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除了一脸茫然不解的达达木之外,五鬼皆变了一下脸色。

    这话中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浓烈了,他们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而虞子婴抬眸飞速扫去,不需要再问,她已经从他们的表情之中便有了答案。

    玄阴王果然来了!虞子婴翦冷睫毛忽闪一瞬,然后再轻敛慢慢覆下。

    可是……是谁呢?

    她视线不着痕迹地一一划过身边的人,再延伸至远处零落散站的五鬼与阴鬼军,甚至连白石镇的人都一并给怀疑上了。

    他这一次,他究竟又扮成了谁呢?

    想来,就在她不断进步的时候,玄阴王他的易容术亦更精煁了,至此,她意外失去了玄力,已完全没办法凭眼肉将其辨认出来,不过,如今倒是诈一诈从五鬼的反应之中将人给诈了出来。

    可他到底藏在哪一具躯壳之内,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判断。

    虞子婴黑眸瞬闪过些许古谲的情绪。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要认输吗?”

    虞子婴单手扯低帽檐,另一只手高举起写字板,将上面四个字尤其加重了线条。

    这种时候双方的声音已经很难以传达了,所有人的脑袋都像被闷了一层透明的布袋,除了闷沉嗡重的声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远处的海啸像野马一样,飞奔而来,它那城墙一般的巨浪,令人畏惧,在它的眼中,无论是海港码头、还是停泊的船只都只不过是几片落叶,几块石头,在它的手掌中摇晃,它冲上海岸,眨眼睛便毁掉了各种设施,他们能够听到许多呐喊与尖叫。

    连跑带爬,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从祭坛下方扑腾而来,这是白石镇内巡逻与城外守城的阴鬼军。

    “鬼主,救、救命啊——”

    “好多海水涌进了城内,城中好多房屋都被冲塌,街道会被淹沉……”

    白石镇此时已沦陷为一片汪洋大海,他们算是逃命逃得较快的,否则便会被来去匆匆,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的海啸,卷进了万丈深渊之中。

    这时,不仅阴鬼军的人全都慌了,连白石镇的人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因为情况的严重性完全超脱了他们的认知,更因为他们的城镇连退路都一并被海水淹了。

    此时,祭坛就像一座孤岛被四面八方的海水完全包围了起来,在狂风海啸之中动荡不安,摇摇欲坠,随时面临着分崩离析的结局。

    看着那一排一层叠一层的水浪高墙朝他们扑涌而来,不少人吓得直跳脚:“啊——快、快逃啊!”

    逃?逃去哪里?四面环海无路,仅有这一片略高祭坛方寸之地。

    水流冲击凶猛,水面相互撞击形成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漩涡,祭坛地基被卷入其中,顷刻神像祭台摇摆,人仰马翻,甚至神台屋梁椽柱发出一种折断的声音。

    “祭坛要倒了,快跑啊!”

    一阵令人发懵的轰隆隆声响掩盖住了全部声音,仅能看到每一个人张大嘴,像在说着什么,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他们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惶无措,面白如纸。

    而阴鬼军皆疯了似地挤成一团,左右受缿,想跑,无路可逃,想敌,又无能为力。

    “饿死鬼”等人就那样直挺挺地停住,如同被钉在那里,好像土地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他们吓得往后退了两三步,脸上先变得青白,随后又涨得极度的徘红。

    看着逐渐蔓延上涨,快要将祭坛给淹掉的奔腾狂啸海潮,他们哑声无言。

    而“落尸鬼”,你别看长那么大一个个子,此刻却吓得缩成一团,拼命地抓着头发,狂乱地叫唤着。

    他们不相信!

    他们不相信,像这样灭顶的灾难真的有谁能够将其停下来!

    而此时,达达木也懵了,傻了,呆了。

    当他看到海浪席卷着海港船身的碎片,轰隆隆地撞击着峭壁岩岸时,他的面色,一刹时地变了灰色了。

    他张了张嘴,好像失音了一般,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然后整个人啪哒一下摔倒在地。

    格桑、胡参谋,诸位……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了?

