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一路赶到北京,先叫人送小樱回馆驿,自己则直接赶向行宫。

    皇帝行宫就是原来的燕王府,也是当年的大元皇宫。未来的大明皇宫就是这里,不过这里不用推倒一切建筑完全重建,主要是进行扩建和改建前宫正殿,后宫里需要拆除改建的部分不是很多,所以这里是最先动工的部分,现在这里早已建筑完成,皇帝到了北京后,就住在这里。

    夏浔入宫见皇帝时,皇帝身边正有众多的伴驾大臣,一起商量着营建北京和南粮北运的一些问题。一听夏浔到了,朱棣欣喜异常,马上停了讨论,唤他觐见。

    夏浔一见圣驾,便就擅离职守,赴瓦剌救人的事向皇帝陛下请罪,朱棣本就无意治罪于他,笑吟吟地答道:“文轩谋略北疆有功,舍公就私固然有过,不过功过相抵嘛,就不予追究了。”

    皇帝既然主动替他开脱,旁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朱棣赐了座给夏浔,便向他问起辽东情形。

    通过奏章和各种情报的汇集,朱棣对北方的情形其实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但是当然比不得夏浔这样详细介绍来得细致、全面。

    朱棣听得很用心,不时还就一些当下需要注意的问题和以后需要根据时局变化进行调整的政策,提出自己的看法,叫人记下来,以便回来再叫众大臣就这些问题商议个妥当的办法出来。

    这一番汇报,大约用了一个半时辰,皇帝才欣然道:“北疆之事,现在算是打开了局面,文轩劳苦功高,未来的改造和建设,非一时一日之功,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刚刚赶回,一路疲乏。先回馆驿歇息去吧,明日再来见朕,陪朕一块去看看天坛的建设!”

    夏浔躬身应是,朱棣又对殿上众大臣道:“诸位爱卿也都散了吧!”

    众臣工纷纷答应,向皇帝躬身告辞,夏浔虽然答应着。却留在那儿直到其他人都走光了也没动,朱棣见他欲言又止,不禁问道:“怎么,文轩还有事要对朕说?”

    “是!”

    夏浔下定了决心,向朱棣深深一揖。沉声道:“皇上,方才人多口杂,臣不便问起。臣决定赴瓦剌救人之前。不知此行能否安全返回,是以曾于驿署留下诀笔书信一封,不知皇上可曾看到?”

    朱棣沉默片刻,答道:“你想说什么,朕已经知道了。朝廷有法纪,可法纪需要证据,朕不能据你一言,便处置大臣!”

    夏浔道:“那么。臣请旨察办此案,臣一定会把此案查个真相大白,还公道于辽东军民!”

    朱棣微微蹙了蹙眉。说道:“这件事,朕已吩咐下去,派人调查了。文轩静候消息便是!”

    夏浔无奈,只得拱手道:“是,既如此,那么……臣告退!”

    朱棣看着夏浔缓缓退出去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浔那封交代后事的书信他当然看过了,他根本不需要调查,就知道此事十有**是真的。

    抱着必死之志赶赴瓦剌的夏浔,决不会在“遗书”中信口胡言,夏浔和纪纲没有私仇,如果说是为了争权争宠,一个心萌死志的人,到了这一步也就淡了,岂会诬告他人。再者,以纪纲的为人和性格,做出这样的事,大有可能。他很清楚,夏浔这是胸有不平之气,在为无端牺牲的众多将士鸣不平。

    可是,直到目前为止,他对纪纲还是相当信任和倚重的,事情已经发生,北疆大局又没有因此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结局还是相当完美的。有必要再追究此事,自斩心腹么?纪纲邀功心切不假,可做臣子的若是个个都没有邀功之心,皇帝如何驱策群臣呢?

    朱棣更担心的是,纪纲也算名震朝野的一位重臣了,如果要杀他,就得公布他的罪状,可大明暗中挑唆,使得瓦剌和鞑靼自相残杀的这些秘密岂能公诸于众?

    再者,一旦本可避免牺牲,却因为大臣邀功,致使战局恶化,造成许多将士不必要伤亡的消息传出去,那些死亡的将士家属和伤残将士本人,会不会因此寒心?如果以后朝廷再有什么命令,将士心生疑虑,朝廷威信动摇,岂不就是动摇了国本?杀一个纪纲,能补偿这样可怕的后果么?

