短得出乎意料。光泽清醇,十分养眼,并无丝毫迫人之意。恍惚之间,倒像是从那葫口之中生长出来的植物根茎。

    木剑仙之名,正与之相合。

    一剑斩下。

    季苍生、诸永宸、东方晚晴仔细观望。

    看似这剑尖挪动得极慢,仿佛只是老年人强身健体时施展的剑式架子;但是三位天尊观之,都是心中暗赞。

    因为这一剑之形势,正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的接近于空中浮动的“爬虫”。

    姜成鹿的出剑速度,不仅不慢,反而是快到了极点!

    任这空间隧道隐藏于时空裂隙的最深处,若以法力流动、舍曲就直而计,不知有几千万里之遥;但姜成鹿的这一剑,却感应本真,与之自然相合。

    这种感觉……

    倒像这“爬虫”的诞生寄宿之地,本就在姜成鹿的青皮葫芦之中。

    此刻自然亲近,仿佛父母寻找走失的孩童回家。

    剑道神通之中,寻根溯源、斩草除根的手段不知凡几,辰阳剑山八大剑道之中,便有四种暗藏类似妙用。

    但是姜成鹿的剑术,显然又有独到之处。

    似乎这一次较量,姜成鹿已胜了一筹。

    不过,就在那剑尖距离“爬虫”仅有一寸长短之时,那“爬虫”却忽然蜷曲,然后凝结归位一点,已经自行崩散了。

    姜成鹿葫剑一收。

    约莫十息之后,“爬虫”消失左侧五寸方位,又有一点由小及大,赫然恢复了原形。

    以四位天尊的眼力,都看出来,其实不是完全恢复,而是稍稍弱了一丝。

    此类情形,似乎姜成鹿继续出剑。

    二剑、三剑、百剑之后,终能将此空间通道削弱至决不堪用的地步。

    但是他并未如此做。

    因为姜成鹿已感应到,若是再出第二剑,所受到的阻力便要较之第一剑加强一倍。

    诸永宸深望两眼,才道:“原来如此。”

    姜成鹿一颔首,道:“如此避战之妙法……倒是有些新意。”

    东方晚晴屈指微算,亦道:“十四个月。”

    原来,应元道尊所立这一空间通道,以溃散新生之法,回避了与外力一较高下的可能。但凡遭遇攻势,便暂行退避,然后点化复现。

    如此“退避”,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这溃散新生之力,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在到了某一个注定的时刻,必定会走向灭亡。

    通俗来说,就像是一人通过自杀的方法,避免被别人杀死。

    看似有些荒诞,但是却为为自己争取一些额外的时间。

    如此法门,也等若正式告知了九宗,十四个月之内,对手定会杀到近前。

    又观察一阵,姜成鹿微微摇头。

    东方晚晴指尖似有奇妙气机鼓宕迂回,数起数落,终于亦说道:“若非道行高出此人甚多,此术不易破解。”

    姜成鹿微笑道:“正面做过一场,亦无不可。”

    “待立下契约,我四人盘点诸宗底蕴手段,先做预备。”

    此言一出,当无在此久留之意。

    但诸永宸却微一转首,望了剑主季苍生一眼。

    姜成鹿、东方晚晴都是道心知化的顶尖存在,诸永宸这一瞥之意,显然瞒不过二人。转念一想,季苍生在四人中成道最早,道行有玄妙不可测度的造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剑主季苍生。

    就看他如何抉择。

    一阵沉默。

    季苍生忽然一笑,道:“归去。”

    也不征求其余三人的意见,身影已然从此地消散。

    姜成鹿眸中,一丝锋芒浮现。

    东方晚晴目光自季苍生离去的残影一掠而过。

    能断而不断。

    这的确是辰阳剑山的行事风格。

    ……

    四座高塔,仿佛阵脚,当空矗立,围绕着一方玉台。

    玉台正中,立着黑压压一群人。

    修道之人又并非兵卒行伍,站立得如此整齐划一,委实罕见。

    其数目也得以轻易辨明——

    因为这阵列纵百横百,正是万人之数。

    随着日影移至正中,自第一行左手第一位开始,所有人皆依次上前,往正北方向的高台上行去,迈上九段层叠、每段三百阶的玉石台阶。

    高台正中,一个高冠博带、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立,一根七尺长短的黑木法杖横在膝上。

    老者正前方,是一方三角铜炉,炉火活力甚是旺盛,呈现青、紫、红、白四色,时时窜出五六尺高。

    却见台阶下之人上前后,不约而同的自袖间取出一物。

    四四方方,较之锦帕略大些。

    双手张开,自那铜炉火焰之中缓缓移过。

    整个过程,须得十五六息长短;但是来人双手、袍服,手中所持锦帕,却并未被焚毁。

    不但未被烧坏,那锦帕之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一人完成之后,朝那老者一礼,然后便往东北角落的塔上去了。

    后来者继之。

    煅火,礼拜,往塔中去……

    只是各自火焰呈文的文字,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那高塔之下的正面塔身,似乎雕镂着纵横各八百之数的“壁画”,总数共六十四万之多。

    每有一人进入塔中,便有一副“壁画”色泽转亮,好似此物正是一件薄薄的灯罩。

    那老者身后,十余丈外,立着六七人。

    申屠龙树。

    墨天青。

    丰渊、明治。

    还另有不知姓名的两人。

    此时申屠龙树略微靠前一步,似乎心神观察,落在每一人经煅火之后锦帕上呈现的文字上;而墨天青却相隔最远,转首望向东北角落上那高塔。

    其余数人,都在小声交谈。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万人阵列,已然经历了十之八九。

    墨天青看那稀稀落落被点亮的“壁画”方位,忽然道:“怎地尽是在圣教三十六界天的范围之内?妖族圣祖降世,而且不止一人。总当掀起些风浪才是。看来大魔尊之谕,以为九宗是有胜无败了?”

    申屠龙树淡淡的道:“倘观此祭火呈文,早已知之,墨师弟又何必舍近求远?”

    墨天青一呆,道:“不知呈文所叙何事,申屠师兄有以教我?”

    申屠龙树不紧不慢,随意复述了几篇文字。

    墨天青托腮凝思。

    原来,圣祖示谕呈文,乃是一道功法。其先开宗明义,斥神道之学为伪,言此法不借外物点化,便无上进之机。然后其法诀文字,却在神道之法中做出二三增删改动,言道按照此法修习,只要诚念供奉,不假于物,亦能真正成就妙道。

    哪怕是已然走上神道之路的修者,倘若及时转修此道,亦能收获相似之效用。

    功法气机示现于外,与从前的神道修者无有任何差别。

    不经上赐亦能成道;

    现存的神道修者亦能转修;

    这不亚于重新开辟一门大道,不得不令人赞叹,大魔尊法力之深不可测。

    一旦横空出世,便是天翻地覆。

    可想而知,此法传布,必将以流毒无穷之势,侵蚀神道之根基。

    待最后一人自火光之中经过。

    那老者蓦然起身,言道:“数位上境大能降世,实有甚深法力,不可轻忽视之。大魔尊固然是洞鉴了圣教气数之微,正是我魔道崛起之机。但那九宗未必就能完好无损。”

    “只是九宗道术闭门自持,皆是一脉内传。这等自下而上的法子,原也用不着。”

    “倘我辈若要对九宗出手,大魔尊定然另有更加契合的布置。”

    “我知你对那人自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但是壮大自身,方为正道。”

    墨天青难得的颜色一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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