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四清的文件发一个又一个,阶级斗争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小说文学网】吴翠蓝一再提醒龚德兴,这次运动是整农村基础干部的,一定要作好思想准备。这一天,他来看她时,她又跟他说起这事。

    龚德兴不以为然:我一个农民,最基层的干部,靠种田吃饭的,有什么可整的呢?

    吴翠蓝笑道:你幼稚了吧,你没见过土改吗?没见过镇反吗?地主不是农民吗?镇压的反革命不是最基层的士绅吗?富农、富裕中农不都是最老实的农民吗?不是被整了这么多年吗?

    可他们是阶级敌人,我是党的干部啊。

    现在阶级斗争的形势已经发生变化,如今的阶级敌人就在农村干部里面,中央判定,三分之一以上农村领导权不在**手里。因此现在要整的就是你这样的干部。党的干部怎么了?这些年多少党的干部成了**分子,成了反革命?你不要以为你是最基层的,这次四清的对象中,你这样的“官”已经算大了,这次连生产队的干部都得人人过关。

    唉,我不回去当干部,就是厌烦这种政治斗争,就是想远离政治漩涡,就是不想这样整来整去,没想到还是躲不了。算了,我这个大队干部也不做了,纯粹做个农民好了。

    你做个农民就自由了?你乱说乱动照样可以整你!你看,你现在后悔了吧?当初我那么劝你,你就是不听我。

    是啊,我这个上级虽然神武,但比不上你这个上级英明。

    吴翠蓝听了他的话,白皙的脸上浮上了红云。一次他们在亲热时,龚德兴在上面说:以前你是我的上级,现在又是我的上级,我总是受你压迫,还好在床上我是上级,可以压迫你,算是扯平了。此时,他拿这个跟她说笑,感觉特别甜蜜,她妩媚地撩了他一个眼波,说:好了,别油腔滑调了,想想自己怎样过这一关吧。

    想什么?我一没贪污,二没腐化,随他们搞好了。我有点作风问题也是对上不对下的……

    又来了!人家跟你说正经呢。以前小四清是清账目、清仓库、清工分、清财物,着重经济方面的,现在大四清是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着重政治方面的。你捋一遍,看哪些方面会给人家钻空子。

    在政治方面我也没什么错啊。

    怎么没有?你叫程志远管造纸厂,叫你妹当会计和保管员,叫申廉安当造纸厂会计,叫申廉平当记工员,这是典型的不分敌我,丧失立场,包庇地主,人家可以说你是阶级异己分子,说你跟地主富农狼狈为奸,说枣溪的政权掌握在阶级敌人手里,说你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你就死定了。

    啊?有这么严重吗?

    只会比我说的更严重!老龚啊,你怎么还这么麻木啊!你知道现在对阶级斗争已经提到什么程度了吗?现在是如临大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几个人不赶快撤下来,他们将全部是四清的对象,以他们的地主成分,斗争起来首当其冲,不被打死,也给斗死。你知道别的地方四清死了多少人吗?

    那……那不是等于是我害了他们?

    当然,害了他们,也害了你!如果你不赶快把他们撤下来,四清工作队一来,你们就死定了!

    你和兔子就不能保我们吗?

    你怎么还不明白?只要四清工作队一进来,当地党委就没权了,工作队包办一切。他们是钦差大臣,逢官高一级,我们还得听他们呢。

    好,我听你的,把他们撤了,还有呢?

    还有,你们的造纸厂可能会成为弃农经商的典型。

    你意思是叫我把造纸厂关了?那可是我们大队的命根子啊!

    关厂还是小事,我是担心你因此被批斗。这事先别急,等工作队来了再说。必要时我和兔子承担一点责任,就说你事先请示过我们的,把担子全压在你身上,非压死你不可。老龚,我还想到一件事——粮库的事如何解释?这虽然不是你当干部时候的事,可是到时候可能有人会用这个来做你的文章。

    做不了文章的,粮库的地点,除了我徒弟,别人不知道,至今枣溪人仍然以为是智青弄来的粮食。

    工作队不会调查吗?不管多远,他们都会去调查,四清中调查工作可细了。到智青部队一调查,不就露陷了吗?

