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钱大方他们离开之后,这些人便入得大堂,向韩艺行得一礼。

    “在下屈中怀,冒昧拜访,打扰之处,还望韩尚书见谅。”

    其余几人也都是神色恭谦,彬彬有礼。

    要知道以前这些贵族视韩艺于异类,见了面都不愿去正视,一般都是斜目瞟两眼,而如今这种情况正在慢慢改变,韩艺正在被一些贵族所认同。这个就是因为韩艺的那些政策,刚刚出来之时,看上去标新立异,令这些传统贵族无法接受,而如今哪些政策正在慢慢呈现出得好得结果,他们也开始理解,再加上韩艺官越做越大,百姓都很拥护韩艺,他们也没法站在高处俯视韩艺。

    “有礼!有礼!”

    韩艺微微拱手,又伸手道:“各位请坐。”

    随后他们又与郑善行相互行礼,这才坐下来。

    韩艺问道:“不知各位造访市署,是为何事?”

    屈中怀就道:“我等来此应该与方才那些商人来此的目的一样。”

    “腌菜?”韩艺似乎不敢确定。

    屈中怀点点头。

    韩艺略显诧异道:“可是据我所知,你们一直以来对于买卖之事,都是嗤之以鼻,怎么今日。”

    屈中怀道:“非也,非也,我们并非是对买卖之事嗤之以鼻,其实我家里也都做买卖,出售粮食,从事迹换取所需品,自古以来,哪怕是是圣贤之士,也皆是如此,我们又怎会厌恶买卖之事呢?我们只是认为义重于利,不喜欢那些唯利是图之辈。如郑主事这种商人,我们也是敬佩的很。”

    郑善行谦虚道:“过奖,过奖,在下不敢当。”

    是黑是白,皆由你们说了算,我还能说什么!韩艺见过太多的贵族,生得是人模狗样,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只不过心里都看不起人,很玩味的笑道:“也就是说各位对于腌菜买卖感兴趣?”

    屈中怀等人皆是点头。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小伙道:“非但如此,我们其实一直都在研读韩尚书的经济学,并且从中受到不少的启发,我赵家早就在学习韩尚书经济学中的管理思想,采取了雇佣制度,管理自己的耕地,合理分配人力,并且合理利用耕地资源,养一些家禽。”

    又有几人开始阐述自己对于经济学的理解。

    从他们的话来看,他们还真不是在恭维韩艺,他们是真的在学习,只不过他们看重的是生产,是管理,而不是倒卖,而且他们说话的时候,显得非常的兴奋,这令人韩艺非常的震惊。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也出现过资本主义,宋明时期都出现规模化作坊,但是,只在发达城市出现过,乡村是从未出现过资本化的现象,几千年来,乡村都是延续着小农经济,直到新中国成立后。

    而这些人可都是乡村里面的大家族,不是生活在长安城内的。

    韩艺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影响到乡村地区了。

    这对于他而言,也是极大的鼓舞,于是收起自己那小心眼,积极的跟他们聊了起来,发现他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开明一些。

    其实贵族是最不迂腐的群体,他们更容易的接受新的事物,因为他们的思想是自由、开放的,毕竟魏晋南北朝时期,贵族跟皇帝是平起平坐的,没有人可以约束他们的思想,春秋时期也几乎是贵族在推动变法,在求变,只是说他们自己的原则,有些东西,是坚决反对的,这是他们立足之本。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迂腐份子,但是迂腐也是说明他的思想自由,因为他们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乞丐倒是想迂腐,可他没有迂腐的资格。

    在贵族的年轻一代中,又不少人已经开始接受了新得思想。

    他们之所以看重这一回的腌菜买卖,不是说对于这个很感兴趣,或者他们认为这里有极大的利润,而是他们也想试一试,长安的改变他们都看在眼里。原本郑家在长安算不得富裕的家族,因为郑家的大本营是在荥阳,在关中地区没有多少土地,而如今郑善行一人的财富,比长安郑家所有人加在一起的财富还要多,走在街上,十个里面有五个穿得是自由之美的服侍,他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也都认为,如果再不改变,就可能会被取代。

