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月远远看见一条黑影直冲进林中,气得七窍生烟,飞身落在秦天日身旁,责怪他道:“四师兄,你怎么不截住他?!”

    秦天日擦去嘴角的血迹,恼羞成怒道:“难道你没看见对方手里有剑吗?若不是我闪躲得快,刚才就被一剑刺死了!”

    刘天月冷冷道:“如果被他逃掉了,你我比死还要难过百倍!你看清楚他的相貌没有?”

    秦天日摇摇头道:“那人披头散发的,脸孔被遮住了,匆匆一瞥之下看不清楚。别说那么多了,先把那家伙杀了才是正经事!”说罢腾身前跃,入林搜寻目标。刘天月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

    秦天日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对追踪之术也略知一二,有时查看树枝藤蔓是否有折断的痕迹,有时仔细分辨空气中血腥味的来源,有时跃上高处张望,很快便发现了胡青鹏逃跑的路线。他和刘天月认准了方向,全力施展轻功,杀气腾腾地追了下去。

    胡青鹏跃入林中,心情一松,便觉得右肩的伤口火辣辣的生疼,伤口流出的血水又湿又粘,浸透了半边衣衫。他无暇处理伤口,只怕稍一耽搁两位师叔便会追到,低头往树林深处奔去,即使荆棘藤条抽打在身上也顾不得了。他这一年苦练秘芨上的武功,身手今非昔比,危急关头果然发挥了作用,不然刚才就逃不过秦天日的阻截,又或是一早暴露身份了。

    他狂奔了一会,手臂头脸处被荆棘树枝划破了许多伤口,又辣又疼,索性停下脚步喘息。忽听身后枝叶哗响,回头一看,秦天日、刘天月踏树如飞,正恶狠狠地猛扑过来。他惊得魂飞魄散,同时心中奇怪,师叔们又没有练过天眼通法门,为何能在黑夜里追上自己?低头看见手上的长剑隐隐反光,不由恍然大悟,立刻回剑入鞘,矮身钻进灌木丛中,四肢着地,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

    胡青鹏刚爬出数丈,便听见树顶上响起秦天日的声音,忙停止动作,静静地伏在地上,将呼吸调到最轻微的幅度。他平生遭遇的惊险虽多,但以这回最为凶险危急。他的实力处于绝对劣势,又不可能有援兵支援,面对必欲杀之而后快的师叔们,即使他想投降告饶都没有用。他惟有跟对方斗智斗力,争取百分之一的活命机会。因为他的抱负是啸傲江湖,名扬天下,怎甘心束手就擒,默默无闻地死在荒野中?

    只听秦天日小声道:“奇怪,刚才明明看见这里有剑光反射,怎么突然间消失了?”刘天月冷笑道:“人家也不是傻瓜,发现我们追来之后,当然会藏身匿迹,消除任何暴露身份的线索。我估计他就躲在附近,毕竟几眨眼的工夫绝对跑不远!”

    胡青鹏额头直冒冷汗,六师叔的推断宛如亲眼所见,让他不禁心胆俱寒,深切地感到死亡的恐惧。他伏在地上,嗅着落叶散发出的浓烈的腐烂异味,还有数不清的虫蚁爬到身上,真是难受之极,但偏偏不敢动弹。

    秦天日破口大骂:“这家伙以为躲起来做个缩头乌龟,我们就找不到他吗?真他妈的幼稚!师妹,你在高处监视,我去逼他出来!”话音刚落,便听拳风呼呼作响,不断落在附近的树丛中,打得枝叶横飞,大地震动,更有不少野兔山鼠被当场击杀,发出可怜的惨叫声。

    胡青鹏偷偷伸头张望,只见秦天日在大展拳脚,威风凛凛地扫荡着无辜的灌木,刘天月则站在树枝高头,俯瞰附近的动静,一付随时扑击而下的模样。他叫苦不迭,只看秦天日铲除树木的效率,片刻之后就要打到这里来了,届时自己想不现身都难。对方一旦逼得自己现身,肯定会施展霹雳雷霆手段合围扑杀。他不过练了四年的武功,自问根本抵挡不住两位师叔的联手一招,唯今之计,只有冒险一搏了!

    胡青鹏主意既定,立时冒险匍匐移动,悄悄向外爬去。此刻密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除非如他一般练有天眼通,否则任何人看三尺外的景物都是漆黑一团。以刘天月的眼力,估计很难发现他缓慢移动的身影吧。胡青鹏在夜幕的掩护下,无惊无险地爬出了五六丈远,正暗自庆幸逃离险境,右手无巧不巧地按在一根枯枝上。不等他放轻力度,啪的一声,枯枝断裂成两段。