    那怎么办?把粮库交出去?我还叫人弄了些石灰和木炭,准备以后闹饥荒了再用呢。

    别想那么多了,先保你自己四清中如何过关吧。我想,这事得由八大队老同志出面证明,说明这些粮食是八大队给枣溪老乡的补偿。老江,智青,智铁,童文剑,陈明福,樊小刚,余赛君,兔子,我,都来证明。估计不久后四清工作团就要来阳嘉了,我要抽时间到湖州武临一趟。

    叫江帆他们来证明?算了吧,他们都是怕事的人,特别是江帆,会来证明这种事吗?叫江帆来证明,我宁可去坐牢。

    老龚!你怎么这样想呢?干嘛想着去坐牢呢?你也不想想,你去坐牢,美菊和孩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哈哈哈,你急了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去坐牢,我开玩笑的。我是说,这事不用别人证明,如果工作队去调查智青,智青可以说这批粮食是他一手经办的,当时定过的,如果继续打仗,用于军粮,如果不再打仗,就留给枣溪群众,作为被鬼子烧房毁家的补偿。我想粮库要继续保密,以后再来荒年,枣溪人还可以救救急。

    如果别人问,粮食是藏哪里的?是怎么运到枣溪的?为什么交给你?以前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提?他该怎么说?

    粮食藏哪里,如何运,智青可以用军事秘密搪塞。交给我是因为相信我。至于以前不提,可以说时间长事情多忘了。智青在军队且级别高,别人不敢对他怎么样。智青这人仗义,他肯定会担当这件事。你不用去湖州,我写封信给他就行了。

    智青敢担当,我也相信他会独力揽下的。这事一直用他的名义,工作队也肯定要找他,因此也只有他来担当最合适了。听说东海军区徐司令很欣赏他,想调他到身边去,不知为什么后来又没去。

    这事我听智铁说过,他是因为这边老首长不想他走,他不好意思走。另外,秋英母女三个在他那里,他怕她们的户口到江宁这样的大城市没法落实,两个孩子转学转不了,因此也不想去。据说徐司令不但没生气,还称赞他有义气。智青如果上调,就是副军级了,这样的机会他都肯放弃,足见他的人品。

    有徐司令这样的靠山,我看智青迟早还会提的。他有这样的根基,工作队的确对他没办法。老龚,我现在还想到一个事,四清运动中大队干部要靠边站,组织贫农下中农协会掌权。工作队很可能会看上程元亮和癞头两人,二程有可能重新上台。他们上台对你极不利,特别是元亮,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我担心你会被他们搞死。

    唉,世界上的事真是难说的很,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干部没事,我才当了两年多,就摊上了四清。听黄秋生说,土改时元亮捞了很多好处,后来这些年也捞了不少。我呢,什么也没贪污,却等着挨斗。

    老龚,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当时把他们打成坏分子,就什么事也没了。你等着吧,工作队来了,这两条疯狗会咬死你。

    我有办法了,趁现在工作队没来,你们给程元亮一个干部做,那他不就成了四清对象了吗?

    这个办法好,他的人缘没你好,会成为主要斗争目标的,这样的话,你身上的压力就轻了。为什么不两个人?

    两个人就太明显了,而且癞头不用担心,这人没用的。

    那好,我跟兔子说,马上给他公布个副书记。

    第五百十一章找根子比选中央委员还难

    夏收夏种刚结束,四清工作组就进驻了枣溪大队。按照“同吃、同住、同劳动”的要求,工作组要住进社员家里。龚德兴和几个大队干部忙于给工作组安排住地。

    工作组入住的家庭有讲究,一是成分要好,必须是贫下中农;二是要避嫌,不能住干部家里,包括大队和生产队干部的家里都不能住。这两点是上面的要求,作为大队里的考虑,要让工作组住得尽量好一点。

    枣溪的工作组长叫莫欣荣,是武临市上城区一个街道的党委副书记,龚德兴把他安排在申家琪家。申家琪是贫农成分,不是干部,他家里房子宽敞。他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原来是申智鉴的房子土改时分给他的。他家里只有三个人,儿子申智芳已经定了亲事但还没娶进门。他家两个正劳力一个半劳力,经济条件比别人好点,不至于吃得太差。