    如果有人利用这件事挑唆辽东军民对朝廷的不满呢?这种事情是很可能的,那些已经被剥夺军权迁居辽东的鞑靼贵族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流言四起……,辽东的情形太复杂了,一下子接收的鞑靼百姓又太多了,这时军队不隐,后果堪忧。

    朱棣不想让夏浔寒心,可是出于种种考虑,他也不想杀了纪纲,激起更大的震荡,现在辽东必须得稳。再者,夏浔和纪纲都是他极宠信的臣子,他也不想自斩一臂,左右为难之下,他只好使个“拖”字诀,先把此事压下去了。

    人人都以为皇帝可以生杀予夺,可皇帝也无法随心所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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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出了宫殿,仰天一声长叹:“皇帝对纪纲仍是宠信有加啊!”

    他当初为了自保,擅杀锦衣卫官员,这是死罪,皇帝却包容了他,如今纪纲为邀功而采取激进手段,致使辽东将士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牺牲,皇帝自然也能包容他。

    皇帝也是人,哪能做得到六情不动,完全持公。

    不出意外的话,塞外游牧民族的问题当可顺利解决,哪怕瓦剌未来又有变数,只要鞑靼尽入大明之手,瓦剌也不可能再像本来历史上那样,壮大到足以为祸中原。他如今唯一未了的心愿,就只有干掉纪纲了。

    此人不死,与国无忧,不会造成什么大的祸害,实际上在本来的历史上没有他夏浔,纪纲的结局依旧是未得善终,并没有对大明造成多大的祸害。

    但北疆之事,是由他和纪纲两人联手负责的。那些本不必牺牲却已变成尸骨的将士,对他来说是一份责任,旁人可以不管,他不能不管,替这些将士讨回公道,是他的责任。唯有尽了这份责任,他才活得心安。

    夏浔举步行去,心中只想:“不知木恩那边调查纪纲的事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纪纲从殿下退下时,发现夏浔有意不走,顿时心生警觉。可他脚步放得再慢,总有走出去的时候,又怎能知道夏浔要与皇帝说什么?

    纪纲心中有鬼。自然心虚,他生恐夏浔告他的黑状,又不知皇上听了心意如何,是以心中颇为忐忑,正犹豫着想走未走的当口,赵王朱高燧从宫墙一角绕出来,一眼瞧见纪纲,便呵呵笑道:“纪大人。脚步迟迟,可有什么心事么?”

    纪纲抬头一看,连忙笑道:“原来是赵王殿下。劳烦殿下动问,臣这几天偶感风寒,身子乏力。所以没甚精神!”

    朱高燧笑道:“这北方季节不比南方,不要觉得春暖花开了,就立即把冬衣换掉,春捂秋冻嘛,瞧你现在穿的可是有些单薄。本王府上有些极好的驱寒药物,你回头可来本王府上取些回去!”

    纪纲感动地道:“多谢殿下关怀!”

    对答一番,目送朱高燧离去,纪纲望着他的背影便是讥诮地一笑。

    朱高燧对他的招揽之意,他心中非常清楚,不过他对朱高燧的回应却只是虚与委蛇而已。

    在他看来,汉王朱高煦虽然失败了,但当初确有与太子一争高下的本钱,实际上也确实数次威胁到了太子的地位。而这个朱高燧志大才疏,比汉王还差了许多,他就藩北京十年,迄今未止,就只是一个北京行部,他都没能招揽到几个心腹,他的能力可见一斑。

    大概是朱高燧以为他的就藩之地是北京,而皇帝要迁都于北京,使他产生了丰富的联想,觉得自己有了机会。纪纲却断定,一旦皇帝迁都北京,一定会第一时间把赵王从北京轰走,另换一个地方封给倔做藩国,朱棣根本不可能让争储的事情再度重演,可怜朱高燧毫无自觉,他纪纲才不会效忠于这样一个废物。

    因为朱高燧这一打岔,纪纲也不好再在宫里面磨蹭,只好举步向宫外走,一路行去,暗自思忖,纪纲不禁暗暗一叹:“皇帝对杨旭仍是宠信有加啊!”