    “认输?是指我们吗?——你做梦——!”“血糊鬼”一双红宝石般腥红的眼睛射向虞子婴,那斑斓似蛛丝的纹路爬满她那一张秀美的脸上,此刻她身上再无荡存一丝温柔娴雅的气质,只剩下鬼噬般癫狂疯魔的狰狞。

    “我不想死,所以才会希望你们能够就此停手。”

    风吹鼓动着她衣袍飞起,虞子婴举起手写板,露出她那一双漂亮而纤细的手腕。

    “——口口不停,他们口口全口口一起无辜枉死。”

    因为海潮溅起的湿气,令手写板难以写实,“口口”表示的是那里的字迹十分模糊而浅淡,隐约有字,却又看不仔细。

    虞子婴盯着手写板,遗憾地发现它的寿命或许即将面临着终结。

    “反正逃不掉,那就一块儿去死吧——!”“饿死鬼”哼嗤着鼻息,暴凸着眼睛,却步步朝后退去,不敢再靠近祭坛边缘处。

    “有你们跟口口口陪着,我相信……他们口口死得口口价值。”虞子婴依旧从容而镇定地站在原处,哪怕她身后是一片涛天骇海。

    五鬼终于被虞子婴影响了。

    这种“影响”是一种无声的感染,来自于她的镇静与她的与众不同。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吊尸鬼”搀扶着崩溃了的“落尸鬼”,转头朝白石镇内的那一群慌乱如蚊的百姓处看了一眼,脸色皆阴晦难看,心底顿时有些举棋不定。

    放……还是不放?

    不放?那么就意味着大家要抱着一块儿去死,陪着这群杂碎蝼蚁一块儿,怎么想他们都觉得委屈。

    可若答应放了,那不就表示他们愿意无条件接受与相信这种荒谬的“海之神怒”?

    “啊——水灌进我的鼻子,冲进我的嘴里,我的眼睛,耳朵,好多水——我好难受,我无法呼吸了!”这时,“落尸鬼”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如一条浅滩的鱼,死劲地翻着眼白,吐着舌头。

    四鬼见此,特别是“吊死鬼”瞬间眼睛充血,啪哒一声甩动着手中染血长绳:“死亦何惧……但在我们死之前,先杀了你这个妖孽!”

    其它三鬼盯着虞子婴,亦是一脸危险而杀意十足,显然他们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比起达达木,他们此刻的满腔惊怒更倾向于发泄在虞子婴身上。

    虞子婴不惊不惧,她微微抬起下鄂,朝着他们无声张了张嘴,十分缓慢而清楚地比着口型:“你们想死,那他们呢?”

    她伸出手指着五鬼身后那一群慌作一团的阴鬼军,还有那些后面跑上来的阴鬼军,他们眼睛里含有一种被追捕的恐怖神气,她的嘴唇和面颊惨白而拉长了,正一脸期盼又紧迫地盯着他们。

    那眼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哪怕是一则荒谬之说,他们亦不愿意去熄灭那唯一的萤火之光。

    “我们不想死……救命啊……”

    他们每一个眼中都表达着这种生之渴望。

    那么强烈而不容忽视。

    面对着大自然的灾害,没有人能够面不改色,即使见惯了生死之人亦一样。

    “还有那一个人,你们能允许他去冒险吗?”虞子婴继续无声地问道。

    五鬼眼力极佳,自然将她的口型解读了出来,这时他们的坚定才彻底崩盘,所有神色停滞了下来。

    “你……真有办法让它停下来?”“饿死鬼”脸上浮起一种古怪似哭的笑,指着与天海连接,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海啸。

    “我没有办法。”虞子婴轻轻地摇头——她快速写完,举起了手写板……“你们愿意放弃拿白石镇的百姓祭天吗?”

