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中原极热过去,天气转凉,而七月的西凉却正直酷暑,炎热难当。

    已经在关外囤积数月的蛮军终于在这一天开拔,如潮水一般朝着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门户发起了进攻。

    人军的守将唤作浮承天,是武王浮三千的义子,蛮军压境,朝廷如梦初醒,让信使一路加急,连连跑死了五只上好的骏马,飞奔于西岭关。为的不是带来援军,亦不是给出什么奇策,而是封了浮承天一个神将之名,便又急匆匆的返,似乎生怕西岭被破,殃及池鱼。

    武王坐镇西凉多年,手上的能兵悍将数不胜数。

    只是在面对再次聚齐百万之众的蛮军,依然显得是蚍蜉撼树。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那位武王殿下依然龟缩在西岭关中,没有半点露脸的意思。

    反倒是他的义子,修为不过问道的浮承天领军冲杀,在西岭关外与百万蛮军厮杀了足足五个时辰。

    从日出到日落,从清晨道傍晚。

    浮三千手中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后只剩的十万精兵,终于完全被多如潮水一般的蛮卒所吞没。

    诺大的西岭关前,满地尸骸,浓郁的血气堆积了成了雾霾,在战场之上久久不散。

    夕阳投射出最后一抹猩红色血光,照耀在西岭关上。

    仿若要最后再看一眼,那座已经屹立了千载的关隘。

    关上的鼓声停了下来,最后一名固守被蛮军带来的龙隼射杀。

    浮承天一刀斩下眼前一位蛮军的头颅,炙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浇灌了他的身子。

    那血,让他愤怒,让他疯狂,亦让他绝望。

    他沉默着站起身子,周身弥漫的杀意让蛮卒们不敢妄动。

    他环顾四周,除了他,十万大军尽数倒在了这西岭关前。

    “呼!”

    “呼!”

    “呼!”

    浮承天喘着粗气,他的手已经开始打颤,已经渐渐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他目光最后停在了那座如今已是空无一人的关隘上。他知道,那里面应该依然还坐着一个老者,他应如往常一般,尚还在饮酒。

    他总是这样。

    自从数载前,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变得贪生怕死,变得沉迷杯中之物。

    这世上似乎除了酒,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再有半点兴趣。

    浮承天曾经无比崇拜那个男人。

    他如山川一般巍峨的背影,曾是西凉百姓最可靠的城墙。

    他手中的大戟,曾是令蛮子们闻风丧胆的噩梦。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懦夫,世人说他不忠不仁,浮承天亦是这般认为。

    为此,他手下许多追随他多年的老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

    可浮承天没有。

    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即使只是义父,但在浮承天的心中,浮三千就是他的父亲。

    他留了下来,领着最后的十万大军与蛮卒做了一场必死的决战。

    这当是,为自己的父亲,还西凉百姓的债吧。

    他这么想着,周身仅余的灵力奔涌而出。

    “杀!”他发出一声怒吼,长刀之上寒芒乍现。周围的蛮卒在那时被他的气势所骇,下意识的便要退后,可浮承天毕竟是问道境的大能,即使将死也绝非一般蛮卒所可以躲避的。

    他的刀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那蛮卒的声线,眼看着就要斩落他的头颅。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生生的定住。

    一道鲜血便在此刻自他嘴角溢出,他的头极为艰难向下看去,胸口处不知何时已然被一支利箭所洞穿。

    他的身子在那时跪下,周围的蛮卒们见状纷纷涌来,手中的刀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将他淹没。

    浮承天没有头去看,究竟是谁射出了这取他性命的一箭。

    他只是瞪大了自己的双眼,透过那些刀剑的缝隙望向那座关隘,他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那破旧的城墙,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父亲,孩儿去了”他发出这样一声无人能听清的呢喃,脑袋终于无力的垂下,再也不会醒来。

    拓跋元武,再次走到了队伍的前方,他的身旁站在四位星殒。

    他们分别是南破听、完颜左应、铜驱象、突骨吕。

    曾经,拓跋元武说过,圣子是天神的代言人,对其信仰坚定之人,在其光辉之下,可得永生。

    蛮族中大多数人对其多少有些怀疑,但那一日群龙无首的蛮军到永宁关后,不出数日,这几位他们曾亲眼看着死在他们面前的星殒,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于是他们收起了自己心底仅有的疑惑,对于那些圣子的崇拜更是狂热起来,以至于西岭关一战,诸人悍不畏死,只求能得圣子垂怜。

