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见归燕然满脸慌张,明明吓破了胆,但依旧毫无退缩之意,大声喊道:“有趣之极,我入山海之门已久,与凡人相斗,总在一合之内取胜,当真沉闷无聊,今夜机遇难得,便来试试昔日掌法吧。”他此时已将隐仙三峰功的内力驱逐干净,但却无心全力以赴,只想与归燕然试试旧招。

    归燕然心下忌惮,不敢有半分疏忽,严阵以待。

    这太乙神功大成之前,曾发誓窥尽天下掌法,但凡识他之人,皆称他为‘太乙天煞掌’,太乙有“宇宙”之意,便是由于他精通万般掌法,也是一位研习掌法的宗师,如今世上掌法无数,但大多脱不出他千年前所创下的格局,他见归燕然费尽心思,使出种种掌法,见猎心喜,忍不住技痒,走上一步,说道:“先瞧瞧我这招‘燃灯古佛掌’!”

    只见太乙双掌合十,陡然一振,动作仿佛钻木取火一般,归燕然惊觉身旁空气炽热如火,急忙张开双臂,旋气成风,借力朝后躲闪,原先站立之处忽然“虎”地一声,大火飞腾,红光刺眼,一团大火球陡然炸裂开来,归燕然接连拍出劈空掌力,总算才将热气逐走。饶是他侥幸逃脱,额头上汗水直流,心想:“他这无形火焰掌法,与大哥的‘无形逆鳞掌’好生相似。”

    太乙说道:“我这一掌,并非转变内功阴阳,以纯阳内力发功,而是以劈空掌力摩擦空气,激发爆炎。不错,不错,你既然能躲开我这一掌,便接我下一招‘南海冰山掌’!”又是凌空劈掌,归燕然全神贯注,也没察觉有掌风击来。突然间如坠冰窟,只觉体内真气似被冻结,他大骇之下,全力运功,以张君宝所传真火之气融化体内寒气,虽然脱险,但心头剧痛,忍不住抚胸倒飞出,逃出老远。

    太乙道:“此掌以太乙术数,径直袭人。但凡出掌,绝无轨迹可循,常人决计难以躲避。中掌之后,内息中阴气大盛,中者立毙,绝非世上庸俗寒冰真气可比,你居然能中掌而不死,果然福大命大。既然如此,再吃我一招‘鸡鸣狗盗掌’!”

    归燕然见这名字颇为难听。但绝不敢稍有轻视,太乙不再以劈空神掌袭来,而是飞身而上,瞬间欺近归燕然身前。挥掌径直盖他头顶,归燕然朝上一托,同时侧身出脚,踢他丹田。谁知后背突然一阵剧痛。朝前一个踉跄,骤然之间,四面八方。到处全是掌影,他虽有真气护体,暂时未受内伤,但仍被击中数次,他提一口真气,再度使出通天掌力,这掌法乃张君宝千锤百炼的绝技,果然屡试不爽,将太乙掌法隔开,归燕然一个翻身,又避开攻势。

    太乙叹道:“这掌法招式虽妙,但毕竟虚招太多,未能发挥威力。罢了,罢了,接我下一招‘光阴如梦’吧。”双掌画了个圆弧,往前一推,归燕然哪里敢呆在原地,往旁一蹿,但体内真气滞涩,行动迟缓,竟似突然间老了八十岁一般。归燕然咬紧牙关,死命挣扎,但太乙掌心对着归燕然,如同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将归燕然死死罩住。

    归燕然只觉呼吸艰难,一张脸涨得通红,但越是运功,越是无力。他怒火更盛,放声怒吼,将功力运行至极处,身子仿佛僵直了一般,也是他运气极好,偏偏在此刻,体内隐仙真气、易筋经内力,伏魔功内力三者撞在一块儿,又顷刻间互相排斥,他体内真气全无,但手脚却突获自由,登时明白过来:“这光阴如梦的掌力,干扰自己体内真气动向,越是使劲儿,越是无力。但若是将内力收起,反而精力百倍。”

    他既然知道诀窍,暗地里不动声色,等太乙稍稍分神,他倏然窜出,眨眼来到敌人身旁,手掌张开,掌力扩散开去,正是张君宝所传‘天琴云弦掌’,这掌法也是张君宝所创的得意武功,与真武通天掌一矛一盾,皆极为精妙。借助体内‘隐仙三峰真气’,掌力发出之时,以天为琴,以云为弦,余音绕梁,久久弥留,笼罩在敌人周身两丈之内,若是敌人稍有动弹,掌力立时借机发动,将敌人吞没。掌力雄浑无比,不逊于觉远的‘琉璃药师掌’。