    “血糊鬼”看着那几个字,一脸讥讽自嘲地笑了起来:“好!如果你真有办法令它停下来,那我们五鬼就服了你!输在一个像人这样强大的人手里,我们……无怨无悔!”

    虞子婴的视线一一扫过五鬼,五鬼除了神智不清醒的“落尸鬼”之外,全都颔首向她许下承诺。

    见此,虞子婴虽面无表情,但心底却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绷紧的双肩终于悄然放松垂下。

    还好……还好赶得及。

    这海啸也快退去了……若他们硬要咬牙撑下去,那么最终……输的则会是她。

    达达木依旧面如死灰般摊坐在那里,虞子婴扫了他一眼,亦不指望他传话了,她擦拭掉手写板,重新写上字,此时一波海潮刚退,她便身形捷敏走至祭坛高处,举起手写板。

    “五鬼诚愿放生祭天,海神息怒!”

    白石镇百姓看得奇怪,纷纷站直了身子,嘘起眼,有眼力好的便写字板上的将话慢慢读了出来,眼力差的跟着读了一遍,然后一个传一个,接着不自不觉,众人竟开始齐齐地高声喊了起来。

    “海神息怒!”

    “海神息怒!”

    “海神息怒——!”

    人声鼎沸,那种渴望活下来的气氛仿佛会传染一样,连阴鬼军的上千人都忍不住放弃彼此立场,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最后全部都跟着一并大声喊了起来。

    他们的声量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竟变成数千人放开了嗓子,嘶声狂吼,声声振聋发聩,就像他们准备将全部的力量放出来,用意念去抵抗一波又接一波的海袭。

    而就在他们将整颗心都虔诚地用来祈祷,整副嗓音都拿来颂念,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时,那一片黑沉沉如黑龙俯视的天空终于透出一丝怜悯,斜射下了一束光线。

    众人皆怔愣愣地抬起了头,许多人一瞬间便红了眼,几乎热泪盈眶。

    而远处,那令人心惊胆颤的撞击轰鸣声响逐渐变小,变弱了……

    在他们发了疯似地呐喊狂啸之中,那恐怖的海潮终于……慢慢地开始退了去。

    本来,就该停了……

    虞子婴眨动了一下眼睛,侧过脸,神色平静地望向那像被击退了一样灰败的海面,海潮水退去时,它所卷起的沙堆却留了下来,在阳光照耀下像雪堆一样堆积在海岸。

    应时而来,应时而退,来时凶猛,退去迅疾。

    五鬼都傻眼了。

    停——停了!真停了!

    天啊!

    不说别人,连一直相信虞子婴的达达木此刻都受到了震惊。

    他突然连爬带滚在来到虞子婴身边,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他眉眼都湿了,哽咽地道:“你既然这么厉害,能够操纵这些,那么,你、你一定也有能力去救他们是对不对?”

    虽然达达木知道自己的话根本就是急疯了所说的疯言疯语,但既然她连海神都能够趋动,那么让她将格桑他们平安救下,这有何不可?

    虞子婴挣开了他的手,冷漠地写道:“之前,我跟你提过代价一事,记得吗?”

    一听虞子婴提“代价”一事,达达木整个人一震,倏地一下脸上血色全失。

    “如果是这样的代价,你承受得了吗?”

    达达木一看,顿时眼泪流了下来,从喉中发出一声如负伤的野兽咆哮的声音,然后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虞子婴木着神情,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木板扔在他脚边,便抬步离开了。

    达达木红着眼,当视线落在那块写字板上时,整个人瞠大了眼睛。

    “放心吧,若无意外,他们不会有事的。”

    因为她在离开之前,已经替他们做了准备,只要他们不违背她的交代,便能够活下来。

    达达木颤抖着手,将那一块灰扑扑的木板紧紧地抱进了怀中,然后长长地跪在地上。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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