    刘天月眼睛看不清楚,耳朵却听得明明白白,顺手折了一根枝条,喝道:“在这里了!”纵身跃下,把手里的枝条当做暗器,向传来声音的地方怒射过去。

    枯枝断裂的一刹那,胡青鹏便知道大事不妙了,果断地一跃而起,拔脚狂奔。只听刘天月、秦天日在身后同时怒喝,施展轻功紧追不放。

    杀机如芒在背,胡青鹏被迫激起全部潜能,拼命奔逃。他最大的优势在于能够看清四周的景物,知道哪里有藤蔓灌木挡路,可以及时绕开障碍,不受阻隔的奔行。秦、刘二人虽然功力深厚,步法迅捷,但吃亏在视线模糊,看不见前方是否有树木藤蔓阻挡,只能靠听力推测对方潜逃的方向,难免延误时机,与胡青鹏的距离竟然越拉越远。两人追到后来气得几欲吐血,偏偏无可奈何,空有满腹杀机无法宣泄,还得小心别撞破了脑袋。

    呼啦一声,胡青鹏钻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他奔跑的速度太快,差点收势不住,一头冲下无底深渊。胡青鹏惊骇欲绝,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可如何是好?

    秦天日、刘天月追击当中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跟着有重物坠落山崖的滚动声,两人既惊又喜,莫非是那人失足跌下悬崖了?他们循声钻出树林,只见树林边缘果然是一处陡峭的悬崖,底下黑漆漆的深不可测,仿佛是魔兽张开了大嘴,吞噬着世间的一切。阴冷的山风迎面刮来,衣服猎猎作响。

    秦天日踢了一颗石头下去,半天也听不见回声,不由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真是天助我也!那家伙黑夜里慌不择路,竟然失足摔死了,倒也省事。”

    刘天月皱眉道:“那人几次三番躲过我们的追击,怎会轻易摔死呢?没有见到他的尸体,我心里总是不安。而且我觉得那人的背影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秦天日挥挥手道:“师妹你多虑了!换做你我二人,谁会想到树林边缘竟然有危崖?你放心吧,甭管他是谁,反正现在去见阎王爷了!除非他能还魂转世,否则绝对无法泄露今晚之事。”

    刘天月白了他一眼:“若不查清对方的来历身份,怎知道他是碰巧路过,还是蓄意跟踪的呢?万一他是受人指使的,我们的麻烦还远未结束呢!”

    秦天日不以为然:“衡山之上,有哪个狗胆包天敢蓄意跟踪我们?二师兄一心练剑,三师兄整天闭门修炼,五师弟忙着收徒弟赚钱,谁有心思理会我们两个?万一事情败露了,我们大不了做一对同命鸳鸯!”

    刘天月脸颊微红,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要跟你做什么同命鸳鸯?你想都别想!”

    秦天日笑嘻嘻道:“我们不做鸳鸯还能做什么?”不等刘天月拒绝,猿臂一伸,已把她拉入怀中,低头索吻。刘天月半推半就,丁香暗吐,津液交流,不一会便热情如火,主动爱抚对方强壮的身躯,将心中的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秦天日**焚身,热血沸腾,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飞身去远。

    两人离去良久,胡青鹏才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原来他在危急关头急中生智,将一块石头推下悬崖,伪造出失足摔死的假象,自己则跃上树梢躲藏。秦天日、刘天月果然中计,没能发现他就隐藏在附近,以至功败垂成,让他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胡青鹏死里逃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袋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晕眩。他扯下蒙面的布料,胡乱缠住右肩的伤口,想起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幕幕,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的长辈竟然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丑事,实在是衡山派的莫大耻辱。再想到二师叔还被蒙在鼓里,不禁替他难过,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被师弟和妻子欺骗背叛,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高帽而不自知。心念急转,自己受伤之事如何跟本门中人解释呢?既不能说出事实真相,又得找到合理的借口,难度颇高啊。尤其是不能让秦、刘二人起疑心,否则脑袋随时不保。

    胡青鹏思来想去,身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只有邹靖夫妇了。他们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肯定会帮他解决难题的。当下穿林而出,翻墙进入山庄,蹑手蹑脚地来到邹靖夫妇所住的小院里。他刚踏入院中,邹靖夫妇已然惊醒,一个燃起油灯,一个低声问道:“来者何人?”

    胡青鹏料不到义父义母如此警觉,居然能听见自己轻如狸猫的脚步声,暗暗惊讶,忙道:“是我,青鹏!”

    邹靖夫妇大为奇怪,深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邹靖推门而出,一眼便看见胡青鹏乱发披肩,身上血迹斑斑,脸色一变,大步冲到他的跟前,警惕地扫视四周,沉声道:“是谁伤了你?人呢?”语气冷煞,暗含杀机,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骇人的气势。

    胡青鹏吓了一跳,道:“义父,此事说来话长了,我……”

    邹靖打断他道:“现在没有人跟踪你,看来你已经摆脱对方的追杀了。有什么话等会再说,疗伤要紧!”将他带进房中,掩好房门。彭烟儿也已穿好衣服下床,陡然瞧见胡青鹏伤痕累累,衣服染血,心中既惊且痛,颤声问:“青鹏,你怎么受伤了?伤在哪里了?疼不疼?”