    杨旭是奉旨往辽东去的,居然半途拐去瓦剌,这是什么弃公就私吗?这根本就是违抗圣旨!皇上哪怕是做做样子,口头上责备他几句也好啊,结果皇帝居然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没等众大臣们替杨旭求情,他自己就先替杨旭开脱了。

    纪纲暗忖:“如此看来,我先前派人去辽东,就算搜罗来杨旭在辽东独断专行、威高震主的证据,怕也很难扳得倒他。嗯,杨旭在辽东一番话,已激怒了天下士林,如今群情汹汹,正好为我所用,我得马上叫沈文度联系江南士林,出资攘助,煸风点火,把这事儿闹得动静更大一些,士林一动,就能影响文武百官!”

    纪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鞑靼的阿鲁台和瓦剌的万松岭,这两个人已是恨死了杨旭,我可以利用他们,再制造一些杨旭招揽游牧部落人心,发展私人武力的证据。先利用士林力量,迫使杨旭交权,减少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再利用鞑靼和瓦剌以及辽东方面搜集来的证据引起皇上对他的的忌惮,到那时候……”

    纪纲嘿嘿地冷笑了两声,脚下陡然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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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回到馆驿,赛儿早在门口等着了。

    小樱回来,巧云和赛儿自然就知道他要回京了,巧云是他的侍妾,不方便到馆驿门口去等着,却又因为不知道他几时回来,一时坐卧不宁的,赛儿见状,便自告奋勇地跑到馆驿门口去等着了。

    夏浔刚一下马,站在门廊下的赛儿便欢呼一声,飞快地往回跑去,倒把夏浔弄得一愣。

    夏浔举步进了馆驿,就见唐赛儿跟一只小喜鹊似的飞奔到自己所住的院落,朝里边喊了一句什么,便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片刻功夫,巧云便欢天喜地的迎出来,小樱微笑着跟在她的后面。

    “老爷!”

    巧云一见夏浔,喜极而泣,便想扑进他的怀里。又怕有失礼仪,叫老爷见责,不禁犹豫着站住。

    虽然她是夏浔的妾侍,可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小丫环,是以在夏浔面前总是有些放不开。方才这样忘情的举动。在她而言,已是破开荒头一回了。待见夏浔张开双臂,眼中含着鼓励、温柔的笑意。巧云微微一顿的身子才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

    夏浔哈哈一笑,道:“走,咱们到厅里叙话。”

    夏浔举步向前,那只揽着巧云腰肢的手并未就此放开。巧云是茗儿的陪嫁丫头,出身不高,但她不但模样俏美,而且因为自幼服侍茗儿,陪着她读书识字。所以不但诗书文章俱精,待人接物方面也尽显大家风范,若非这天生限定的丫环身份。无论才学相貌,她比旁人又差在哪里呢?

    恰是因为这命中注定的丫环身份,她容颜虽美。才学虽好,脾性更是一等一的温柔乖巧,为人处事处处谦让,所以夏浔是很喜欢她的,而且有种怜惜的意思,男人总是更怜惜娇怯怯的小女子嘛。所以今日见她难得地真情流露,夏浔也特意用这样举动,表示自己对她的宠爱。

    如此一来,倒让巧云有些诚惶诚恐。

    赛儿跟在夏浔身边,喜孜孜地报告道:“义父可知,云夫人怀了宝宝呢,嘻嘻!”

    “啊?”

    夏浔又惊又喜,忙站住脚步,看向巧云道:“是真的么?”

    巧云本想等没人时再把这个喜讯告诉老爷,不想先被赛儿这个嘴快的丫头给说了出来,她含羞带喜地点点头,细声细气儿地道:“嗯,妾请了郎中给号过脉的,是有了身孕!”

    夏浔大喜,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家又要添丁进口了,如此下去,总有一日,老爷我自己就能创造一个民族了,哈哈哈哈……”

    小樱听了,“噗嗤”一声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红了脸,大概是想到了“远至迩安,文修武偃!”

    唐赛儿可没想那么多,又插嘴道:“我方才还跟小樱姐说呢,云夫人这次一定会生个男孩儿。”

    这时他们已经迈步了正厅,夏浔奇道:“你怎知巧云会男孩?”

    赛儿道:“懒是丫头呗,可是云夫人就从来没有懒过,你瞧她现在走路,依旧是轻快有力,一点也没有沉重的意思,那些生女孩儿的,一旦怀孕,走路呀、吃饭呀,说话呀,都是懒洋洋的。”

    夏浔笑道:“这可作不得准的。”

    扭头转向巧云,夏浔又认真地道:“不过呢,生男生女都无所谓,都是我的骨血,我都会一样疼爱,你可不要为此凭添许多心事,其实,我还更喜欢女孩儿多一些呢。”

    赛儿向小樱眨眨眼睛,扮个鬼脸道:“怎么样小樱姐,我没说错吧?”

