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侧头看他:“为什么不能用黄连?”曾思正摇头:“家母年高体弱,恐灭真火,自然不能用黄连。”

    怀清笑了:“老夫人两尺脉长而有神,本元坚固,且有病则病治之,用之何害。”说着见旁边案头有一方,想是曾思正开的,拿起看了看道:“公子这药方开的极对症,不奏效只因缺了一味黄连,老夫人之病由热邪郁于心胃之间,非黄连不可治其病。”

    曾思正愣了良久,方道:“姑娘果然医术精湛。”

    怀清忙道:“不敢称精湛,若病的不是令堂,想来也不用我走这一趟了,古人常云,医不治己,只因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因是令堂,你心怕有失,故此开方下药便多有顾虑,却不知病所起者,药达方愈,若瞻前顾后难免顾此失彼。”

    曾思正深深一躬:“思正受教了。”

    怀清道:“不敢当。”把方子递给他,曾思正接了方子,唤了小厮进来吩咐:“照此方抓两剂药来。”

    那小厮道:“往常都是一副三剂,怎今儿只两剂。”

    曾思正道:“蠢材,蠢材,此药一剂可安,二剂愈矣,做什么还抓三剂。”那小厮方去了,怀清莞尔。

    曾思廉亲送两人出来才道:“舍弟鲁莽,张姑娘莫介意才是。”

    怀清道:“学医之人这般方有进益,令弟熟读医书,早已入门,欠缺的只是经验,若能去医馆历练,将来必成名医。”说着看向余隽。

    余隽道:“若曾少爷有意,可去汝州城庆福堂医馆坐堂。”

    庆福堂?曾思廉这时候方看向余隽,这个少年莫不是余家的少东家,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心里暗惊,琢磨这张怀济兄妹到底什么来头,竟跟余家有干系只不过,思正学医之事,虽近些年母亲不再阻拦,心里却仍盼着思正能考科举,从科举出仕,才是正途。

    想到此,便有些犹豫,余隽如何看不出,有道是人各有志,不需强求,遂笑笑作罢,跟怀清上车回了县衙。

    到了衙门口,怀清想起什么道:“有一事还要请教少东家,请少东家跟我来。”

    余隽笑看着她道:“我以为张怀清该是个磊落而不拘小节的女子,你这一口一个少东家,叫的我好生别扭,我倒更乐意人家称我一声大夫。”

    虽说不大喜欢余家,可余隽这位余家的少爷,爽快可亲,倒颇为可交,故此怀清笑道:“余大夫,请跟去来。”

    余隽倒是也未想她会把自己带进她的院子,余隽看了看满院子晾晒的药材,忍不住摇头失笑:“你这里哪像女子的闺房,倒像个药铺子,我那几个堂妹院里。莫不种的牡丹芍药争奇斗艳,你倒好,种了这么一架子金银花。”

    怀清道:“牡丹芍药不过好看而已,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哪比的上我这里,药香阵阵,过些日子金银花开了,金银相映,美不胜收。”

    余隽道:“最重要的还可起到驱蚊之用,我说的可对?”

    怀清点点头,刚想说一句纯天然无公害,却忽想起,这句貌似是现代的广告词,才没有说出来。

    余隽打量完小院,看向屋里,琢磨这丫头的香闺要是自己进去了,他家哪位风雨不动的表哥会如何,还真令人好奇呢。

    正想着,忽听怀清道:“你瞧,去年好好的,今年一开春这金银花就有些不对劲儿了,这几日更坏了,叶子都卷了起来,要打的花苞也落了,先开头我只当是水大,却越瞧越不对,正巧你是行家,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余隽弯腰细细看了一会儿道:“这是招了虫儿,用大蒜泡水,早晚各洒一次,过几天就好了。”

    怀清忙让甘草去灶房拿大蒜泡水预备着,把余隽让到一边儿的小桌旁坐了,问他喝什么茶,余隽笑道:“只要不是你的药茶,其他都可。”

    怀清便叫银翘从书案上头的小罐里拿茶叶冲泡,不大会儿功夫,银翘奉茶上来,余隽接了一掀开盖,不禁道:“极品的明前龙井,好茶。”

    心说,这每年的明前龙井可最是紧俏,今年江南雨水少,这龙井也少了,明前的就更少,且,这才刚过清明没几天儿,这时候能喝上明前龙井的,恐怕只有皇上,汝州府的憩闲阁都还没有呢,张怀清这龙井怎么来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记得前些日子他爹还说表兄办差有功,皇上赐了不少东西,张怀清这明前龙井,莫非是从表兄哪儿得的。

    怀清见他拿着茶碗发呆,不禁道:“莫非嫌茶不好。”

    余隽笑看着她:“若姑娘这茶都算不上好,恐天下再无好茶了。”

