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江躯体伤残,数条经脉损毁大半,又拣最偏僻、最艰难的道路走,往往走上几里路,手脚酸软麻痹,一身虚汗,痛苦不堪,每到这时,他便想以头撞石,一死了之。但到了生死关头,心中不由自主的现出香儿的俏脸,一阵暖流淌过身子,便又多了几分力气。

    他想念香儿,心道:“我为救她才成这幅模样,是我心甘情愿,命中注定之事,她因而待我亲密,照顾我许久,已算报答了我,似我这等无用之辈,居然妄想着娶她为妻,哈哈,哈哈,这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么?唉,若是我当即断气而死,她从今往后,定将我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总记得有这么个人,甘愿为她肝脑涂地。可可若真是如此,她这般善良的姑娘,岂不会常常伤心落泪?那可不成,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死了。”

    念及于此,他蓦地生出一股气力,铆足劲儿继续前行,走了一天一夜,丹田内真气作乱,他再也支持不住,翻倒在地,忍不住厉声呼喊。

    也是他命不该绝,身上足阳明经伤势较轻,经脉循咽喉而过,这般一吼,堵塞的经脉稍稍松动,竟一路疏通,勉强可散出真气。他先前不欲在人前示弱,隐忍至今,方才惨叫,误打误撞之下,竟令伤情稍有好转,丹田之痛散至足阳明各穴道之中,他躺了一会儿,只觉好过了许多。

    当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这些许好转,令他这绝望凄惨之人如沐春风,他精通经脉之学,亲身经历这情形,登时便明了其理。他也不奢望能就此痊愈,但足阳明经一通。他便可走的更远,那不可避免的死亡,亦可稍加拖延了。想到此处,他索性放声高歌,唱着不着边际、胡编乱造的曲子,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走到天明十分,他竟走出山林,来到一条官道上,恰好此时朝阳初升。远端地面现出一条横贯大地的金线,他望此景象,暗想:“我一直朝东走,走到太阳里头,最好太阳中有仙人,治好我的伤,令我恢复功夫。”这刹那间的奇景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他心头阴霾,他虽仍不想去。但死志渐消,却生出更为荒谬的念头。

    他想走入太阳之中,与太阳融为一体。

    他正出神远望,忽听远处想响起马蹄声。他吃了一惊,忙躲在一棵树后,又矮身藏入灌木,再瞧来人。却见两辆马车各从东、西而来。

    这两辆马车皆极为气派庞大,又皆是元人样式,东面的马车奔行甚急。而西面的马车不紧不慢,这道路不宽,二车无法并行,如此那东面马车便缓了下来,车夫喊道:“劳驾,让让路,咱们有急事。”

    那西面马车的车夫哈哈一笑,说道:“荒唐,你们有急事,莫非咱们大清早赶路,便是出来闲逛的么?咱们车里的人物,你们万万得罪不起,若是识相,快些将马车赶开,让你们车里的人出来给咱们少爷磕头请安,说不定咱们少爷一高兴,赏你们几贯赏钱。”

    狄江心想:“听你这般蛮横,哪像是赶路之人?分明是出来找茬的。”

    东面车夫脸色一沉,怒道:“大胆?你可知此车内是何等人物?说出这等话来,可是自找苦吃了。”

    西面车夫奇道:“怪了,怪了,我车里头的少爷,那是货真价实的大人物,你却说你车里的人物也来头不小。世上哪有这等巧法?不如你让你车里的几位出来给我瞧瞧,让我也开开眼界?看看是真是假?”

    此话太过无礼,直将东面车中人当做卑下戏子,东面车夫勃然大怒,手腕一振,鞭子抽了过来,打向那西面车夫额头,狄江功力虽失,眼力仍在,见这车夫鞭法巧妙,暗藏诸般变化,乃是旁门左道中的上乘武学。

    岂料西面车夫挥鞭一卷,往后一扯,东面车夫只觉对面力道极为刚猛,急忙催力较劲儿,但西面车夫手法巧妙,蓦地一松,东面车夫手臂一扭,咔嚓一声,竟就此折断。

    狄江心道:“西面车夫这一手,乃是道家正宗的擒拿手法,若我没看错,当为全真教的锐骨镰刀手法转化而来。他早料到东面车夫会出鞭来袭,一出手便使足全力,以有心算无心,自然更胜一筹。”

    东面车夫哇哇痛呼,指着西面车夫怒骂,西面车夫大笑道:“你们波斯明教这些年强横霸道,欺负到咱们全真教头上,如今报应来啦,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又出四鞭,将这车夫打的昏死过去。

    东面马车中蓦然刷刷几声,跳下四个身影,尽皆身穿白袍,身材苗条,全是波斯女子,其中一女子怒喝道:“你们是全真教的人?”