    夏浔问道:“什么事没说……嗯?小樱姐?哈哈,赛儿呀,你以后可不能再叫她小樱姐了,要叫她樱姨还差不多。”

    赛儿愕然道:“平白无故的,我怎就降了一辈儿?”

    小樱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她回来后还没告诉巧云和小樱自己已是夏浔的女人呢,这种话她怎好说出口,这时一听夏浔说破,不觉有些难为情,夏浔却不在意,笑吟吟地道:“赛儿,不是你降了辈儿,而是小樱长了一辈啦,呵呵,你说你不叫姨又叫什么呢?”

    “长了一辈?这是什么道理?”

    赛儿还没弄清其中关键,巧云却已明白过来,一瞧小樱那副羞态可掬的样子,哪里还用再问。巧云何等乖巧的性子,当下拉住小樱连声道喜,把小樱弄得更加羞赧难当,匆匆找个借口便逃了出去。

    赛儿站在一旁嘟着小嘴,却愤愤不平起来。

    她年纪虽小,可是因为父亲在教坛的地位崇高,所以她在蒲台县时辈份就很高。到后来做了裘婆婆的弟子,辈份更是高的吓人,裘婆婆在金陵收了那么多徒弟,哪个都比她年纪大,可谁不得叫她一声大师姐?现在可好,平白的又短了一辈儿。

    唉!谁叫自己认了他做义父呢……

    赛儿越来越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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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亭山书院。

    众多的学者、儒士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后边一排排学生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亭山书院的山长柳敬亭站在上首,壮怀激烈,慷慨陈辞:“要说起来,这塞外游牧与中原农耕之间的战争由来已久了,春秋战国时候这种事就屡载史册。只不过那时候中原诸侯并立,纷争不断,史书中对异族的记载还是寥寥无几。

    到后来秦始皇一统六国,就开始派大将蒙恬北逐匈奴了,秦始皇又西起临洮、东至辽东。下大力气筑长城万余里,以防匈奴南进。诸位,始皇帝一统六国。武力强大,可他依旧要筑长城以御匈奴,匈奴对中原的威害由此可见一斑。

    之后,汉刘邦被困白登山,被迫采用和亲之策,将公主嫁与匈奴单于才得脱险,此时,北方魔影便频频出现于中原了。为了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汉高祖、文帝、景帝一直采取屈辱的“和亲”政策,每年送去大批财物。但是就算这样,也无法满足匈奴无止境的的贪婪**,他们时不时的还要南侵。掳我子民,害我百姓。

    到汉武帝时候,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国力,为了摆脱匈奴贪得无厌的敲诈勒索,发动反击,将其驱逐到大漠以北,从此匈奴远遁,漠南无汗庭。可是到了三国时候,乌桓又来侵略,曹操北破乌桓,这群狼才算是偃旗息鼓了一阵。 等到晋末八王作乱,中原疲弱,他们又来了。

    匈奴入侵,夺取长安,北方游牧先后在我中原建立了十六个王朝,他们不仅奴役我汉人,甚至对汉人赶尽杀绝,我汉人几欲亡族灭种啊!这时候,是冉闵发布《屠胡令》,号召中原男儿,和入塞胡寇无月不战,无日不战,最终将氐、羌、匈奴数百万人逐出中原!”

    这位柳山长跟说书先生似的,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当时汉民族面临亡族亡种的危险境况,又大讲冉闵当时所建立的丰功伟绩和当时战争的惨烈情形,直听得那些夫子们一个个热血沸腾,这些老夫子们情绪都这般激动,更不用说那些年轻的学子们了。

    等他说到氐、羌、匈奴逃出中原,趁机崛起的鲜卑又趁机再来,攻打冉闵,冉闵受困,遂将军粮分与百姓,独率一万步骑出城争粮,结果被鲜卑十四万大军重重包围,冉闵率部奋勇厮杀,仅他一人就连杀三百余人,最后因战马力竭将他摔下被俘,全军将士无一降者,直战至最后一人时,亭山书院所有的夫子和学生都是热泪盈眶。

