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军在首战失利后,冒着巨大的伤亡继续攻城。云车被毁之后,又连续使用箭楼、投石砲、冲门车,可是收效均不大。箭楼和投石车只能压制住城头的守军,却无力解决问题;冲门车的冲门效果也不好,因为守军将城门彻底堵死了。冲门车将木门打破一半以后,却发现门后是巨大的石块,仍然无法进入,最后只能撤了回来。

    李诚中旁观了投石砲的攻击,十多架巨大的木臂将石块抛向城头,但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准头,落到城内的还能给守军造成一些士气上的影响,落到城外的压根儿连一点用都没有。少数幸运的石块砸中城墙,却只是溅得石沫纷起,就再无一点效用。倒是有几块石头万幸扔上了城头,砸倒了几个魏博军士卒,但这种概率百中无一。而且能够投掷的石块也不大,最大的也就一个人头那么点,再要大一些,就会损毁投石砲本身了。李诚中一边看一边摇头,这东西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啊。

    云车损毁完毕后,卢龙军补充不及,只能采用木梯蚁附的方法登城。城中的守军十分顽强,战力惊人。据攻上城头后还能退下来的少数弟兄讲,城头上两种人最是难缠,一是手持亮银枪的魏博兵,另一种是身着青衫的汴军大斧手。他们打起来不顾生死,根本不退,不要命的往上冲,就算手中的枪斧掉了,也扑上来用身体撞、用牙齿咬,实在难缠得紧。

    李诚中这几日一直没有机会登上过城头,他推过冲门车,守护过木梯,亲眼见到身边的弟兄一个一个倒下,却没有任何办法。战事惨烈,打到这份上,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其中,根本没有任何穿越者偷奸耍滑、保命不前的念头,不仅是身边弟兄们的阵亡让他感同身受,就是身后督刀队的严阵以待也让他不敢稍退半步。

    幸运的是,得老天眷顾,李诚中没有受什么重伤,身上最多的只是擦伤,那是他按照前世部队里躲避子弹的战术动作躲避弓箭所造成的。他旁边时刻接受言传身教的姜苗也因此幸运的得以保全。旧话重提,李诚中很想将这一套方法推广全军,可是困难却更大。原因很简单,太难看了。按照队官张忠严的话,那就是“连滚带爬,成何体统?”

    于是,在接连猛攻魏州不下之后,大军开始长期围城。

    经历过如此艰难得战事后,忽然之间不打仗的日子让李诚中还有些不适应,大伙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隔着军寨的木栅栏遥看城头上的刀枪如林,以及那几面战火熏黑后却依然迎风挺立的大旗。

    酉都还剩三十来个弟兄,也就不分各伙了,用饭时大家都围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眼见大伙儿都眉头不展,都头张忠严便和几个老兵一起讲起了从前在山北当兵的趣事,或者讲讲当年大帅把晋军打得屁滚尿流的往事,聊得热络起来,大伙儿的心也慢慢舒缓开来。

    气氛热闹一些后,众人又热火朝天的开始献计献策,谈怎么才能攻入魏州。李诚中冥思苦想着穿越前部队上知道的各种战法,都觉得十分不靠谱,无他,热兵器和冷兵器不同尔。他又开始回忆战争电影中的一些情节,皱眉想着各种战法名词,什么持久战、游击战,唔,这些属于战略层面,放在这里不合适;还有什么麻雀战、地道战……想着想着,口中喃喃有词,不停念叨着。

    一旁的姜苗眼中一亮,问道:“李郎,你说什么?麻雀战?地道战?麻雀战是什么东西?麻雀能打仗么?地道战是挖地道么?这个法子不错。”

    都头张忠严听罢也拍了拍自己脑袋,大声道:“李郎说的不错,地道战可行!咱们大帅当年就……呃,大帅很擅长这个,保不准咱们就要挖地道的!”

    大帅刘仁恭当年出道前曾是挖坟掘墓的好手,十分擅长地道之术,凡是老兵都知道。从军领兵后曾在与山北契丹人、河东晋军的征战中使用过地道战术,收效明显。只不过刘仁恭对当年自己所从事的行当羞于提及,张忠严也忍住没说这事,但对于自家大帅是否会采用地道战术攻打魏州,却多了几分定数。

    这种战法层面上的计谋不是几个底层士卒所能左右和了解的,大伙儿谈论了几句也就作罢。但过了些时日后,卢龙军以地道战术攻城的猜想便得到了应证。

    这天午后,李诚中和姜苗被征召到了中军大寨之中,和他们一起过来的,是目前健卒五营剩下还能夜视的数百弟兄。等来到一座大帐后的空地时,李诚中赫然发现,地面上有一个斜斜向下的洞口,能容三人并肩而下。

