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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卢龙军内仍有实力的大军头里,要说谁对营州的实力更加清楚,非赵敬莫属。做了一年的山北行营总管,他对边墙各处的军报最为熟悉,对关外的形势了解得也要比别人透彻得多。在赵敬看来,营州的军力远远超过幽州,如果双方交战,赵敬会毫不犹豫的将胜利一票投给营州。而现在,这个“如果”已经不可避免,所以赵敬认为,营州必胜,而且是大胜!

    墙头草中的投机分子,会始终紧抱强者一方,他们或许会得到强者的恩赐和怜悯,继续存活下去等待下一次投机;而墙头草中的胸怀大志者,则会在机遇来临时,压上自己的全部身家,他们或许会一败涂地,但也可能赢得天下!

    赵敬能够容忍刘守光,因为刘守光不强,但他绝不能容忍李诚中,因为李诚中太过强横!

    但赵敬并不打算附和幽州,在为自家争利方面,他和另一个赵氏有着相同的思路,但野心更大。

    对于赵敬的“孤注一掷”,赵琫闭目不语。赵敬小心问道:“大人是否不赞成儿子出兵?”

    赵琫摇了摇头,良久,睁眼,眼中已是精光四射。

    “不出卢龙塞,去抢榆关!”

    “大人,走卢龙塞更方便一些……”

    “营州军大胜,这是你的推测?”

    “实属必然!”赵敬坚定的点头道。

    “大胜后的营州军回师柳城,你怎么抵挡?”赵琫一句话就点出了赵敬建言中的致命问题。

    赵敬默然,他忽然发现,在自家父亲的随口提点中,自己的方略的确存在这样一个很明显的漏洞。既然判断营州军大胜,那么就意味着营州军折损不重。同样也意味着营州军有能力回师关外,就算自己占了柳城,能够挡得注狼一般的营州军么?

    他是蓟州赵氏这一代最杰出的人才,不用赵琫再说什么,便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必须占据榆关。封死营州军的退路。想尽办法将营州军留在关内,只要隔绝了营州军的辎重粮饷,就能陷其于绝境,同时将出关的通道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赵敬叹了口气:“明白了。但此策甚为凶险,一旦行军暴露,恐遭腹背之忧。”在周知裕和赵在礼、元行钦三代榆关之主的努力下,这座关城已经修缮得固若金汤。如果蓟州兵没有达到突袭的效果,很难攻克如此雄关。到时候前有榆关挡道。后有营州军回援,奔袭榆关的蓟州兵可就凶险无比了。

    赵琫点了点头,继而冷冷道:“此番出兵,难道不是早已入了险境么?”

    “……石城身居险地,都督不可应允,最好后撤百里,至平州城,”韩延徽用一根木棍指着大舆图,用力拍在了平州城上:“咱们在这里。和刘守光决战!”

    幽州节都府正式回应了营州发出的檄文,答允召集卢龙各州大议事,共同商究老王爷刘仁恭的死因及后续事宜,这一点确实有婿乎营州方面的预料。营州高层连续商议多日,始终拿不准幽州节都府的真实意图。所以众人都很是疑惑。

    直到郭炳呈随后紧急送来了关于义儿军这几日陡然增加的大笔军资拨付报告后,营州方面结合幽州节都府公文中所说的卢龙军大议事地点,才终于恍然——刘守光这是准备动手了。

    幽州节都府选择的地点位于平州西部的石城,与蓟州相交。周围是地势低缓的平地和丘陵,极其利于大军正面作战。而且石城正处在平州西线的正中。北方距蓟州控制的卢龙塞约六十里地,南部和大海也差相仿佛,既易于被蓟州军自北方偷袭,也很难察觉到南方敌军的绕道侧击,所以韩延徽当即对幽州方面的方略予以了最大恶意的揣测。

    他认为,决不能在石城与刘守光开战,而是应当退到平州城。平州城北距边墙、南离大海都比较近,可以大大缩小正面战场宽度,最大可能避免被敌侧翼迂回和包抄。最关键的是,平州城和榆关相距不远,既可有效遮蔽这座交通要隘,又能很好地得到关外营州的支持。

    今日的军议主要是为了修改入关作战计划,原来营州军准备出榆关后直扑幽州的东线方案已经行不通了,计划需要做出新的调整。但具体将战场定在哪里,是同意刘守光所提的石城,还是自主选择战场,都需要仔细斟酌一番。