    他们虽是老派贵族出身,但是他们思想上的转变,让他们靠向以韩艺为首的新贵,推崇商业,推崇贤者六学,因为事实说明一起,儒道之学并不能使人致富,但是贤者六学可以。

    比起钱大方他们而言,屈中怀等人更多是向韩艺取经,他们是新人,很多地方都弄不清楚,韩艺也一一为他们解释,比起方才有耐心多了,倒不是因为他们是贵族,而是因为他们推动乡村的资本化进程,因为韩艺的政策是反小农经济化的,他从来没有赞成过小农经济模式,他积极得在转变这一点,这就需要他们这些新贵的支持。

    谈了一个多时辰,方结束,整个过程都非常的融洽。因为他们这些贵族都表现的非常谦虚,不耻下问,韩艺自然也不会跟他们计较以前的事。

    等到他们走后,韩艺轻轻出了口气,又摇摇头道:“这真是没有想到啊!”

    郑善行呵呵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这些高门大姓又不是圣人,他们吃得也是五谷杂粮,也向往富裕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向来就看不起我,而如今却上门求教,难道我不应该感到诧异吗?”

    “这都是一两年前的事了。”郑善行笑吟吟道:“如今外面的人可都认为,跟着你混,哪怕给你当马夫,也胜过做地主。”

    “真的假的?”

    “骗你作甚。”郑善行道:“像陶土、钱大方他们这些商人就不说了,就连你们凤飞楼的杜祖华、熊弟都成为长安有名的富豪,可他们以前是干什么的?这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你不信你就去外面招马夫,只怕不比参加科举的人少。”

    韩艺呵呵道:“看来今后想跟我一块吃饭,得先给钱。”

    “你可不缺这点钱。”

    郑善行哈哈一笑,又道:“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方才来得可都是年轻一代,但也都过了弱冠之年,当他们成婚之后,可能要面临着分家的境遇,他们家族是有钱,但是一旦分离了,财富就会变得很少,他们也得想办法扩大家业,要么就兼并土地,要么就是入仕,可是兼并土地是违法的,再加上你的雇佣制,导致百姓更加愿意将土地租借给商人,然后去作坊工作,而非去给人当佃农,入仕也不能够马上积累财富,如今商业发展的这么好,他们选择商业,其实合情合理。”

    韩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你应该早跟我说这些。”

    “你料事如神,我以为这都在你的计算之内。”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郑善行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就说说那一失之外的九百九十九得吧。你真的打算从金行贷款,先去凉州将作坊建好?”

    “我都说出去了,这还能有假?”韩艺道。

    郑善行好奇道:“可你为何这么做?我还没有听过,先将作坊建好,然后再等商人去,一般不都是商人自己去建么。纵使你想要将这工程全部揽下,那也得等到与商人签订契约之后,再去建,犯不着这么着急。”

    “我这不是赶时间么。”

    韩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吐谷浑的情况,我也跟你说过,他们必须得靠盐来恢复经济,或者从盐的贸易中,从我们中原获取他们缺乏的商品,咱们是能够慢慢来,他们可等不了了,这盐制好,马上就会运来中原,如果我等商人考虑好之后,在晃悠悠去那边建作坊,这得要多久,我干脆先建好了,他们去了就直接能够开工,反正这买卖只要用心做,一定不会亏的,一来少,二来需求量会越来越大,因为一旦水路交通发展起来,这需要非常多的干粮,那边可还有海运在发展。”

    “原来如此!”郑善行笑着点了点头,韩艺做事永远都是走一步,看五步,这也是他成功的原因,又问道:“贤者六院那边的情况如何?”

    韩艺呵呵道:“还算是不错,报名的人挺多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够考得上,我还真希望能够找几个被埋没的算术天才,目前户部太需要这方面的人才了,不然的话,什么都得我来做,我得累死去。”

    “看来我跟张侍郎并未帮到你太多忙。”

    “我可没有这么说,这是两回事,因为就财政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数据,儒道思想不管用,我作为户部尚书,要是重义不重利的话,那我天天得想办法给你涨工钱,财政迟早会给我败完的,如果想要将财政管理好,需要一个非常详细的数据库,而这就需要这方面的天才。”

    郑善行点了点头,如果一个家,让君子管钱,那能管得住钱么,君子怎么可能会在乎这柴米油盐的小钱,但是这积少成多呀,又道:“你这一期的大唐日报可是看着吓人呀,这么多重要消息同时发出,只怕大家一时半会都还无法消化。”

    “我倒想一步步来,可是时机到了,硬着披头也得上啊!”韩艺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我回来这么久怎么没有看见卢公子,我还想感谢他夫人为无衣接生了。”

    郑善行道:“卢兄就在西市呀,我方才可还见到他。”

    “是吗?他来西市买东西?”韩艺好奇道。

    “你不知道卢兄在西市开了一家药铺么?”