    太乙霎时愣住,似乎有些迷茫,归燕然见他知道厉害,不敢稍动,更不犹豫,又拍出一招‘玉壶倒悬’,这一掌来势雷霆万钧,已经逼出全力,掌力未至,已起飞沙走石之风,太乙叹了口气,抬手抵挡,刹那之间,天琴云弦掌的掌力,会同玉壶倒悬掌的掌力,如同泰山压顶,向太乙击下。太乙硬生生接了这一掌,嗯地一声,退后半步,嘴角竟流出血来。

    归燕然落在地上,双脚一软,险些跪倒,但他满脸笑容,心想:“我总算伤了他啦!就算立刻被他杀了,总算也替君宝大哥出了口恶气。”想到此处,心满意足,又摆出架势,打的是“多撑片刻是片刻”的主意。

    太乙擦了擦鲜血,又看着归燕然喜悦的神情,陡然变得狰狞凶恶,他喃喃说道:“我存心找乐子,逗你玩耍,你不知好歹,居然敢伤了我?你区区一介凡人,居然敢将我击伤?”顷刻间双目血红,表情变得如同魔鬼一般。

    归燕然忽然惊恐万状,脑中浮现出无数惨死情景、凄凉幻象,仿佛自己所有至亲至爱之人在一瞬间全数被杀,他大惊失色,凝神去看太乙,只听太乙说道:“龙生九子,蜃居海上,幻境万里,气象无边。”双掌往前一推,使出‘蜃象吞海掌’来。

    须臾之间,归燕然面前出现一条通体雪白的白龙,那白龙极高极大,将整座竹林盘在身内,随即白龙蜿蝉扭动,伸展躯体,龙尾横扫,龙爪直抓,霎时催木碎石,激起漫天气流。真气冲天。归燕然哪里有胆接招?没命般朝远方逃去,但被龙尾扫中,浑身护体真气瞬间一溃千里,他口中鲜血狂喷,摔出三十丈远,险些掉落悬崖。他急忙用手抓住一块突岩,在意识模糊之前,爬了上来。

    再去看时,那片竹林,大半已被太乙一掌夷为平地。树木石块、林间野兽,尽数化为齑粉,荡然无存。

    太乙站在那巨龙之上,俯瞰着手下败将,俯瞰着残林断岩,俯瞰着俗世凡尘,仿佛他乃天神下凡,而世间万物,生死存亡。尽在他一念之间。

    归燕然仰躺在地上,自知必死,但心中却毫无畏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太乙问:“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为何发笑?”

    归燕然道:“你果然厉害的要命,比莫忧所说,还要厉害许多。我这半年多来,当真见识了太多超乎意料的高手。难以想象的功夫,就算此刻一命呜呼,也算不枉了。”

    太乙道:“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我要剖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子?绝不会让你便宜死去。”

    归燕然道:“就算那样,我也无可奈何了,反正我练功之时,曾被无数尖针刺遍全身,忍痛功夫,天下罕见。你如何杀我,我也毫不在乎。”

    太乙见归燕然毫不害怕,神色愈发异样,他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张君宝的脑袋捏成肉饼。”

    归燕然禁不住怒道:“你怎能如此无耻?他故意让你,有意殉道,这才死在你手上,你怎有脸恩将仇报?”

    太乙大笑道:“不瞒你说,这张君宝原本可以复生,变得与我一般古里古怪,但你这小子打伤了我,我咽不下这口气,要在你临死之前,好好瞧瞧你悲痛欲绝的模样!”他一抬手,地上飞来一物,落在他手上,他稍稍用力一捏,那物件霎时变成一团血水。

    归燕然瞪大眼睛,死死望着那人手中肉块血浆,心头失落绝望,无以复加。他神情空洞,身子僵硬,无悲无怒,更无愤恨、悲伤、苦恼、痴嗔之念,脑中只想着一个念头:“大哥本可以复生,而我就这么断绝了他复生的希望?”