    怀清听了这句,忽有些不自在起来,暗道,莫非他知道这茶是慕容昰给自己送来的,怀清回了南阳本以为就跟京城的人就没关系了,哪想还是脱不开。

    慕容昰不知抽什么风,隔些日子就给她送个东西来,跟上回的寿山石小印比起来,不算贵重,都是不打紧的小东西,有时是一组生动的陶俑,有时是奇形怪状的石头,上回送了她一个孔明锁,再再上回,给她的是九连环,做的相当精致,却都是玩意儿,还有吃食,他府的桂花糕,玫瑰糕一类的点心,送过一小盒,前两日送来的是这罐子茶叶。

    若是他送寿山石小印,怀清还能收着,等有朝一日还回去,可这些小东西跟吃食,怎么办,一开始还让甘草收着,后来实在好奇,常常拿出来把玩,便摆在架子上了,那些小点心不知怎么做的,极对自己的胃口,怀清尝过之后,就嘴馋的都吃了,吃完了,现在还有点儿惦记着。

    想想怀清都觉自己太没原则了,又觉慕容昰着实阴险,用这些轻而易举就让自己丧失了原则,不过。他这么做究竟想干嘛。怀清实在的想不通,追她?不像啊。

    怀清仔细回想了回想,自己跟慕容昰真的不熟,哪怕如今,怀清依然觉得莫名其妙,打死怀清都不会相信慕容昰会看上自己,倒是慕容曦,对自己那点儿意思颇为明显,怀清就算想装傻都难。

    刚想起慕容曦,就听外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丫头,爷来看你了,想不想爷?”

    怀清一怔的功夫,就见慕容曦已经站在院门口,只不过刚还笑眯眯的,一看见余隽,那张脸便耷拉了下来:“余隽,你怎么在这儿?”

    余隽比他还惊讶呢,悄悄看了怀清一眼,心说,这丫头这是想脚踩两条船不成,且慕容曦进她的院子如此自在,肯定经常来,莫非这两人……

    见他面色不善,余隽方道:“怀清姑娘种的金银花招了虫儿,让我来瞧瞧。”

    慕容曦看了眼一边的金银花跟怀清道:“这东西既招虫子还养着做什么,叫人掘了就是了,种上些别的也好,我记得上回你跟我说爱吃种葡萄,就种葡萄岂不正好。”

    怀清白了他一眼:“那是我说的吗,明明就是你说的,我最讨厌吃葡萄,怎么可能会种那个。”

    慕容曦:“葡萄多好,又甜又能酿酒,我府里就有一架是从宫里移出来,种儿好,每年结的葡萄甜着呢,如今还早,等到了日子,我叫人给你送两篓子过来,保证你一尝就喜欢。”

    瞥见余隽还在旁边,慕容曦毫不客气的道:“不是看完金银花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余隽好气又好笑,知道慕容曦一贯就这么没正行,也不跟他计较,跟怀清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等余隽出了院子,慕容曦才道:“以后别让他来你的院儿,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儿?”

    怀清瞪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六皇子此话甚有道理。”说着站了起来:“既如此,六皇子快走吧,你我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像什么样儿。”

    慕容曦自然不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道:“你这丫头好狠的心,本来爷还盼着你来瞧瞧爷,陪爷说说话儿,可你呢,就叫人送了做面的菜单,且一天一个,等爷吃完了,出去找你,才知道你早回南阳了,爷本想立马就来找你,却给父皇派了差事,走不开,好容易这两天腾出空来,千里迢迢跑来南阳看你,你却给爷红杏出墙。”

    怀清看着他:“六皇子,敢问我张怀清出不出墙,跟你有什么干系?”

    慕容曦见她有些恼,忙道:“怎么没关系,你喜欢爷,爷喜欢你,你就是爷的。”

    怀清没想到他如此直白,禁不住脸一红:“谁喜欢你了?”

    慕容曦从怀里拿出那一摞做面的菜谱道:“你不承认也不行,这就是证据。”

    怀清站起来道:“你愿意多想,随便你,反正我没说。”说着进屋去了。

    慕容曦跟了进去:“小丫头就别跟爷闹了,爷来一趟南阳不易呢,四川闹灾了,父皇派差事,爷想着从京城到四川,绕个弯子便能来南阳,故此争来这么个差事,待不多一会儿就要走的。”气:“爷容易吗。”

    怀清见他唉声叹气的着实可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慕容曦道:“你还笑,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

    怀清道:“好吧,那我就有良心些,投之木瓜,报之琼瑶,你既来了南阳,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昨儿看医书整理出几个治疫病防疫病的方子,你拿了去,或许有用。”说着去那边儿书案上翻出几张方子正想给他,却见慕容曦站在多宝架前,手里拿着上头一个斑斓的陶俑看了半天:“这东西爷怎没见过,哪来的?”

