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筱不是不相信裴锦程的话,而是他此时说话的这种姿态和语气总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古怪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总觉得这两个字,只是模糊的界定,模棱两可的感觉。

    但愿是她多想,她也愿意相信裴锦程的人品。

    叶筱时不时的回过头和那边的孩子保持互动,申璇看懂了叶筱摸着心口拍拍的动作,那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但叶筱笑容温婉柔和,让人心间暖泉缓流,她也能猜到那是让孩子们安心的意思。

    聋哑孩子?

    叶筱现在在做志愿者?

    因为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所以她才会做这些事吧?

    那个孩子流掉的方式很惨烈,申璇都不敢去回想,一个女人到底是有多狠心才敢拿刀扎向自己已孕育了生命的肚腹?或许换一种方式来说,一个女人到底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

    而面前的叶筱仿如初见,淡淡的,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会忽略她的存在,同样如菊如茶,却不如秦非语生得美。

    可是这样的女人就是不那么惊艳,偏偏耐人细看,细细的看,越看越像有一股温泉一点点的往你心尖儿上流,舒服得很,一个看着几个聋哑孩子那么温柔细致的眼神的女人,那个时候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才做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定?

    申璇连问也不敢问,其实她也不该问,那时候她还是裴家的人,当家主母,却一门心思放爷爷身上,连弟媳遇到那么大的事,都没有好好的去关心和照管过。

    如今听着叶筱和裴锦程的对话,显然叶筱很想和裴家彻底脱离关系,可申璇明明记得以前叶筱总是站在裴锦瑞的身边,一偏首过去仰头,满眼满眼都是爱慕和崇拜。那时候的叶筱,一定是爱惨了裴锦瑞吧?

    叶筱应该不是爱慕虚荣的女人,否则怎么会知道自己怀了裴家第一个男嗣之后狠心流掉也要脱离那座豪门,而现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叶筱的家境条件一般,多少女人想借孩子在那样一座豪门稳固自己的地位,而且就算那个男嗣无法继承家主之位,以后是二房的当家也是享不完的人间富贵,孩子有那么好的未来,她居然也舍得。

    那时候的叶筱,一定是恨惨了裴锦瑞吧?

    “小筱,你还要在马赛几天?”申璇好奇的问。

    “我们明天要去马赛几个有名的景点看看,而且这几个孩子特别喜欢画画,我们在一个景点一呆就得一天。不过暑假嘛,我们有时间。”叶筱如实回答,眼里清水般明净。

    裴小单看了看叶筱,心想,为什么认识妈咪和爸爸的姐姐阿姨们个个都这么万紫千红,五光十色呢?

    看来自己以后的女朋友想要不万紫千红,五光十色都很困难了。

    裴锦程一直没什么话,那样子看起来很像太太正和闺蜜聊天,丈夫和儿子在一旁很绅士的应酬着,也不打扰她们。

    叶筱目光一直往孩子那边瞟去,直到看到他们吃完,才站起来跟申璇和裴锦程道别,还主动跟裴小单用孩子俏皮的方式说拜拜。

    叶筱拿走自己没有喝完的饮料,走过去,一个孩子拿着一个还没拆开的汉堡递给她,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她,做了一个“吃”的动作,她伸手接过汉堡,伸手抱了抱孩子,在她的额上亲亲一吻,拿着汉堡和饮料领着一帮孩子走了出去,路过外面玻璃落地窗的时候,叶筱还大方的拉着身边小孩的手跟申璇他们挥手,那群孩子都抬起手来跟他们挥手,张嘴say-bye。

    裴小单兴奋的摆着手,等他们都走远了,裴小单望着申璇,“妈咪,以后有这么多的小地弟小妹妹给我玩就好了。”

    申璇差点呛到。

    玩?

    裴锦程从看到叶筱后便很少说话,申璇发现,他甚至有些走神,可她却没有开口问为什么。

    电影院里,裴小单被安排坐在裴锦程的左边,申璇坐在裴锦程的右边。

    申璇是想跟裴小单一起坐的,让儿子坐腿上也行,但裴锦程说小孩子自己坐看得见,而且裴小单旁边有小朋友,孩子不能太溺爱,应该让他学会与自己世界里的人一起玩,等会看到不懂的地方,孩子在一起还可以交流。

    申璇有些无语,裴小单才三岁还差四个月才三岁,怎么和人交流看不懂的?问大人不是更好?