    柳敬亭又讲冉闵被害于遏陉山。冉闵死后,遏陉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从五月到十二月,天上滴雨不降。鲜卑人建立的燕国国主慕容俊闻讯大惊失色,连忙派人前往该地祭祀冉闵,追封冉闵为武悼天王,结果当日便天降大雪,深过过双膝(此为正史记载,并非笔者杜撰),众人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柳敬亭凛然道:“冉闵死后,冉国臣子纷纷守节自缢,无一投降燕国。秦汉魏晋以来,从无亡国自杀的殉节大臣,因亡国而自杀,始从冉闵起。冉魏几十万汉人不甘再受燕人奴役,纷纷逃向江南,投奔东晋。东晋大将因未能及时赶到接应,使得几十万百姓中途受到燕军截击,死亡殆尽,晋将竟自杀以谢天下,诸位,这就是我汉人血性、汉人气节!”

    坐在侧面廊下两柱之间旁听的万世域微微倾身,向一旁的丁宇递了个眼色,两人相视而笑。

    在台上慷慨演讲的这位柳山长,曾经在夏浔面前大骂万世域不肯对瓦剌人无偿赈济,致使哀鸿遍野,是一个冷血屠夫、残忍的刽子手,结果却被夏浔骂了个狗血喷头。

    夏浔并没有大骂一顿出气了事,之后他便叫人带着这些冥顽不灵的老夫子们到处走访,倾听归顺的蒙古牧人和那些饱受迫害的汉人百姓的心声,又让他亲眼见证那些在编户安置过程中,从蒙古牧帐下解救出来的汉人农奴,听他们声声血字字泪的控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他们从书房里走出去。亲自到民间去,亲眼见证那血淋淋的现实,让他们幡然醒悟,这位一心以“兼爱天下、仁者无敌”为己任的老夫子被夏浔洗脑了,从此变成了一个极端民族主义者。像他这样的人,热血、冲动、单纯。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类似的人还有很多,分别属于不同的书院和县学、府学、州学,类似的讲演正在各个地方进行着。万世域得夏浔授意,在鼓动辽东人的民族情绪的同时,也派出大量的读书人和僧侣。对归顺辽东的鞑靼人进行着另一番洗脑,可谓双管齐下。

    台上这位老夫子接下来又讲唐朝时候长安失陷于吐蕃,五代十国时沙陀分裂天下。之后契丹崛起,与大宋对峙百年,女真又建金国,金灭北宋,之后蒙古崛起,消灭南宋,一路讲下来,全是异族无休无止地侵我中原的战例。

    最后柳山长又道:“草原人如狼。却比狼还要凶残十倍,狼吃饱了就不会再要,人却懂得储备。懂得享受,所以他们的贪欲永无止境。只有我们汉人强大起来,才能威慑他们!对他们一味的示之以恩。在你强大的时候,他会装出心悦诚服的样子,一旦你软弱了,哪怕只是片刻的软弱,他们也会扑上来,狠狠地咬你一口。千百年来,莫不如此,所以,当我们有了机会,就应该彻底地拔掉他们的狼牙、剪去他们的利爪,任何姑息养奸的行为,都是民族的罪人!”

    热烈的喝彩声中,柳敬亭侧身让开,大声道:“现在,老夫请一位十四岁时就全家被掳到鞑靼为奴,受尽迫害,如今刚刚才被我辽东将士救回来的百姓上来,给大家讲讲他的亲身经历!“

    万世域微微一笑,对丁宇道:“这边可以叫一些学生代替夫子继续讲演,选拔一些如柳山长一样的夫子教授,近日入关‘游学’吧。”

    丁宇微微颔首答应。

    江南士林的反应夏浔如何不知?他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如果没有这件事的激化,那儿的读书人始终活在他们的幻想里,经过这么一番辩论,将他们的目光引到塞北来,叫他们多多了解一下发生在大明边疆的真实情况,就能改变其中一些读书人的思想。

    当然,夏浔不会一味地依靠他们的自悟,他离开辽东的时候,就已经嘱咐万世域,近期安排大批的辽东夫子士人赴中原‘’讲学,同时还要让他们带上一些曾经饱受迫害的百姓,读书人讲道理,百姓们摆事实,跟中原士林鼓吹仁恕之道的冬烘先生们打擂台。

    他就不相信中原士林全是些食古不化的人,只要通过这种努力,能改变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未来的大明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更何况这个过程本身,就能壮大辽东士林的影响。

