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初现,搅拌着虚渺的云气,幻起流萤七彩。

    许逊看着崖外的美景,却没有观赏的念头。他坐在芳草间,仍然紧抱着卫萦尘。一夜过来,卫萦尘的身体时冷时热,仿佛在受着煎熬。

    直到天色渐渐发亮,她才慢慢地平复过来,呼吸也变得平缓,像是梦魇终于离去。

    许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心底却浮现出盱烈那双因母亲的死而失去理智的眼睛,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敢肯定盱夫人到底是死在了紫华流光剑之下,还是发生了些别的事,但他知道,她是不会再出现了。

    尽管昨夜所发生的事,远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对于那个孩子,许逊仍然感到一丝愧疚。只是,现在他也只能暗暗地下定决心,待眼前的事结束之后,定然再去见那个孩子,应盱夫人之请照顾盱烈。

    沉思间,卫萦尘终于醒了过来,美目微张,注视着他。

    “好些了么?”许逊连忙将她扶起。

    “头还有些疼……”卫萦尘轻轻摸着自己的脸颊。

    许逊看着她,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昨夜的事,只怕卫萦尘自己也未必记得清楚,盱夫人的死,也很难说该归疚于她。

    “许逊,”卫萦尘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是关于什么的?”

    “前世,”卫萦尘看起来不太确定,“不是一个,是许许多多个前世……但又全都是些片段。”

    许逊伸出手,拂了一下她的秀发:“既然是前世的事,就别去想它了。这一世的你,才是现在的你。”

    卫萦尘沉默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我想回上元天去,我有些事……想要问问夫人。”

    “关于前世的事?”

    卫萦尘轻轻点了点头。许逊微微一笑,伸出手拉着她一同站起:“我陪你去!”

    卫萦尘看着他。

    “你是我喜欢的人!”许逊与她对视着,“你在意的事,我也会想知道的。”

    卫萦尘俏脸一红,她将头慢慢靠在许逊的胸膛,低声说道:“在那些关于前世的回忆里,我也看到了你。”

    “那么,我在做什么呢?”

    “就像现在一样,”卫萦尘的声音有如蚊子一般低不可闻,“你说你喜欢我……”

    许逊心中一暖,他捧起佳人的脸,看着那一片羞红,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萌动,轻轻吻了上去。两人的情怀融在了一起,温润,甜蜜,又像有着无数的星辰在轰然间划落,激荡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

    佳人的喘息越来越重,让许逊无法去抗拒那美丽的诱惑,两人渐渐地倒在地上,卫萦尘的衣裳在慢慢地松开……

    一声咳嗽,却在他们的旁边响起。

    两人登时吓了一跳,坐起看去,却见彭兰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一边闭着眼一边叫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这叫人怎么再继续?

    许逊大是尴尬,卫萦尘更是连脖子都羞得通红,想要重新系好衣服,却发现衣带正被许逊压着,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揪住衣带露出的那一角,扯了一扯。许逊赶紧让开。

    彭兰还在那叫着:“别起来啊,你们继续啊,不要理我啊……”

    卫萦尘系好衣裳站起,见彭兰根本没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埋怨道:“彭兰……”

    “哎呀,要怪我了,糟了糟了,卫姐姐要怪我了……”

    “小师妹……”许逊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完了,两个人一起怪我了,完了完了……”彭兰叫得更大了。

    许逊与卫萦尘对视了一眼,只觉得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任她闹去。彭兰捉弄许久,见两人都不吭声,慢慢也就无趣了。

    许逊这才向她问道:“你不是去了上元天么?怎又跑到这里来了?”

    “别怪我坏了你们的好事哟,”彭兰跑过来牵着卫萦尘的手,“是夫人让我来找你们的,她让卫姐姐尽快把事办完,早些回上元天去,还让二师兄也一起去。”

    她说的夫人,自然就是上元夫人了。卫萦尘想要问个详细,却见彭兰已垫起脚尖贴着她的耳朵问:“这是你们的第几次啊?”

    卫萦尘好不容易平复过来的脸色,立时又通红了起来。彭兰转了转眼珠,拉起她就向远处跑去。许逊想要叫住她,她却回过头一脸坏笑地道:“我有事要问卫姐姐,你不许过来!”

    许逊咳了一声,追问道:“什么事?”