    “不太清楚!”韩艺摇摇头,又惊讶道:“他干嘛来西市开药铺,难道在我北巷不好么?”

    郑善行哈哈一笑,道:“你北巷才多大,租金又贵,而西市地方可比你北巷多了,随着商人越来越多,连南面的那块空地都建了商铺。”

    韩艺道:“也就是说卢公子开了一家大药铺。”

    郑善行点点头,道:“你与其在这里问我,何不与我一块过去看看。”

    “走吧!”

    二人出得市署,来到西市大街上,只见这人来人往,比以前最热闹的时候还要热闹,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买卖,不是什么都自己做了,这只能说长安是京都,这里的工商业发展的最为迅猛,大家赚得是货币,而不是粮食,也没有空在家编制草席,都上集市购买。

    这也是韩艺向商人保证的,如今正一步步实现。

    “哇!你们自由之美的衣服卖得挺不错的呀,你看这街上,很多人都是穿着你们自由之美的衣服。”韩艺一边走着,一边朝着郑善行笑道。他回来之后,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去北巷都走专用通道,生怕被钱大方他们给缠住,一直没有留心,今日来得时候,马车都是直接停在市署门口的,因为赶时间啊。

    郑善行笑道:“这还得多亏你。”

    韩艺疑惑的看了眼郑善行。

    郑善行道:“这都是因为你那一套流水线模式,如今许多百姓都跑去作坊工作去了,但是宽袍大袖可不适合在作坊做事,而且以前也没有流水线工作,并没有适合这方面的服侍,反倒是我们自由之美那种较为紧身的服侍非常适合在作坊工作,而且,我们制衣坊的人,早就为自己量身订做出一套适合流水线的服侍,你现在看街上穿着我们自由之美廉价服侍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作坊工作的。”

    韩艺笑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了。”

    服侍这东西,可不是圣人做出来的,只是说根据一个民族习俗而形成,久而久之成为传统,但是如今工人阶级开始发展起来,那自然而然就会出现一种适合工人的服侍,这是很正常的,也没有人刻意去这么做。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往新西市行去,这新西市就隔着一条街,因为西市的地方是早就划好的,不可能往外扩张,肯定还是在一起的。

    转过一个弯角,郑善行就指着街对面的一间有着三四百平米的大房道:“那便是卢兄的药铺!”

    韩艺惊讶道:“这么大!”

    郑善行只是笑了笑。

    来到卢家药铺,那看门的伙计迎了上来,赶紧郑善行与韩艺给请了进去。

    来到里面,这规模绝对是民间第一大药铺,也只比皇宫的药房小,只见许多郎中正在为病人开药,也没有去一样一样抓药,都是一包一包的拿给病人。

    “有点意思啊!”韩艺看得一笑。

    “二位贵客上门,卢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只见卢师卦从内屋行出,连连向二人拱手。

    二人回敬一礼。

    卢师卦又向韩艺道:“韩小哥,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韩艺笑着点点头,又左右张望了下,道:“卢公子,你这药铺的规模还真是大啊!”

    卢师卦呵呵笑道:“这可都是托你的福!”

    “此话怎讲?”韩艺懵逼道。

    “里面说,里面说!”

    卢师卦先是将二人请进内屋,这内屋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但装潢陈设倒是比较朴素,非常符合卢师卦的风格。

    卢师卦先是为二人倒了一杯茶水,坐了下来,才道:“要不是韩小哥你的影响,我只怕也没有想到开这么一家药铺。”

    韩艺笑道:“我这回回来老是听到这种话,可我就不知道我到底干了一些什么。”

    卢师卦哈哈一笑,随后又道:“敢问韩小哥为什么自由之美的衣服比较便宜?”