    四清工作队的阶级斗争观念非常强,总团、分团、队部领导在工作队进村前一再强调,进了村子要像进了敌人营垒一样,时时刻刻注意阶级斗争的动向。因此在工作队员头脑里,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特别紧。刚进枣溪村时,几个工作队员在路上看见一个老人吃力地推板车,“帮不帮助推一把”成了他们争论的话题,最后“宁可不推,绝不错推”占了上风,理由是不知道推车人是贫下中农群众还是四类分子。刚进村工作队员上厕所也很小心,生怕弄错走进四类分子或其子女家的厕所,“厕所里的阶级斗争”像警钟一样,时时在工作队员的头脑里敲响。

    四清工作的第一步是访贫问苦,扎根串联。这是重新运用了土改的工作方法。通过访贫问苦,扎根串联,进行阶级摸底,了解各生产队的阶级状况,分析各户的阶级成份,确定发动群众所依靠的对象。

    工作组通过访贫问苦发现,雇农程志林最穷。他住在土地庙里,家徒四壁,虽然看上去穿得不太差,走进他“家”里才知道,其实没有衣服。莫欣荣等工作队员到他家里看了后,落泪了:想不到解放这么多年,真正的贫雇农的生活仍然如此困苦!可见农村的阶级斗争是多么严重,多么尖锐!四清运动是多么必要,多么及时!枣溪工作组马上决定将程志林作为最可靠的“根子”。

    原来,程志林已经将他的房子卖给了程志远。程志林前些年当惯了干部,撤职后又不愿意到田畈干活。不干活没工分,生活无着,就提出把房子卖给了程志远。程志远有定息收入,钱倒没问题,但这房子原来就是他的,是土改分给癞头的,他怕说他反攻倒算,可是程志林赖着非得卖给他。程志远想,如果不买房子,他会没完没了向他要钱。如果要求不高,养他也没问题,怕只怕他吃喝玩乐乱花钱,那就是个无底洞,供不起。因此,程志远就用比别人高得多的价格买下了这房子。

    程志林拿到了卖房子的钱,就大手大脚花了起来。此后他不但吃得好穿得好,而且用这些钱睡了许多女人。大家都很穷没钱花,得知癞头有钱,村里村外的女人都争先恐后地找他。那段时间,癞头成了救世救难的白马王子,忙得不亦乐乎,一天到晚沉浸在温柔乡里。可是好景不长,才一年多,钱就花光了。没了钱,就再也没女人理他了。这样,程志林不但住在破庙里,而且又过上了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当然,真饿急了,还是来找他的“堂哥”程志远,不过那仅仅是混餐饭而已,不敢提过分要求。

    工作组访贫问苦,扎根串联,确定依靠对象,也并非易事。在“越穷越革命”思想指导下,所谓依靠对象,就要从群众中挑选出身最苦、家境最穷、政治思想上没有问题的人。然而这十分困难。为了保证可靠,一般要求清查祖宗三代,同时看他本人有没有值得警惕的问题。有一个工作队员,找到了一个依靠对象,一查,他的爷爷在清朝当兵与太平天国农民军打过仗,明显有历史问题;找到另一个贫下中农,攀谈中却讲起了前几年“吃不饱,饿死人”的话,看出来他对社会主义现实不满,思想有问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问题的贫下中农,却偶然听到他叫一个富农为“叔叔”,说明阶级立场不稳:还有,跟大队或生产队干部有亲戚关系的,也要避开。因此,半个多月过去了,这个队员始终没找到依靠对象,急得团团转。工作队里流行一句话,说扎根串联比推选中央委员还困难!

    在工作组看来,像程志林这样的依靠对象,实在是凤毛麟角。他出身最苦,家境最穷,政治思想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他不但祖宗三代是穷人,而且跟四类分子和干部没有瓜葛。尽管他在要钱和吃饭时,对程志远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很甜,但在工作队面前,对他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毕竟当了多年干部,说起**的恩情、社会主义的优越性,那是一套又一套,表现出很强的政治思想水平。因此,在成立贫农下中农协会时,工作组一致认为应该由他担任贫协主席。

    同时,工作组还确定龚德良为贫协副主席。另外,大家也都找到了依靠对象,确定了各生产队贫协组长。大队干部和生产队干部全部靠边站,一切权力归贫协。

    确定了依靠对象,成立了贫下中农协会,然后清理阶级成分,登记阶级,建立阶级档案,组织阶级队伍。这样,工作组就建立了对敌斗争的阶级阵线。接下来就是发动群众,揭发干部的政治和经济的问题,确定斗争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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