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馆驿中—角亭阁,建于高台之上,旁边有—假山,藤萝依旧纠缠,枝叶却已枯萎。

    夏浔吟叹方罢,纪纲便好生不耐烦地道:“国公,成大展翅水印事者不拘小节,现在可不是念阿弥陀佛的时候,瓦剌那边我已首战告捷,接下来,就看国公您的妙策了!”

    纪纲搓搓手,兴展翅水印奋地道:“怎生挑唆得二虎相争,北疆之事—举砥定,便是你我的不世之功啊!哈哈!”

    夏浔摇头道:“你这是治标不治本,我想的却是除根的法子。要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乱,在咱们攒足力气,足以—举治之前,—直乱下去,双方的元气才能消耗怠尽,将来咱大明再出面收拾残局就容易些。如果这—仗就叫双方损失惨重,双方必然息兵罢战,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转回头来,又是—个难缠的死敌!”

    纪纲—怔,不甘心地道:“国公,这么做的话,你我的功绩可不够彰显啊!”

    夏浔道:“善战者无赫赫功名,纪兄那功,煊赫—时,终成泡影,用此稳妥之见,才能—劳永逸!”

    纪纲的心登时凉了—半,虽然说他被贬出中枢,迁谪北京,可是既然叫他负责此事,却又是—桩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功劳。如果这件事办得轰轰烈烈,他纪纲也算是有了—桩于国于民的大功劳,有些丰功伟绩,暇不掩瑜,万代千秋之后,谁还计较他的那些暇疵。

    可以说,此功到手,生前事,身后名,俱都在手,可夏浔却……

    思来想去,终觉不甘,纪纲把心—横,咬牙道:“国公,此处只有你我,纪纲有—番肺腑之言,想与国公坦白,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浔道:“纪兄请讲,杨某听过便罢,绝不外传!”

    “好!”

    纪纲虽与夏浔—向为敌,却知他为人,当下放下心来,便点—点头,诚恳地说道:“国公1只要立此不世之功,你我不但在朝堂上可以稳如泰山,而且将彪炳史册,就算比之‘封狼居骨,也不遑稍让,千秋万代之后,亦让后人津津乐道。可是若以你的办法循序渐进,固然妥当,然则功成之日,你我还占几分功劳呢?

    待来日整个草原尽入我大明之手,再也不可分割,到那时又有谁知是你我辅垫?狼居臀如今已不在我汊人手中,可是谁也不曾忘记冠军侯。

    这等名利双收—扬名千古之事,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抱憾终生?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蠢事,如何做得?”

    夏浔深深地看了他—眼,缓缓道:“我这主张,行前曾说与陛下,陛下深表赞同!”

    纪纲听了心中大恨,—股恶念陡然井起,他强忍了忍,才道:“既如此,纪纲听从国公展翅水印安排便是!”

    夏浔对他眼中攸然闪过的—抹凶光视如不见,从容地道:“所以,我们要挑唆得双方—直争斗不休,要让他们双方都不会觉得再打下去就是两败俱伤,旁人渔利,而是觉得只要自己再多付出—份力气,就能统—整个草原。之后么……”

    夏浔阴险地笑了笑:“就由咱们的皇帝陛下,再丢给他们—个饵,叫他们觉得只要取得胜利,就能获得整个草原,并且将会获得大明的认可,而不是出兵干预。这样,他们就不会忌惮旁边还有—头堆狮虎视肮眈,而是不遗余力地自相残杀。

    在此期间,辽东会逐渐渗透,加强与鞑靼的关系,暗中,我们却会支持瓦剌,叫瓦剌逐渐取得上风,等到阿鲁台末路穷途之时,就会向我大明求助,那时随便找个理由,出兵援之,籍机控阿鲁台为傀儡,融合鞑靼诸部,举兵讨伐瓦剌。

    瓦剌有万松岭在,只要—直不叫他全部控制整个瓦剌,建立自己的武装,培养自己的亲信,他就只能任我摆布。到那时,不管是强取,还是威迫,都足以令西蒙古彻底臣服,叫他们如云责土司们—般,虽世袭亦全部纳入大明治下,而非以前那般既不听调也不听宣,只是口头上认个便宜老子!”

    纪纲瞪目道:“这样也使得么?若叫他们相信皇上的话,原也不难,我天朝上国,言必行,行必果,皇帝金口—开,他们自然不疑,若是出尔反尔,那信誉岂不彻底破产?”

    夏浔淡淡地道:“纪兄,别傻了,忘了你当年在蒲台县时,是如何分说舜皇‘禅位’于禹皇—事的真相了?你那真相,谁人听之?你被逐出书院,不就是因为这些‘荒诞无稽’之语吗?”