    那车夫飞身下马,轻轻落地,身手大是不凡,只见此人白发苍苍,一条长须,虽穿着朴素,但气度超凡脱俗,只听他笑道:“不错,老夫乃全真教少海道人,你波斯明教害我中原道家不浅,我等在地等候已久,要让你们血债血偿,你这胡夷女子,只怕是明教的那位光环使者吧。”

    那领头女子正是波斯明教二十位烛火使者之一,号称光环使者,怒道:“谁告诉你的?你怎知我们要来这儿?你们全真教好生卑鄙,竟然安插细作!”

    少海不答,一挥马鞭,就要出手,却见西面车中走下一年轻道人,此人细皮嫩肉,身形瘦弱,目光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轻视劲儿,约莫二十七、八随年纪,身上道袍,手上拂尘,皆金光灿灿,极为贵重,他说道:“师父,不过是些下贱的波斯胡女,不劳师父动手,便由我与她们过过招如何?”说罢咧嘴而笑,神态极为轻浮。

    那光环使者厉声道:“姐妹们,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四女各出一柄细细的弯刀,往四处散开,蓦地朝那年轻道人冲去,四柄弯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顷刻间已将那道人退路堵住。

    那年轻道人长啸一声,拂尘一卷,缠住上方弯刀,内力一震,那女子闷哼一声,连退数步,捂住胸口,嘴角流下一丝血迹。道人身子一转,扯过卷住的弯刀,当当当三声,竟将其余三刀尽数挡住,其余三女手臂酸麻,气血翻涌,也接连退后,那道人腾空而起,闪身至一女身后,点出一指,那女子“啊”地一声,穴道被封。

    光环使者大急,连出四刀,横斩斜撩之下,将年轻道人迫退,喊道:“午夜,你先死守,耗他力气,我来与他相斗!”

    那叫午夜的女子应了一声,刀横身前,采取守势,那道人躲过光环使者追砍,来到午夜面前,一转手腕,拂尘丝线化作千丝万缕,击向午夜数处穴道,午夜见这道人招式无比巧妙,丝线宛若活蛇,无处不在,不知该如何抵挡,被他一击正中腰侧,喀拉一声,她肋骨折断,翻身倒地,痛的连连打滚。

    少海捋须笑道:“天纵孩儿,好一招‘大风行兮穿云手’,你这一拂造诣,已远在为师之上。”他虽自号师长,语气甚是谄媚。天纵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应,似乎颇不将少海放在眼里。

    光环使者知道这道人武功太高,今日已万万讨不了好去,但紧要关头,却也不愿认输,将一柄弯刀舞得灵活机变,如同灵猫一般。那天纵道人一声长啸,朝她一顿猛攻,终于在第十招上拂中她手腕,光环使者单刀落地,被天纵点中穴道,倒地不起。

    天纵长笑三声,说道:“波斯明教,却也不过如此。师父,真不知你们全真教为何会屡次败在这群胡人手上。”

    少海道人道:“是,是,那是天纵你武功太强,咱们全真教若没你主持局面,自然是敌不过这些胡人了。”

    天纵又是一笑,拍了拍手,西面马车上又跳下几个道士,天纵说道:“将这几个女子全都带走,送到长春观我屋里,他们明教诱骗我中原女子无数,我自要好好讨公道,让她们尝尝为奴滋味儿。”

    少海道人闻言一愣,似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为难神色一闪而过,立时又露出顺从笑脸,说道:“正该如此。”光环等女子脸色剧变,急的泪水直流,但却全然无法相抗。

    突然间,东面马车上又走下一女子,那女子美丽过人,约莫二十五岁年纪,朝天纵大喝道:“安武萨,你看看我是谁?”

    天纵头一瞧,登时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是古尔真公主殿下?为何为何你会在此?”

    那车内女子正是古尔真,她听闻博尔丁不服号令,竟要对全真教出手,情急起来,与这几位波斯明教的女子星夜出行,本想赶往江夏,与博尔丁教主等人碰面,约束其行径,不料却陡遇阻碍,她以为遇上厉害刺客,心中慌乱,正不知所措,却认出此人乃是当朝宰相阿合马的爱子安武萨,她顿觉安心,便现身出来,喝止此人。

    昔日蒙古远征西域之时,全真教长春子丘处机蒙成吉思汗所召,陪伴在侧,宣讲长生之道,全真教由此在蒙古贵族中颇为盛行。这位安武萨乃是贵族阿合马之子,自幼拜这全真少海道人为师,修炼道术武艺,他天赋过人,并非寻常纨绔子弟,习练刻苦,又极为聪明,二十多年的勤修苦练,至此武功已青出于蓝,远远胜过少海道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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