    胡青鹏强装无事道:“我只是受了轻伤,不碍事的。”

    邹靖浓眉微皱,对妻子道:“别婆婆妈妈的,快替青鹏治伤!”彭烟儿强忍热泪,赶紧找出一个小药箱,吩咐胡青鹏躺下,手脚麻利地替他清理伤口,挑出射进肩头的碎银,然后敷药包扎好。在彭烟儿处理伤口的同时,胡青鹏将今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顺便请义父义母想办法掩饰真相。

    邹靖夫妇听说秦天日、刘天月之间竟有暧mei私情,面面相觑,心头都掀起惊涛骇浪。如果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衡山派立刻要陷入兄弟相残,夫妻反目的内乱之中。此事关系重大,绝对开不得任何玩笑。

    邹靖冷静地道:“今晚之事青鹏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尤其是对着掌门人,决不可说漏了嘴,否则后患无穷!你在秦、刘二人面前要装做丝毫不知情的样子,以前是如何对待他们的,今后一如既往,千万不要忽然改变态度,让他们怀疑你。这一点切记在心!至于你受的外伤三两天内是痊愈不了的,我就跟刘天月说,昨晚你砍柴时扭伤了肩膀,不能出力活动,需要休息几天,希望可以瞒得过她。”

    彭烟儿接着叮嘱道:“你在伤好之前尽量少露面,更不要去练武场上出风头了。虽然他们没有看清楚你的相貌,但是万一认出了你的背影,麻烦同样不小。等到你伤口痊愈的时候,他们也该差不多淡忘此事了,那时你才真正安全。还有,你这身衣服记得要烧掉!”

    胡青鹏苦笑道:“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情,我却要辛苦掩饰,看他们的脸色行事,真是不公平呀!”

    邹靖深有感触道:“江湖之中哪有公平可言?实力决定一切!青鹏,你若想日后为所欲为,不被人家威胁欺负,必须要有傲视群雄的本领,不然就老老实实地低头做人!”

    邹靖的话仿佛铁锤一般重重敲在胡青鹏的心头,他的脸部肌肉不觉抽动了一下,喃喃道:“实力决定一切!”这话太有道理了,如果他的武功比秦天日、刘天月高明,那么今晚被追杀的就该是他们了!奈何他技不如人,只有逃命的份。可是仅仅掌握了衡山派的武功,就能击败自己的师叔吗?这恐怕难如登天。他要想胜过师门长辈,非得学会其他门派的绝技武功不可,只有融汇各家所长,去芜存菁,才有资格跟师叔们一争高下。他暗下决心,将来只要有机会就虚心求教,博采众家所长,一定要超越横亘在眼前的两座大山。

    胡青鹏回到住处,赶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依照彭烟儿的吩咐,把换下来的血衣拿到暗处烧掉。他偷偷做完这一切,才发觉浑身酸痛不堪,一倒在床上便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晨练的时候,胡青鹏谎称右肩扭伤,托刘青山代为请假。他一向练功极为勤奋,从不无故缺席,陈天雷知道后也没有怀疑,同意他在家休息。如此平静地过了数日,胡青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地呆在房里读书写字,静等伤口复原。彭烟儿每日给他熬汤送饭,顺便秘密替他换药。她用的治伤药粉甚是灵验,不过五六日的工夫,胡青鹏的伤口就长出了新肉,愈合结疤,行动时已无大碍。

    这天早上,胡青鹏又回到厨房帮忙打杂。除邹靖夫妇外,其他下人都以为他是扭伤了手臂需要静养,看见他完好无恙地回来,人人都很高兴,只让他干一些轻松的活了事。

    用罢早饭,胡青鹏向陈天雷打过招呼,与师兄弟们一起到练武场上练武。由于伤势初愈,胡青鹏不敢做太剧烈的动作,只是活动活动筋骨,主要练习步法和腿法。高青城走到他的身旁,出其不意地一拍他的肩膀,笑道:“青鹏,你这几天躲到哪里去了?练剑的时候没有你做对手,真是不过瘾啊!”

    他这一拍相当用力,正好拍在胡青鹏的右肩上,胡青鹏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失声痛呼。胡青鹏低头一看,肩头的衣衫慢慢透出一块血斑,估计是刚愈合的伤口被拍裂了,咬牙道:“你轻一点不行吗?我又不是你的仇敌!”

    高青城见他肩头透出血迹,惊道:“你受伤了?是谁下的手?”

    胡青鹏听见他大声嚷嚷,心中惶急,恨不得马上掐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道:“高青城,你如果不想我死于非命,就小声一点,没人当你是哑巴!”

    高青城还是第一次被他呵斥,心里一愣,立刻明白胡青鹏不愿让人知道他受伤的消息,只看他表情如此严肃,可能是牵涉到生死攸关的大事,简略地道:“小心养伤,有事找我!”目光冷峻坚毅,流露出真挚的友情和无畏的勇气。

    胡青鹏感激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低声道:“好!”高青城微微一笑,转身走开。胡青鹏左右一扫,周围的师兄弟似乎没有人在意高青城刚才说的话,心道好险啊,正想溜回去包扎好伤口再来,忽觉背心一冷,两道凌厉如锥的视线狠狠刺在脊梁上,令他寒毛倒竖。胡青鹏心跳停止了片刻,鼓起勇气缓缓回头望去,只见秦天日就站在一丈开外,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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