    这念头仿佛野火一般,刹那间将他心中生机烧得一干二净,他本是无忧无虑、单纯质朴的少年,自幼在荒山长大,除了些许无关紧要的苦恼之外,再无体会不但半点人间悲苦,是以情绪平静,不易起伏。然而就在此刻,当他凝视前方,见到张君宝那凄惨不堪的残骸之时,他终于体会到了张君宝当时死灰般的心境。

    太乙道:“好极,好极,就是你这般痴呆般的神情,此刻杀你,方才解恨。”他站在远处,掌心发出万道金光,朝归燕然照了过来。

    归燕然闭上双眼,不再多想。然而刹那之间,他只觉四肢百骸舒坦无比,内息顺畅,疼痛顿减,伤势竟好了大半。

    只听太乙道:“这是‘观音玉净掌’,只要被我掌中金光照到,死人亦可回魂。如此补救,你们两位可能饶过我了?”

    归燕然茫然想到:“他说的那两人是谁?”他此时心中再无半分杂念,感官灵敏异常,只觉自己身后似乎站着两人。他回过头去,见其中一人乃是在仙岛上遇见过的飞蝇,另一位则戴着一副漆黑面具,瞧不清容貌。

    飞蝇说道:“你这就回去复命吧。”

    太乙笑道:“你这怪人,数百年不曾露面,连门主都找不到你,你旁边那哑巴也是一样。今天倒是稀奇,一连遇上两位稀客,啊,是了,是了,是玄夜伏魔功的缘故么?”

    他仰天大笑,神色疯癫,嘴里又道:“但这与我又有何干?我也不必向门主禀告此事,由得你们,由得你们。”他笑了几声,倏地隐入黑暗之中,那惊人的蜃龙真气也就此消散。

    归燕然眨了眨眼,发觉那黑面具的怪人也没了踪影。他想要问话,但飞蝇却抢先说道:“你可知张君宝为何要以死殉道?”

    归燕然听到“死”字,愈发懊悔欲绝,木然摇了摇头。

    飞蝇道:“因为张君宝自认为犯了错,他以为是由于自己胡乱行事,犯下弥天大罪,故而想以血谢罪。他一心求死,反而大彻大悟,终于跨过玄关,领悟得道了。”

    归燕然心想:“一心求死,一心求死?”突然想起张君宝在传授“金刚火焰剑”时所说:“原是要濒临死地,方能练成此招。”

    他抬起头来,仰望夜空,恰好一片乌云飘来,挡住了星月,致使天地间黑暗无边。

    归燕然默念心法,浑然忘物,将这死念转为真气,赤蛇穴中内力大盛,几欲破体而出。

    他抬起手来,遥遥对准半空,潜运内力,须臾间,那无尽黑幕仿佛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从那裂口之中,飞出一柄六尺长的红色飞剑,游移不定,宛若鬼魅精灵。

    飞蝇点了点头,说道:“他见你如此,亦可安心而去了。但在临别之前,他对你所说的一切,还望你牢记在心,莫要有片刻遗忘。”

    归燕然感到内力不继,一松手,那剑芒立即消失。他霎时死志全消,心头又涌起轻微希望,他问道:“前辈,君宝大哥他还能活转么?”

    飞蝇说道:“不错,那太乙糊弄于你,他捏碎的乃是一只死兔,而非人头,他以真气化作蜃龙,因而生幻,让你白白上当。不过张君宝即便醒来,少说三十年间,也不会记得凡间之事了,即便想起,也必置之不理。”

    归燕然登时喜极而泣,泪流不止,连连磕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只要他能活过来,咱们就还有见面的一天,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啦。”

    飞蝇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他再也见不到张君宝,还是另有它意。他不再理会归燕然,转身离开竹林,眨眼已到了远处。

    他悄立静处,低声道:“你求你的道,我杀我的人,但愿你不会挡我,自亦不必反目成仇。”

    但毕竟世事波折,如梦如幻,转瞬万变,又岂能顺心如意?

    ————

    第六卷完

    ps:对不住各位读者,本卷情节与我以往一部青涩作品相近。但我确实是费力将整卷重写一遍,反而比原创加倍艰难,我去除无聊拖沓的片段,剪短回忆,增加敌人,所有打斗、铺垫、情节发展以及转折都完全不同。仍然愧疚万分,真该好好反省了。下一卷将尽力重写,与前作大部分情况下截然不同。

    另外多谢贴吧的朋友支持,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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