    怀清抢过来重新摆在上面:“即便你是皇子,也不能什么都知道吧,没见过有什么稀奇的。”

    慕容曦笑道:“倒不曾想,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回头爷给你寻些来。”怀清把方子递给他道:“川地多雨,常有湿气,水灾过后更易流行瘟疫,你要小心了。”

    慕容曦忽的笑了起来:“有小丫头这句话,爷就算有了底气。”接过方子:“陈丰还在外头候着,爷走了。”怀清点点头:“爷真走了啊?”慕容曦走道门边,又回头说了一句,啰嗦之极。

    怀清翻了翻白眼:“你乐意走不走。”掀帘儿进里屋去了,却听院子里慕容曦的声音传来:“离余隽那小子远点儿,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

    甘草忍不住笑了起来:“亏六皇子这句话说得出口,各位皇子里哪还有比的上六皇子荒唐的呢,不过,姑娘,您不会是真看上六皇子了吧。”

    怀清愣了愣,看上了吗?自己也不大知道,只是觉得,这厮虽玩世不恭,却有一份难得的赤子之心,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让她觉得分外真实,哪怕他是皇子。

    只不过说喜欢还太早,而且怀清很清楚,无论是慕容曦还是慕容昰,都距离自己太远,太远。

    甘草瞧了怀清一会儿小声道:“六皇子可是有名儿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怀清看着甘草:“这个词儿好,下回六皇子来了我就这么叫他。”

    甘草吓了一跳:“姑,姑娘,那您可千万别说是奴婢说的,不然,六皇子恼起来,说不准要把奴婢治罪呢。”

    怀清笑了:“胆小的样儿,放心,姑娘保证不把你招出来。”不过,慕容曦这一入川,没半年回不了京,估计皇上之所以应他,也是想下心思管管他,省的他成天无所事事的,得了,自己操心这些做什么,先想想怎么对付梁荣吧,梁荣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没两天陈皮就跑来说:“姑娘,山民新开出的那些荒地,叫一个梁顺给买了。”

    怀清皱了皱眉:“哪蹦出个梁顺来,莫非跟梁荣有干系?”

    陈皮道:“可不嘛,这梁顺就是梁荣的亲戚,说是什么表侄儿的,带着一帮人到山上收地,比咱们南阳县县衙里头给的钱多出一倍呢,现点现收,已经收了不少,姑娘您快想想招儿吧。”

    怀清道:“老百姓开荒本来就是为了赚几个钱,弄药田也是为了让南阳的百姓脱贫致富,既然有人高价来收老百姓的田,不是一样吗。”

    听了直跺脚:“我的姑娘唉,您怎么糊涂起来了,这梁顺可是梁荣的侄子,来伏牛山指定没安好心,若让他站住脚,以后不定怎么祸害呢。“

    怀清道:”这么着,你先派人盯着些,看他们折腾什么,若老实便别搭理,若出坏招儿,回来告诉我,我有的是招儿对付他。“

    陈皮这才有了主心骨,颠颠的跑了,甘草道:“姑娘真不拦着啊?”

    怀清叹口气:“现在拦有什么用,老百姓可不认你是谁,谁给的钱多,地就给谁,这无可厚非,若我哥这时候出面拦了,不定老百姓心里怎么想呢,先看看他们干什么再说吧。”

    甘草恨声道:“当初姑娘就该让梁贪官当一辈子哑巴,看他老不老实。”

    怀清道:“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叫牛蒡跑一趟汝州府,把周员外庆找来,就说有事跟他商量。”

    甘草忙去了,甘草刚到了前头,就见周半城跟着怀济走了进来,甘草心说,这回倒省事了。

    怀清一到前头,周半城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梁荣这是要跟咱们打对台啊,若是伏牛山剩下的地,都让梁荣的侄子收了去,也种药材,以后恐是大麻烦。”

    怀清道:“我记得周员外包下的那些田里有三十倾没用。”

    周半城一愣:“姑娘说的是背阴那片山坡上的地,少东家一早就说了,那块不能种药,种了恐也活不了,倒白糟蹋了药苗。”

    怀清目光一闪道:“不能种药,可以种灵芝啊。”

    周半城道:“姑娘别打趣在下了,哪几倾地如何能种出灵芝啊?”

    怀清:“怎么不能,只要少东家说能种,就一定能种。”

    周半城仿佛明白了过来:“姑娘说的是,少东家说能种就能种。”说着站起来道:“我这儿就去寻少东家。”

    送走了周半城,怀济回头问怀清:“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怀清道:“哥,您说梁荣得贪了老百姓多少银子?”

    怀济摇摇头:“这个哥如何能知道,少东家不是说,他有个绰号叫梁扒皮吗,想来贪了不少。”

    怀清道:“那咱们让他吐出来一些。”

    怀济愕然:“梁荣贪婪成性,哪里可能往外吐呢?”

    怀清嘿嘿一笑:“直接让他吐肯定不行,得想个招儿,让他心甘情愿的拿银子吐出来,不就得了。”接着在怀济耳边嘀咕了几句。

    怀济听了忍不住拍手:“果真好计。”

    梁顺跑进府衙,一见梁荣就道:“表叔表叔,有件事儿侄儿得跟您说,上个月周半城把伏牛山背阴的三十倾荒地,以一千两银的价格卖给了城东的刘常贵,可不知道怎么了,前两天又找刘常贵,非要翻倍价钱买回去,刘常贵说不卖,周半城急了,最后开出十倍的价儿,要买回那三十倾地,后来我悄悄买通了翠园儿里周半城的老相好,才知道,那三十倾地别看不能种药,却能出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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