    到了黄昏时分,空地周围陆续集结了上千士卒,其中数百人衣束齐整,顶盔贯甲,手中的刀剑都是好货色,表情上虽然懒洋洋的,但行动举止间都透着一丝彪悍之气。李诚中听一旁的老兵介绍,这些都是大帅的衙内军。

    到了掌灯的时候,外面一阵轻微的扰动,众军中分出一条通道,一群军将从通道中挤了进来。众军士纷纷起身,鞠躬行礼,口中称呼“大帅!”都显得异常激动。

    只见其中一个长须中年军将越众而出,身上亮银明光铠,腰悬长剑,四周转了一圈向众军士打个招呼,喝道“拿酒来”,身旁一个军将上去递了一袋酒。

    大帅刘仁恭拿着酒袋子,沉默了片刻,道:“大伙儿都是燕地好儿郎,追随某家南征,抛头颅洒热血,不惜性命!这几日战事不利,让弟兄们折损严重,仁恭……愧对大伙儿了!”

    众军士心头一暖,纷纷开口道:

    “大帅哪里话!”

    “大帅何出此言!”

    “愿追随大帅南征!”

    “感谢大帅带契弟兄们升官发财!”

    ……

    刘仁恭顿了顿,又道:“当今天下纷争不已,群雄逐鹿,某家也是无奈,若不思进取,不出几年,等别人打上门来,我燕地男儿只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是以某家兴兵十万南征,只有取了魏博之地,才能为诸位弟兄将来打算。各位弟兄愿意追随某,某实在铭感五内。”

    “大帅客气!”

    “大帅尽管发令,令旗所向,某等愿意效死!”

    ……

    刘仁恭点点头,遥指魏州城,提高声音道:“我卢龙军一战而破贝州,再战兵围魏州。如今被我等困在城中的是谁?是号称天下精锐的魏博牙兵!是纵横中原号称无敌的汴军葛从周、贺德伦!今夜一战,不知诸位弟兄可敢与这些号称天下精锐的敌手拼死?不知大伙儿能否让某夜宿魏博节度府?”

    “大帅放宽心便是!我等拼了这条命,让大帅夜宿魏州!”

    “什么破精锐!在咱燕赵子弟面前,一样是坨狗屎!”

    ……

    李诚中也被刘仁恭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不已,垫着脚尖在人群中往前挤,口中大喝道:“听说罗绍威的小娘子极为美艳,某等愿献与大帅暖床!”罗绍威的小娘子在河北大地上以美色出名,就连李诚中也听说了一些,此刻热血上头,便喊了出来,顿时惹得众军士一阵大笑。

    刘仁恭也被逗乐了,笑着转过头来,冲李诚中这边道:“那就谢谢弟兄们了。来人,上酒!”簇拥在刘仁恭身后的军将扔出十多个酒袋子,被周围的军士接了,大伙儿传递着,一人一口,很快就将酒袋子喝光。李诚中也灌了一大口,说实话,这酒并不怎么样,但此情此景,再差的酒也喝得有滋有味!

    喝完酒,刘仁恭大手一挥:“罗游击!某家在这里等你!”

    他身后一将躬身领命,当先钻入地道,身后衙内军精锐鱼贯而入。

    刘仁恭就守在地道边,看着这数百衙内军进入地道,下去一个拍一下军士的肩膀。众军士头也不回,慷慨而入。

    衙内军进完,就是数百山北子弟,李诚中所在的健卒营却是第三批,这时候就在地道口边上待命,等前面攻入魏州后,再续进发。同时,刘仁恭就在地道口发出命令,点检了霸都骑和银葫芦都到城外候命,随时抢城。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城内一声爆喝,城头上霎时灯火通明,火光下刀枪林立,旗帜森然。刘仁恭脸色一变,盯着魏州城头良久,一口鲜血吐出,身子向后就倒,众将忙抢上去扶住。只听刘仁恭咳嗽着大叫:“快……咳…让人撤回来……咳……”

    众将忙吩咐人进地道通传命令,一边去请大夫前来诊治。火光映照在地道口边,也照在众军士的脸上,大伙儿脸色都不好,在火光下映得煞白。

    在地道口边等候的健卒五营弟兄们鸦雀无声,都盯着城头发呆,李诚中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须臾,地道里连滚带爬冲出来几十个满身泥浆的军士,其中一个大哭道:“完了!水,坑道里全是水,咱们的人全完了!”这一嗓子终于打破了营中的沉默,坑道边顿时一阵大乱,有人在大哭,有人在大声咳嗽,有人惊呼,有人不停的问“怎么了”。

    李诚中也抢着搀扶坑道里陆续爬上来的弟兄,心中焦急不已。大伙儿在坑道边期盼的等了足足一夜,最终一共回来不到百人!进入坑道的上千衙内军、山北子弟葬身其中,永远不见天日。

    是年五月,卢龙军掘地道攻城,魏州守军引河水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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