    “西岭一破,人族再无与我们抗衡资本。届时取下长安,坏了天人运数,我主便可再次降临人间。”走在队伍前方的拓跋元武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在那时同样浮现在他身旁四人的脸上。

    “人族、蛮族、妖族。这些卑微的爬虫,忘本的豺狼,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铜驱象瞟了一眼身后那些一脸狂热的蛮军如此说道。

    而为首的五人脸上的笑意,在此刻变得愈发诡异。

    他们领着大军开始向着西岭关挺进。

    这座护佑了人族数千载的关隘,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他的城门敞开,周围躺着密密的尸首,关上的某些地方还燃着烈火,一副破败之境。

    但笑容满面的拓跋元武却忽的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忽的收敛。

    身后的大军也随即停下,一脸疑惑的望向那关隘的方向。

    那时他们看清,在黑暗中的城门处,有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那是一位老者,毛发皆白,形容邋遢无比。甚至周身的衣衫上还有些酒渍,可他目光却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是方才从千年万年的沉睡中醒过来一般,他手的大戟亦是那把寒光闪烁,即使在这般漆黑的夜里,相隔百丈,诸人亦能感觉到自那戟刃之上传来的寒意。

    终于,来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十丈处,他停了下来,手中的大戟一落,稳稳的插入地上。那一下用力极大,以至于那些蛮卒都能感觉到似乎大地也在那时抖了一抖。

    “阁下便是武王浮三千吧?在下拓跋元武,久仰!”拓跋元武拱手说道,脸上的笑容和煦。

    但那老者却并没有半点与他交谈的意思。

    他自顾自的环顾四周,目光冷冽。

    他扫过那满地伏尸,那是追随他多年的将士。

    他将他们此刻的模样都记在了心里,他想着若是能有来世,定当一一谢罪。

    他的目光流转,最后停在了不远处,那致死依然握着手中长刀的身影之上。

    那把刀,他认得。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他的东西。

    他依稀记得,当时那个少年,紧紧拽着那把刀,满脸红光的告诉他,他要做和他一样的英雄,用这把刀护佑西凉百姓。

    他做到了。

    老者这般想到,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终于有了某些事物开始涌动。

    他在那时抬起头,望向星空。

    他对着那颗名为紫薇的星辰,说道。

    “夏侯昊玉,你说,为救社稷,死伤难免,我信你,于是手染百万鲜血,为你出生入死,打下这大好河山。”

    “你又说,蛮乃大患,西凉是中原门户。我亦信你,于是领着大军,远离长安,为你镇守西凉近百载。”

    “可你又说,万世基业,破而方能后立。我不信你,亦不敢信你。可你为帝王,我为臣子。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报。于是这不忠不仁的骂名,我为你担了数十载。将这曾经弟兄们舍生忘死为你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今天,如你所愿,远云被破,我一兵不发,永宁失守,我亦作壁上观,甚至我儿死于乱刃之下,我依然自饮自斟。”

    “只是你让我再去北地,与你再铸万世基业。我却是不敢,我还你当年的知遇之恩,却欠下百万人命。”

    “这债得用我的命来偿。”

    言罢,他手中大戟一横,头顶星辰猛地亮起,一道星光射下,他衣衫飘零,面容冷峻。

    他一人一戟立于关前,身前是百万蛮兵,身后是残垣断壁。

    “大魏儿郎,宁死不降!”

    他一声暴喝,声如黄钟大吕,划破夜色,涌动云海。

    “杀了他。”拓跋元武的脸色一寒,如此说道。

    他身后的百万大军在那时发出一阵嘶吼,呼啸着如潮水般涌来。

    浮三千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那般真切,犹若孩童。

    他仿若又到了百载前,大魏五王十三候俱在,他们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他的手在那时缓缓张开,像是展翅的雄鹰,又像是在拥抱着大魏盛世的美梦。

    北地,北岚城,晋王府邸。

    一位男孩忽的从沉睡中惊醒,他坐起身子,脸上是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冷峻。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惆怅。

    他这般看着,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直到许久之后。

    他终于从某种思绪中醒来,那时他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随即神情变得肃杀与决然。

    那一夜,武王战死,西岭被破,蛮军入关。

    那一夜,天道崩坏,大魏气数散尽,穹顶之上,电闪雷鸣,似有天神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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