    彭兰拉着卫萦尘继续跑,头也不回地应道:“关于女人生孩子的事,男人不许听。”

    许逊登时噎住。

    这个小鬼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彭兰将卫萦尘拉到一棵树下,见与许逊已有些距离,才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卫萦尘。卫萦尘不知她要弄什么玄虚,只好在那等着。

    彭兰比卫萦尘要矮上一些,她故作神秘地拉了一下卫萦尘的衣袖:“萦尘姐,你再过来些,我告诉你一件事。这可是关于我二师兄的大秘密,你想不想听?”

    卫萦尘一听到是关于许逊的事,心底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弯下腰,想要听彭兰说些什么。彭兰左手勾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耳旁小声地说着。卫萦尘仔细听去,却听她说的是——

    “对不起,萦尘姐……是夫人命我这么做的!”

    剑光一闪。

    卫萦尘只觉得胸口一痛,彭兰的水火双剑已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呆呆地向后退着,鲜血溅出,洒在彭兰的脚前,红得让人心惊。许逊惊怒的吼声传到她的耳中,远得像是在天的尽头。意识慢慢地模糊,直到突然变成空白,她倒了下去。

    许逊飞掠而来,颤抖着手接住她的尸体,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天雷击中。他紧紧抱着已失去生命的心上人,因愤怒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彭兰,怒吼着:“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对不起,二师兄……我也不想这样的……”彭兰脸色苍白地说着,她慢慢地倒退,一直退到崖边,终于跺了跺脚,御起剑光,直向远处飞去。

    乌云开始集结,将天空抹成一重重的暗。原本还是风和日丽的早晨,此时却毫无征兆地变了一个天,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可捉摸的游戏……

    ***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暴雨刷下,天地间却安静得仿佛只余下了一人。许逊用混杂着碎石的湿土,一点一点地将平躺在坑中的女子埋去。被埋去的,还有自己的心。幸福毁去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会去怨恨它一开始的存在,捧过泥土的手,只是一瞬间,便能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到底因为什么事,彭兰竟会杀了萦尘?

    石碑竖立在坟上,许逊拔出斩蜃剑,却无法在上面刻出字迹。卫萦尘的名字,对他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不舍得将其刻在身外的事物上。心中的痛,尖锐得无以复加,就好像有谁用锋利的刀子在自己心中,一遍遍地刻着她的名字,流出来的,是暗红的血。

    不管是谁,都不能让自己就这样失去萦尘!

    许逊的胸腔充满了怒火,那一阵阵的热炙烤着他的灵魂。

    “萦尘,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许逊疯狂地笑着,笑声变得扭曲。他提着斩蜃剑,直向西山飞去。

    剑气如虹,惊得鸟兽齐呜。许逊落在西山之上,直闯入玉隆宫中。

    “彭兰,出来!”他大声吼着,声音在玉隆宫的每一个角落里传荡,再反射出一层层空洞的回响。

    没有人回答,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出现。

    不管是彭兰,还是净明宗的其他弟子,竟全都消失无踪。他提着剑,在一个个院子里穿插着,他不知道净明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去知道。他只想找到彭兰,让她为卫萦尘的死付出代价。

    但他无法找到。

    他走出玉隆宫,抬头看天,痛苦地啸着。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西边的天空中,莫名地划过一道道闪电,乌云怒积,隐约间传来萧瑟的战鼓声,一点红光,在乌云间闪现,再蓦地扩散,直到将整个天际燃起,金乌倒退,众神惶惶……

    天……在……烧……

    ***

    一个时辰前,上元天。

    玉隆宫之主谌婴,正缓缓走进上元宫。上元夫人坐在麟文席上,倚着香案,闭目养神。宋辟非剪了一下烛蕊后,给谌母搬了把矮凳,便悄然退下。

    谌母坐下,也不说话。在人间,她虽然已是一派宗主,但在上元天中,她仍然只是上元夫人身边的一名玉女。

    上元夫人张开凤眼,看着谌母。

    “夫人,我已见到了六公主。”谌母向她小声禀道。

    “瑞和说了些什么?”上元夫人问。

    “她说,玉皇登位之日,众仙齐贺,却唯有夫人不至,已令王母娘娘极是震怒。”谌母微笑,“神仙本是凡人做,阿谀之徒,在天庭中亦不少见。王母娘娘生气了,这可不是小事,讨伐上元天的呼声,自然比比皆是。”