    裴小单在自己的电影世界里目不转睛。

    裴锦程也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转睛。目光转睛且弯着嘴角的靠在椅背上,一派悠然自得的看着申璇的侧脸,他的头故意往后一些,她便没有发现似的手里拿着冰淇淋,时不时的舔一口,咬一口。

    裴锦程有时候想想,人活一世,还不如一支抹茶味的冰淇淋呢。

    其实看不全她的侧脸,看得最多的是她的耳朵。

    电影院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时而五彩斑斓,他的心情也随着那些灯光开始变化。

    申璇拿着冰淇淋,觉得耳根子烫得不行,身后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烤得她半边脸都火辣辣的。她只能一口一口的吃着冰淇淋,突然很想把儿子拖到中间来坐着,否则她紧张得不行。

    她担心这一个冰淇淋吃完了又吃什么,可不能吃爆米花,她得渴死!

    裴小单无论看得有多认真,裴锦程和申璇都没有看进去一帧画面,一个把女人的侧颜当电影看。一个把荧幕当镜子看,想看看自己身后有没有什么怪物,但又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那怪物就会把她吃掉。

    裴锦程当然想把申璇吃掉,如果电影院被他包下来的话,他不介意就在这个地方就她狠狠的吃干净,骨头都得咬碎了吞下去。

    申璇最终受不了后面一团火似的目光,站起来走了出去,叮嘱裴锦程看着小单,她上个洗手间。

    不是想上洗手间,她只是想出去躲一躲,透透气,哪怕肆意的呼吸一下也是好的。

    出了影厅,申璇又去买了个冰淇淋,坐到休息区开始吃,这次买了蓝莓味,有点酸,可以让她泛点唾沫,不至于那么口渴。

    蓝莓的冰淇淋凉凉的沾着舌尖,钻进口腔,软软的开始融化,咽下去,喉咙里冒烟的感觉总算压下去了一些。申璇第二口冰淇淋还未咬下。

    手腕已经被人捉住往上拉,她惊的抬头看过去,自己买来才吃了一口的冰淇淋已经被男人轻巧的咬下了一口,而且一副大方坦然的赞叹冰淇淋的口味不错,还顺带夸了她会买东西。

    非但如此,他的手指还朝着她的嘴角伸来,指肚压过唇片,像是揩去了一些什么,他悠悠一叹,旋即弯了嘴角,“真馋。”

    软声轻责?怎么听着是让人觉得得发腻的感觉。

    申璇心下抖了抖,连大声的话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咬了咬牙,“你把小单一个人留在里面了?”

    他又拉起她的手,吃着她手中的冰淇淋,耸了一下肩,“我们就在外面,难道还会丢?”

    申璇手上一用力,从裴锦程手中挣脱,把冰淇淋的主动控制权重新掌握到了自己的手上,这人还是不要和他说话,不理他的好,说的话会让人气死。

    这么小的孩子,不怕丢?

    不过看看影厅的位置,休息座就在外面,门一打开人从里面出来就能看见,更何况吃个冰淇淋能吃多久?

    她方才那种心态,真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裴锦程就坐在申璇椅子的扶手上,那姿态虽然略显散慢,却又说不出的优雅,他低头看着吃冰淇淋的女人,方才压过她唇片的手指伸进嘴里,舌尖一裹,夹着她的气息,真甜。

    还在回味车子里的那个吻,而且自从那个吻后,这女人明显不如以前淡定,甚至撕掉她婚纱那天照样吻了她,她也不是方才那样的反应。

    申璇是无意抬头看上去,正好看到裴锦程的动作,这下子她的脸已经无处躲藏的红了!

    “你真无耻!”

    裴锦程像是受了莫大冤枉一般,双手一摊,“阿璇,我做什么了?”

    “你!”申璇站起来,从位置上逃离,以后她要一个人带着儿子出来看电影,再不同这人一道了。

    裴锦程看着申璇匆匆进入影厅的背影,眼角笑意飞扬。

    他原本就生得一张雅秀精致的面庞,几年过去,岁月只在描绘他唇角和眸色中将讳莫如深的色彩下笔更重了些,其他的,他站起来依旧身姿挺拔如松似柏,步履抬起,行走间亦依旧是倜傥卓然。

    申璇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裴小单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电影里的冰雪世界。直到电影结束,没吃过一粒爆米花,没要过一支冰淇淋,方才申璇在电影院里吃的那支,其实是给裴小单买的。

    看完电影,裴小单就开始了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说到最后,裴小单说要去南极,要去北极,要去建一个冰雪王国,给未来的女朋友住。

    裴锦程白了裴小单一眼,“你是想找个企鹅当女朋友,还是想娶个白极熊为妻?”