    一种文化、一种思想,必然会受到其生存环境的影响,辽东士林的崛起,虽然也是继承自儒家文化,却必将形成一种有别于中原士林的独特的文化体系,那就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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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世域准备抽调辽东士子赴关内,以游学为名进行宣传的时候,纪纲安排的人也上路了,此前他就安排了人秘密赴辽东拿夏浔的黑材料,这一次为了确保成功,他又派人赴沈阳卫联系阿鲁台,赴瓦剌联系万松岭,试图制造更多的罪证,将夏浔一举拿下。

    与此同时,他自然也不会放弃可资利用的江南士林,他给沈文度写了封亲笔信,叫沈文度利用江南士人,制造对夏浔不利的更大的舆论。

    沈文度投靠纪纲以后,利用纪纲的权势,配合他精明的头脑,给纪纲赚取了数不尽的财富。在这个过程中,沈文度自己也发了大财,目前虽还赶不上他父亲沈万三当年富可敌国的程度,在江南也已是屈指可数的大富豪了。

    淮北盐场,潘家。

    潘启仁潘老爷子坐在主位上,客位上却坐了一个白面无须的年青人,在他下首又坐了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白面无须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话的是他下首的那个中年人。

    “潘老爷子,沈文度一再勒索于你,使你损失巨万,这事儿我们查得一清二楚。两淮盐厂,以潘老爷子为尊,潘老爷子的精明我们是知道的。相信你不会不留一点证据,就这么心甘情愿的任人勒索。呵呵,留证据,当然是要留着有朝一日起大作用的。如今,我们厂督亲自前来。这份诚意、这个份量,都够了吧?”

    潘启年沉默不语,陈东微微倾身。目中射出栗人的光芒:“潘老爷子觉得,我们东厂,对付不了锦衣卫?”

    潘启年保养的一直很好,如今年逾七旬,看那面相,还像五旬一般滋润,只是头发、胡子大半都白了。

    潘启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千户大人。不是老朽不肯擅助,实在是没有什么证据呀,那沈文度打着纪纲的旗号索讨盐巴。只是一句话的事儿,老夫哪敢向他索要手令?若说人证吧,只须一句诬告。老朽偌大的年纪,担当不起呀!”

    木恩眉头一皱,隐隐生起怒气。

    潘启年捋着胡须,飞快地瞟了木恩和陈东一眼,自言自语般又道:“听说……,咱大明在北边利用鞑靼和瓦剌两虎相争的机会趁虚而入,降伏了这两头猛虎。纪纲可是在其中出过大力、立了大功的,厂公和千户大人公忠体国,一意除奸,老朽佩服不已。可是,纪纲气势正盛,迎其锋芒,智者不取呀……”

    “哈哈哈哈……”

    木恩一听他顾忌的是这个,不禁笑道:“本厂公是从金陵来往北京公干的,途经于此,想着拜访潘老先生,或可为本厂公再提供一些扳倒权奸的有力证据,看来,潘老爷子还是不大信得过我呀!”

    潘启年赶紧欠身道:“厂公言重了,老朽岂敢!”

    木恩笑吟吟地向陈东递个眼色,说道:“取那东西出来,给潘先生看看!”

    陈东犹豫道:“厂公?”

    木恩点点头,轻轻拨了拨茶叶,低头抿了一口。

    陈东迟疑一下,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外边用硝制的软牛皮包了好几层,还用丝绦系着。陈东扯开丝绦,一层层掀开牛皮,从中拿出一样东西来。

    潘启年好奇地看着,不晓得他们要拿什么东西出来,这时看见,却是一份信札。

    陈东取了信札在手,看向木恩,木恩轻轻一扬下巴,道:“叫潘先生瞧瞧!”

    担任厂督这么久,就算是一头猪,也该熏陶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了,何况木恩能侍候于御前,得朱棣信赖执掌东厂,如今一举一动,也自有威仪。陈东不敢违抗,便将那信札双手呈于潘启年。

    潘盐商好奇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封面,便大吃一惊,腾地一下站起,失措地道:“这……这是呈于皇帝的密奏啊!草民岂敢观之,请大人快快收回去、快快收回去!”

    木恩摆摆手道:“嗳!本厂公叫你看,你就看。这奏章不是还没递到皇上面前呢,看!”