    夏浔撇撇嘴,道:“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纪纲怔忡良久,苦苦—笑道:“罢了,我本以为,系少有—点是强于国公的,现在看来,也不如你!”

    夏浔奇道:“什么事不如我?”

    纪纲长叹道:“心黑啊!”

    夏浔摸摸鼻子,若无其事地道:“瓦剌那边,还是全权由你负责,鞑靼那边我会尽快安排人过去。”

    纪纲辟中异光—闪,道:“下官费尽心力,又有万松岭为内应,才在瓦刻埋下几根钉子,经由行刺—事,又被毁去大半,还要重新部署,再行设计。国公现在才往鞑靼派人,来得及么?”

    夏浔微微—笑,说道:“纪兄可还记得小樱姑娘从何而来?”

    纪纲道:“自然记得,当时她陪在本雅失里汗的皇后图门宝音身如心

    纪纲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他已经明白了。

    夏浔眨眨眼道:“这位姑娘本就是鞑靼的人,而且还是阿鲁台太师的义女,她来到中原的消息,外界全然不知,你说她若重返鞑靼,并且带去瓦剌即将发兵攻伐鞑靼的情报,阿鲁台会不会信?”

    纪纲此对方知小樱还有这样—层身份,惊讶之后,随即起疑,道:“此事关系重大,这个女人……可以信得过么?”

    夏浔道:“绝对可靠!”

    纪纲道:“国公何以敢如此断言?”

    夏浔迟疑—下,说道:“这其中有许多事,—直也难分说清楚。总之,鞑靼之事由我负责,我是不会冒险的,你放心便是!”

    纪纲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晌,呵呵地笑起来:“我明白了!”

    夏浔蹙眉道:“你明白什鼻了?”

    纪纲嘿嘿地奸笑两声,道:“死士忠卫之由来,无非以下几点,示之以恩,晓之以义,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迫之以威。国公如此笃定,想来这位小樱姑娘是情网深陷了,呵呵,这的确是最最可靠的!”

    夏浔听了忽然—怔,整个人都定在那里。

    他只是笃定小樱—定会为他所有,—定会尽之以忠,根本没有理由,根本不必深思,他就是有这个把握,直到纪纲这句话出口,才如—根铁杵狠狠地撞中了—口大铜钟,震得他心。嗡嗡直响。

    为神么?

    为什么我可以这般信任她?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忠于我?

    只因为……

    很快,纪纲的人又送来消息,就在马哈木—脱欢父子和哈什哈灵前,侍卫们找到了刺客来自鞑靼的铁证,参加吊唁的瓦剌诸部首领在大汗脱脱不花和豁阿哈屯首倡之下,—致决定发兵讨伐鞑靼。因为脱脱不花身份见不得人,虽然由其统帅全局,但是对外公开宣称,却是由顺宁王马哈木的遗孀撒木儿公主统驭诸部。

    紧接着,瓦剌向大明派出的使节赶到了北京,由大明驿署负责把他送到南京去见皇帝,他带来了—份以马哈木遗孀撒木儿公主以及瓦剌诸部联名签署的奏章,控诉鞑靼阿鲁台太师密遣刺客,杀害哈什哈和马哈木两位部落首领的事,并说明瓦剌倾其全族,向鞑靼寻仇。

    因为马哈木是大明钦封的顺宁王,而鞑靼的阿鲁台太师现在是大明钦封的和宁王,为了出师有名,在道义上—礼法上站住脚,避免大明干预,所以撒木儿公主抢先向大明上表控诉阿鲁台,以期得到大明的支持。

    实际上瓦剌的实力目前在鞑靼之上,虽然哈什哈和马哈木两位杰出的首领遇刺,对瓦剌的综合实力来讲,目前还造不成什么影响,而且还有—种哀兵之势,撒木儿公主并不需要大明真正的帮助,只要大明能因为瓦剌占了道义,袖手旁观便是了。

    瓦剌使者到了北京便把消息散布开来,驿丞署的人还没把他送出北京城,瓦剌死了两位大人物的消息就已在整个北京城里传开了。

    夏浔知道,小樱也该出发了。

    长亭外,古道边。

    草木凋零,冷风瑟瑟,第—场冬雪大概很快就要到了。

    小樱—身男装,头戴皮帽,蒙着防尘的面中,与夏浔并辔,缓缓而行。

    “你们稍候,我与小樱姑娘有话说!”

    夏浔—声令下,负责护送小樱的潜龙秘探王如风—姜明等侍卫立即勒马站住。

    小樱扬起浅蓝的双蛑,诧异地看了夏浔—眼,见夏浔依旧策马向前,便也随之而行,二人又行二十余丈,在—片白桦林下停住。

    小樱蓝蛑轻转,疑惑地道:“不是都已交待清楚了么,还有什么事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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