    ................

    坐上车后,申璇刻意坐到副驾驶室后的座位。为的就是不让裴锦程从后视镜中看她,“锦程,等会你把我送到中午吃饭那里吧,我车还在那。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了,不用麻烦你送我们了。”

    裴锦程怎么会听不出来申璇的话外之音,不过是因为儿子在车上,她才说得如此委婉,如果儿子不在,她怕是要冷声冷气的说,“你别跟着我们了,我们要回去了。”

    呵!

    她想什么呢?

    “阿璇,晚上晚点睡吧,如果明天起来晚,你再把事务跟秘书安排一下?”

    “为什么?”

    “爷爷和生叔晚上的飞机到这边,他特别想见你,而且也想小单了,不过.......”裴锦程语速很慢,语态诚恳却又无奈,好象左右为难的那个人不是申璇,而是他。

    为什么会是裴锦程为难?当然是他为难,瞧瞧他那样子,虽然风雅绅士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和前妻商量接机事宜,偏生他们现在关系特殊,他不能强迫她,也不能给她提任何合理的要求,他甚至没有说出一起去接机这样的话。

    他只是把老年人的心态剖析了一下,然后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申璇。

    多么委屈的表达,我并不想你为难,只是爷爷来了,他想你,也想小单,如果你方便的话,见一见,当然,你觉得不合适也没关系。我和他说就是了。

    申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锦程说话才不会这么绕。

    如此一说,她还能抱着小单好好睡觉,不让爷爷看孩子吗?

    这个死男人!

    申璇心里真是这样骂的,若不是儿子在,她可能会忍不住骂出口。

    “我就不去了,你带小单去吧。”申璇冷冷回道,其实她很想去,见见爷爷,远远的看看也好的。

    裴锦程握着方向盘手一紧,这女人!

    裴小单本来听说太爷爷来了就有点兴奋,但因为爸爸和妈咪在说话,所以他不能打断,这时候听见妈咪说不去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不顾车子还在开,翻过身就骑在申璇的腿上,搂着她的脖子,心里也开始发慌,“妈咪,为什么让爸爸带小单去,妈咪为什么不去?”

    申璇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妈咪还有些事。”

    “那我和爸爸去帮妈咪做事情好不好?我们做好了再一起去接太爷爷。”

    “阿璇,我们一起去吧。”还是裴锦程提了出来,这女人越来越犟了,一点激将法都用不得。真是愁死人了。

    申璇没说话。

    “妈咪,我们一起去吧,太爷爷是想我们两个,又不是只想小单一个。”裴小单瘪着嘴哀求,过一阵想起什么似的,马上又道,“爸爸可以不要去,太爷爷不想爸爸,我们一起去。”

    裴锦程这次没有重重踩下刹车,而是停下车后才阴沉着脸转过来,“裴小单!请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你的措辞!”

    申璇和裴小单统一战线,心里藐视道,还措辞呢?在裴小单的世界里,只有“错词”,没有“措辞!”

    果然,裴小单理直气壮的转过身与爷爷抗战,“爸爸,小单没有说错字,也没有说错词!”

    裴锦程扶了下额头,轻轻吁了口气,这小子是在跟他装蒜吗?“裴小单,太爷爷过来,爸爸能不去接吗?”

    “可是你说了,太爷爷想妈咪和小单,没说太爷爷想爸爸,爸爸总是教育小单,要尊老爱幼,顺了太爷爷的心愿也是尊老。”

    裴锦程一张脸黑得快烧焦了,古云养儿防老,他这儿子养来干什么?他这是养来专门背叛他!挤竞他的!克他的!

    这是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现在好了,有了娘不要爹,居然想搞分化,难道他还想搞两个政-党不成?

    裴锦程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裴小单,眸光里淬了寒刀似的。

    裴小单心知完蛋了,爸爸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看清局势后,裴小单重新坐好,乖顺的低下头,须臾后又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裴锦程,“爸爸,太爷爷其实是很想你的,只是他是一个像爸爸一样沉稳的男人,不喜欢什么都挂在嘴上而已。”

    车厢晨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申璇伸手顺了顺发,“那先送我回去换件衣服吧,穿着上班的衣服去接爷爷,总归不太好。”

    裴锦程呼了口气,一转身,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这儿子一定要天天带着才行,再这么让申璇一个人带下去,他这爸爸得下岗,别说复婚了,估计真的会赔了儿子又赔夫人。

    .................