    “这……”

    潘启年还是惶恐不已,木恩却不抬头看他了。

    陈东见了,便道:“厂公叫你看,你就看吧。事先写这奏章,如何措辞、列举哪些罪名罪证,厂公大人就与我等一干东厂档头们仔细商量过的,写成这奏章时,更是由厂公大人的师爷代为执笔的,看过的人还少么?如今奏章尚未入宫门,厂公叫你看,你看便是了!”

    两淮第一大盐商、富可敌国的潘启年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不乏高官,乃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物,见了给皇帝的奏章虽然有些惶恐却也不至于像个土包子似的大惊小怪,那张皇失措的样忆有八成是故意做作,如今一听陈东这么说,便也不再坚持。

    潘启年打开信札,抽出密奏折子,举在手中,先望空拜了三拜,这才展开,眯着老花眼细细地看下去,潘老爷子看得飞快,数行文字看下去,脸色便微微变了。再看数行,“啊”地一声轻呼,竟尔停住,骇然看向木恩,又看看陈东,吃吃地道:“竟……竟有此事?”

    陈东微微一笑。道:“我们已拿到确凿证据,你说呢?”

    潘启年听了,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木恩慢条斯理地道:“就凭这一条,就能定他的死罪!只是,既然他作恶多端。总要把他所有的罪名一一示之于世人,叫天下臣民都晓得他死有余辜嘛!更何况,这些罪名能杀纪纲。却杀不得他诸多党羽,至少那沈文度就成了漏网之鱼,可是若有你潘先生举证,那就不然了!”

    潘启年心中只飞快地一闪,神情便坚毅下来,向厅外高声喝道:“来人!”

    潘家管事从外面闪身进来,潘启年把他招到面前低语几句,又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交到他的手上。那管事便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木恩和陈东对视一眼,面上露出喜色。

    须臾功夫。潘家管事捧着一口锦匣,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定是跑着来回的,潘启年将锦匣接过,置于桌上,又从腰间摘下一枚金鱼儿,伸手一按鱼眼,从鱼嘴里弹出一截钩状的钥匙,小心将那锦匣打开,盒里空空的,只在盒底放着对折的一张纸。

    潘启年从盒中取出那张纸,打开看了一眼,便恭恭敬敬举起,说道:“这张手令,老朽精心保存了六年啊,今天就把它交给厂公了!”

    陈东接过那张纸一看,脸上喜色更浓,转身再呈于木恩,木恩看罢放声大笑,笑容满面地起身,对潘启年道:“潘先生,果通三世,有的恶业未显现报,那是因为时候未到,时候到了,报应自然就到了!你就放心吧!以后这个姓沈的,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哈哈哈哈……”

    木恩转身就走,陈东扶刀紧随其后,潘启年微笑着拱了拱手,他也相信,那个时不时就到潘家来吸几口血、啃一块肉的沈家狼,再也不会来打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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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恩住在当地一家客栈里,这里是两淮盐场的集中地,南来北往各地盐商、大小商贾常年聚集于此,所以客栈生意很红火,最高档的客栈就有几十家,他们住进其中一家,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刚刚回到客栈,就有东厂番子进来禀报:“厂公,我们奉命监视那沈文度,发现有远道而来的人登门拜见!”

    沈文度此刻正在两淮盐场,他为纪纲打理的生意很多,但是最大的财源就是盐场,所以一年有大半时间要呆在这儿,东家啃一口,西家咬一下,人人恨他入骨,却不敢得罪他。

    如今他已在此地置了宅子,还娶了一个外室。木恩自从接到夏浔的秘信,就开始部署对纪纲全力侦察,沈文度早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中。

    听了那番子汇报,木恩问道:“来人身份可曾查清?”

    那番子微微一笑,道:“那客人从北边来,从其举止作派来看,十之**是锦衣卫的人!”

    木恩听了,便在房中踱起步来,陈东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厂公,你看咱们该怎么办?是故作不知,还是……”

    木恩站住脚步,沉声道:“抓起来!”

    木恩把一只手张成爪,再狠狠地攥成拳:“全都抓起来,一个也不放过!”

    陈东提醒道:“厂公,皇上还未下旨,万一事有不逮,你看是不是……”

    木恩摇摇头,冷冷地道:“锦衣卫一向飞扬跋扈,如今,也该轮到咱们扬眉吐气了!去!把沈文度家里的蛇虫鼠蚁一股脑儿地都给本厂公拿了!就凭他那诸般恶行,就算他纪纲是一座不周山,这一遭也得被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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