    韩延徽的建议一出,就获得了包括张兴重、姜苗、周坎、钟韶等绝大多数军中重将们的一致赞同。避免与敌在敌方选定的战场交战,是李城中当年在白狼山军校讲课时提出来的军事作战准则之一,早已成为了营州军上下的一致共识。当然,这一准则并非绝对,很多时候,战场的选定其实是双方共同的抉择,比如饶乐山决战就是如此。

    就着韩延徽的建议,营州军众将都纷纷开口,各抒己见,如何以平州城、榆关为依托作战,如何保持两处要地的畅通,如何遮护侧翼,等等等等。很快,一份大略的作战计划便几乎成型。

    李诚中一直认真倾听着部下们的建议,却始终没有表态。等部下们的议论声渐渐消停之后,他转向一旁同样不曾发言的冯道,问询道:“可道,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冯道很少在军议中就作战方面的事情发表看法,作为营州文官的第一人,他非常自觉地将自己的精力和注意力集中在治理政务上,从白狼山时期起,就尽量避免参与和干涉军务,不仅自己不参与和干涉,也尽量压制下面文官们参与和干涉。就算是和李诚中私下的交谈中,也基本不对军事指手画脚,如果谈到与军事有关的事务,也更侧重于政务方面,比如后勤支持,或是生产动员等。

    可以说,冯道对自己的角色把握相当谨慎,也相当准确,正是因为这样,他赢得了营州武将们的一致尊重,与李诚中的关系相处也极为融洽。同样因为如此,每一次冯道的观点,也更能引起营州武将们的重视。

    听了李诚中的询问,冯道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出来。他点了点头,见堂上军将们都将目光齐刷刷注视到自己身上,于是开口道:“某虽然不晓军事,却也能听得出来,藏明所说的应对方略,无疑当属上策。但某以为,咱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关于人心的问题。

    老王爷的暴毙非常蹊跷,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某认为与那悖逆子必然有极深的瓜葛。故此,咱们营州发出了详查死因的檄文,此乃大义之所在,此为人心之所在。那悖逆子不得不正面应答,同意召集各州大议事,以稳定人心,以安抚士气。

    但咱们都知道,那悖逆子是绝不敢真正详查死因的,他来石城的目的,必定是要与咱们营州军决战,他打的主意,定然是以雷霆之势,行犁庭扫穴之实,以兵威压制一切不同意见。详查死因的檄文是咱们发出的,那悖逆子如今也同意就此商议,如果咱们不去石城,岂不是说明咱们心虚了?岂不是反而衬得那悖逆子理直气壮了?

    都督曾言,将来的卢龙不会再有那么多军头,将来幽州的将门世家,会与如今有绝大不同。在座各位都会建立新的将门世家,原有的幽州豪门,也不会再如今日一般山头林立。咱们要整合卢龙的一切力量,合力对外,将来咱们还要与河东、宣武争雄,与天下争雄,不仔细处理如今的各州军头,这一切都很难实现。

    幽州的几大将门世家已为那悖逆子压制住了,但这还远远不够,还有更多的将门、武人,仍遍处各州、满布军中——尤其是义儿军、蓟州兵、霸都骑这些军队。这一次,不仅三军齐至,其他各州的大小军将们也都会聚于石城。如果咱们能够堂堂正正应邀参与,直斥其非,并以强硬应对强硬,彻底击败悖逆子,让各州都能见识到咱们实力,那么不仅此次幽州唾手可得,将来整合卢龙、扫除军头的难题也可迎刃而解。

    当然,某不知能否在石城应对义儿军、蓟州兵和霸都骑三军合击,这一点仍然需要都督和各位的斟酌。某只是将所思所虑道出,究竟应该如何做,还需都督决策。”

    冯道说完后,大堂上一片默然,众人都在仔细思索冯道的意思。

    实际上,冯道的建言和韩延徽的策略都有道理,不能简单的以谁对谁错来区分。韩延徽的策略是从纯军事角度来考虑战事的,选择在平州城与刘守光决战,在军事上有天然的优势,在作战时的把握性要更大一些。

    而冯道的建言,则完全是从政治角度来考量的,重点在于争夺人心、争取大义,同时为下一步李诚中在军队扩张上的纯军事化建设扫除障碍。但相应的,在军事作战上要面临幽州方面很可能发起的三面合击,战术上处于劣势。

    二者都有道理,就看怎么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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