    “这也是预料中事,”上元夫人淡淡道,“瑞和还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已按夫人吩咐,取得了太微分景剑与无量玉华尺。”谌母取出一柄杏黄剑,放在案上,“但她却只肯将分景剑交给我,自己留下了玉华尺。”

    上元夫人笑道:“瑞和的机心也未免太重了些。无量玉华尺乃是用盘古斧的一角所炼,有分天裂地之能。瑞和留下无量玉华尺,分明是想警告我,若我不守信用,敢弃她而去的话,她就算拼着鱼死网破,也定然叫我讨不了好去。”

    谌母摇头道:“难道她竟连夫人您也不相信么?”

    “此事的成败,关系到她与范抟今后的一生,她存些戒心也是应该的。”上元夫人说道,“分天四剑中,上元破虚剑本就在我手中,太素赤霄剑原是女娲娘娘所佩,她在补天离去时,也传给了我。昔日应龙公子的东海秀霸剑,我亦在归墟找回,仅剩的太微分景剑,现在也由瑞和替我找到。如今,万事俱备,只看这戏怎么演下去了。”

    谌母问道:“这太微分景剑,本是玉清宫所藏,早在千年前便已丢失。既然连夫人您也一直未能找到,为何反会为六公主所得?”

    上元夫人答道:“瑞和仙子深悉伏羲之术,她所藏的东西,自然只有她自己才能找回。”

    “莫非这太微分景剑,本就是在六公主手中?”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求她?”上元夫人笑道,“早在封神之劫时,她便趁乱将分景剑偷了去。”

    谌母失笑道:“偷分景之剑,传河洛二书,这位玉清宫六公主,行事还真是胆大妄为得紧。”

    这时,侍女宋辟非走了进来,向上元夫人禀道:“夫人,句曲山茅盈茅真君,前来求见。”

    上元夫人沉吟片刻,然后叹了口气:“你告诉他,我不怪他,让他只管去吧。”

    宋辟非应命而去。谌母疑惑地看着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向谌母说道:“玉皇已封茅盈为东岳上卿,授神玺玉制章,由王母亲传《太霄隐书》,他的两个弟弟,也被封为定录真君及保命真君。他这一次,是来向我辞行的。”

    谌母冷笑道:“当日若不是夫人传道,他兄弟三人又岂有今日,现在一见夫人有难,便唯恐避之不及,真个是小人行径。”

    “这也怪不得他们,”上元夫人叹道,“玉皇承三清之命,统领宇内,他三人不过是下界散仙,又怎敢抗拒天庭?茅盈在这种时候,还敢冒着风险亲自来向我辞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谌母默然不语。

    上元夫人闭上眼睛,假寐良久,忽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谌母:“彭兰已按我的吩咐,杀了昌容。”

    谌母心知上元夫人适才人虽在此,神思却游离在外,对上元夫人的突然之言,也就并不如何奇怪。只是问道:“昌容既已死去,萦尘便该活了,夫人可要我走一趟地府?”

    上元夫人摇头道:“此事我另有安排,你还是先回一趟玉隆宫吧。”

    谌母点头应是,却见宋辟非又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书信。

    上元夫人拆信一观,紧接着便冷冷一笑。

    “这是西方太极天皇大帝的战书呢,”她将信递给谌母,“他令我在一个时辰之内,亲往灵霄殿向玉皇和王母请罪,否则,他便要率他的五极战神前来血洗我上元天。”

    谌母愕道:“玉皇登天帝位,最不甘的应当是西皇才是,却为何反是西皇出头,来打我上元天?”

    “太极天皇大帝一向残忍好杀,自命不凡,”上元夫人笑道,“东皇退位,他虽然知道自己当不了天帝,却只盼天界重回以前四御分治的局面。只是他没想到,一向排在四御之下的玉皇,如今却扶摇直上,成了新的天帝,他如何会甘心?然而,此事出自元始天尊之命,他也不好公然抗拒。现在,他明着是替玉皇和王母出头,其实不过是想借此展示一下自己的战力,好给玉皇一个下马威罢了。”

    “他这是觉得夫人好欺负呢。”

    “他要自取其辱,也就怪不得我了。”上元夫人拿起太微分景剑,冷笑地站起身来,“且等我布下分天之阵,再去让他知道,我上元天中虽然尽是女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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