    机场是一个不分时间段的场所,无论几点,只要有航班,就会有熙攘的人群。

    裴锦程左手抱着裴小单,让申璇让在他的右边,身高出众,一家三口站在接机口,就算不拿牌子,照样引人注目。

    裴锦程腕上有表,却时不时的偏头垂眸轻声问申璇,“阿璇,几点了?”

    每当这时候,申璇也有些紧张的抬腕看下表,“哦,还有十七分钟着陆。估计等爷爷出来,四十分钟差不多。”

    “我们应该稍晚一点过来,你站累吧?”

    “没呢,反正也没事,早一点又没关系。”

    “要不然我们去找个地方坐着等?”

    “不用了,提早几分钟到也说不准,如果停靠的地方离外面近,说不定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裴锦程感觉到,今天晚上,就接机这段时间,申璇跟他说话的口气比之前都好很多,她很紧张,还有些激动,她的情绪很多,但没有一种是在排斥他。

    他们像极了还没有离婚的夫妻。

    此时的场景,像极了远赴重洋工作的夫妻,多年没有归乡,一家人久未团圆,而这一天,家乡的亲人翻越千山万水而来,他们这对在异乡奔波的夫妻,早早的整理好仪容等在这里,正翘首以盼,等待那张熟悉的脸,等待那张脸出现在视线里。

    然后,挥手。

    然后,呼喊。

    然后,所有人目光交汇。

    最后,热泪盈框,相拥。

    被裴锦程问及多次,每一次申璇都抬腕看表,她没有反感,更没有厌恶,因为她也有些急,所以一遍一遍的报着时间,每次都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怎么才过了两分钟,不为久站抱怨,只因太想相见。

    申家爷爷和申家的人是来过马赛的,她在巴黎的时候,也去过。这几年都有往来,也总是视频聊天。

    而裴家爷爷,她离开g城有多久,就有多久没有见过。

    记忆中的老人银发贴着头皮,目光炯炯,不怒自威,手中佛珠捻动,便让人呼吸轻凛。

    记忆中的老人偶尔会在她跟前,轻轻的叹息一声,“阿璇啊。”

    那一声,是复杂的情绪和感情。

    当初她要走,爷爷留她,如今她却站在这里,要见一个以为永不相见,却又即将相见的人。

    晚上的马赛海风飞起,t恤外面再穿一件薄薄的线衫并不会热。

    鹅黄色的丝线衫,套在白色的吊带衫外,牛仔裤是浅色细脚,头发披着。

    前方的通道有人过来。

    裴锦程侧目看了一眼申璇。

    申璇弯起嘴角,抬手,朝着前方走过来的老人,挥了挥。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只是那口型,裴锦程看出来了,是“爷爷。”

    裴立依旧银霜雪发,比起三年前,更瘦了一些,却依旧双目刚劲炯炯,他走过来,步子一点也不似年迈的老人,步履沉妥稳健。

    申璇看着裴立走过来,越近越模糊,他朝这边伸开双臂,她以为他是想抱小单,可是当她的肩膀被温暖包围的时候,当她的后背被人轻拍慢抚的时候,当她听到老人颤颤的说了一句“阿璇啊.....”三个字的时候。

    她眼中模糊的泪才滚了出来,抱住这个出来就朝她伸开双臂的老人,泣声,“爷爷!爷爷!”

    裴小单被裴锦程抱着,压过身去,把妈咪和太爷爷的头都往自己怀里搂,“乖啊,不哭了,不哭了,晚上小单给妈咪和太爷爷讲故事,好不好?”

    因为一个孩子的突然加入,申璇破涕为笑。

    ...........

    申璇打了电话回去给nina,说有些事,晚点回去。

    裴锦程开着车,生叔坐在前排,裴立,申璇,裴小单坐在后排,裴立抱着裴小单不舍得松手。

    而回到裴锦程的别墅,裴立坐下来喝茶,申璇和裴锦程都坐了过去,裴小单则站在裴立边上,玩杯子,裴立总是忍不住抚一抚裴小单的背。

    三年未见,申璇看到老人看向裴锦程时的眸光凌厉,连说话的方式都比她离开的时候更具魄力了,看来爷爷的汞中毒已经彻底没事了吧?

    心里还这样想着,裴立手中的紫砂小杯已经拿了起来,放在鼻端轻轻嗅过,他看向申璇的目光格外慈宰祥,且又噙着笑意,“阿璇,你们哪天去办复婚手续。”

    申璇一惊!

    这是坐实了?!

    只见裴锦程笑得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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