    韩艺道:“那是因为出货量大,而且有完整的生产线,可以薄利多销。”

    “道理是一样的!”卢师卦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在北巷开的药铺,跟以前的药铺没啥两样,这药可都比较贵,可是这药铺关乎性命,那究竟是以盈利为主,还是以人命为主呢?”

    韩艺皱了皱眉道:“这个还真不好说,这卖药跟卖衣服毕竟是两回事,若是百姓买不起,可能一条性命就没有了,可若是亏本卖,迟早会关门,这个就还得看情况去。”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许久。”

    卢师卦道:“直到我想到将自由之美的模式应用到药铺上来,以前采药得上山去找,但是这能采多少药,这样的话,药品就非常少,因此就贵,如果药品多的话,自然就便宜,而且,如今郎中缺乏,我又在民安局就职,不可能天天待在这药房。

    因此我跟我爹商量了一下,在我们卢家的一些田地、山林中专门种植一些药物,然后再学着你们流水线的模式,先将一些百姓常常需要的药物先配制好,然后直接送到药房来。如此一来的话,一些常见的病,就不需要我天天守在这里,我只需要根据自己的经验,以及师父所教,配置一些药物,再请一些有些经验的郎中,病人上门,就可以根据病情直接拿药,不需要非常医术非常高超的郎中。”

    这不就是后世的药房么。韩艺呵呵道:“卢公子,你隐藏的还真是够深的,你要做买卖,那一定会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商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郑善行摆摆手,道:“卢兄要是为了赚钱的话,只怕是想不到这一点。”

    “也对!”韩艺呵呵道。

    郑善行这话很对,卢师卦之所以走这一条路,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将药卖得更加便宜一些,尽量让百姓都买得起药,其实他们二人都是如此,做买卖多半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百姓,这就是贵族情操,哪里跟钱大方他们似得,唯利是图。

    卢师卦看着郑善行道:“你就别恭维我了。”说着,他又向韩艺道:“韩小哥,你最近可真是出手不凡啊!”

    “别提了,头疼!”韩艺连连挥手,他不是谦虚,是真不想提,转移话题道:“对了,怎么没有看见你夫人,我这番来是准备答谢令夫人为内子接生。”

    “这你就见外了,你帮我了这么多忙,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嫂嫂不在么?”郑善行好奇道。这店其实一直都是柳琴在看,卢师卦可没有这么多空闲。

    卢师卦道:“她去东郊帮莲儿报名了。”

    “报名?”韩艺错愕道。

    卢师卦道:“你们昭仪学院不是开始招生了么?”

    “对对对!我---我只是没有想到---!”说着,韩艺苦笑得摇摇头,又道:“这事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卢师卦道:“跟你说一声,又能节省多少事?凡事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韩艺也知道卢师卦的为人,微微耸了下肩。

    正当这时,听得外面有人嚷嚷道:“卢公子,卢公子。”

    声音非常急切。

    卢师卦急忙起身走了出去,韩艺、郑善行相觑一眼,也跟了出去,只见是一个白面小厮,满头大汗,这小厮韩艺和郑善行都认识,乃是裴清风的书童,他一见到卢师卦,就急忙冲了上来,一边哭,一边喊道:“卢公子,求求你,快去救救我家公子吧。”

    卢师卦惊讶道:“裴兄怎么呢?”

    “我----我家公子被人给刺伤了。”那小厮说着一个劲的哭,看来情况不是很妙。

    韩艺、郑善行听得一惊,不禁相觑一眼,在这长安的地界上面,有几个敢刺裴清风的啊!

    卢师卦倒是一视同仁,才不管你是谁,立刻吩咐助手拿上家伙,急忙忙跟着那小厮出去了,。

    韩艺、郑善行非常好奇,于是也跟了出去。卢师卦出得药铺,就直接上了裴家的马车。而韩艺与郑善行则是赶往市署,准备坐马车追过去。

    “韩大哥,韩大哥!”

    这刚刚来到市署大门前面,忽见小野急忙忙跑了过来,神色也是非常着急。

    韩艺紧张道:“小野,你怎么来呢?”

    “不好了,韩大哥,倾城姐她---她---!”

    “她怎么呢?”

    “她要自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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