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霏将玄夜教教规视若天条,岂料归燕然竟毫不理会,再度饶了狄江。在她心目之中,归燕然身为魔神,当冷面无情,赏罚公正,而非眼前这心慈手软、与人为善的好心人。她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起身冲出屋子。归燕然大急,追上几步,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霏霏,再由我胡来这一次。”

    韩霏泣道:“魔神,魔神,你为何为何全不像籍中记载那般?你不是菩萨,你是赏善罚恶的魔呀。”她本是邪教教徒,心中并无仁善之念,唯有种种教规、魔神口谕,若与教规有悖,连亲人都能杀死。昔日铜马五将、万里遥、周行天皆是如此。归燕然此时自己违背教条,她脑中大乱,一时不知所措。

    归燕然道:“霏霏,我自身罪孽之重,更远胜过狄江。你尚且宽恕于我,我我这是学你模样,放狄江一条生路。”

    韩霏听他提及此事,更是委屈,咬牙道:“你你又提及此事?你与那狄江大不相同,你是魔神化身,乃是天下第一英雄。不,不这件事你决不能再提,若有人知道,必要杀之灭口,我绝不容任何人知道你的丑事。”

    归燕然见她歇斯底里,声嘶力竭,不敢接口,只是紧拥她身子,却觉她抖得厉害,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

    韩霏大声呼吸,忽然道:“是了,是了,你那义兄苍鹰,他也知道此事,对么?”

    归燕然愕然道:“霏霏,你你怎地知道?不错,我与我与兰儿成亲之后,我曾亲口告诉了他,但二哥守口如瓶,不曾稍有透露。”

    韩霏忽然沉静下来。定了定神,说道:“你这位义兄,很是可疑。”

    归燕然道:“二哥他绝不会害我,霏霏。他于我有极大恩情”

    韩霏说道:“不,他早就知道你与你与安曼之事。咱们自洛阳出来,他神色便一直不对劲儿。我一路偷瞧他言行举止,他比以往静了许多。收敛了许多,直至你成亲。他才恢复常态。”

    归燕然知她心思缜密,料事极准,不由得心中迷糊,问道:“你你是说”

    韩霏本不知归燕然与安曼的私情,但此刻既然知晓,旧日情景便历历在目,她说道:“我这人心细,又爱钻牛角尖,当年咱们在洛阳与安曼分手之后,我见那苍鹰愁眉不展。笑得十分勉强,便起了疑心,吩咐人偷跟着他。他失魂落魄,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在酒楼饮酒,千百杯灌下肚子,酒醉之后,便喃喃道:‘徒儿,兄弟,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该与那人勾结,让你俩独处。’反复念叨,却无下文。”

    归燕然蓦地松开韩霏,一跃而起。以他出神入化的功力,此刻也不禁遍体抖,满身冷汗,颤声道:“他他还说了些什么?”

    韩霏道:“他当时喝的烂醉如泥,我也不知你们兄妹隐情,故而摸不着头脑。不做理会,但眼下想来,他定是与某人联起手来,要害得你身败名裂。”

    归燕然脑中一片空白,踉踉跄跄走入屋中,坐在椅上,仿佛痴了一般。韩霏向他跪倒,默念:“望我夫君大彻大悟,硬起心肠,对敌狠毒,展现魔神威势。”虔诚的拜了一拜,就此离去。

    归燕然疑心越来越大,痛苦绝望如毒蛇般撕咬心脏,他想:“是是二哥的图谋?是二哥所为?是他他让我与安曼这般?不错,不错,当年我向他坦言一切,他并不惊讶,更立时道破那迷我心智毒药的来历用途,我当时为何不疑?我我对他全心相信,他为何要如此待我?”

    陡然之间,他明白自己被最崇敬,最爱戴之人陷害,他生性善良,并不生恨,只是悲伤的无以复加。他举起酒壶,嘟嘟得喝了下去,酒气入脑,他大喊一声,千头万绪,纷至沓来,竟从椅子上跌下,翻身在地,戚戚哀哀的哭了起来。

    狄江与莱宁穴道受制,无法动弹,虽不明归燕然何以如此,但都觉得他可怜至极,想要相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归燕然胡乱说道:“二哥,二哥,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恨我么?为何这般待我?啊,是了,我明白啦。你喜欢兰儿,怪我与兰儿情投意合,是么?兰儿她其实也深爱着你,她自己亲口说了,若她先知你是苍鹰,绝不会委身于我。哈哈,哈哈。”

    他哭笑了几声,又道:“二哥,你若真有此意,对我说了,我岂会介意?定然将兰儿让于你了。你是不忍拆散我们,却又总想报复,故而才让我与安曼啊,我的头好疼,我的心”

    狄江与莱宁都想:“他所说的二哥,定然是苍鹰了。莫非这苍鹰大侠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师父之事?”

    归燕然又道:“二哥,我瞧出来啦,莫忧她其实也爱你极深。可她如今也与我相恋,又将我抛却。她定是去找你了,对不对?莫非莫非又是你故意让她知道我与安曼你好狠心,好高明的手段。”

    他叫嚷了一番,突然瞪大眼睛,想起苍鹰生平习性,大喊道:“我不信,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你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脑中不住思索,刹那之间,拨云见日,眼前光芒绽放。

    他想起了灵花岛上的一切,想起了与太乙对峙时的情景。

    飞蝇。

    归燕然如患了寒热病,身子剧烈抖动,他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就是他,你就是劝大哥入门之人。你你让我尝遍情愁滋味儿,便是为了为了让我明白这个道理么?男女之情,俗世纠葛,果然果然麻烦的紧。是了,死算得了什么?唯有活着不死,每时每刻饱受折磨,这才是真正的苦,我懂了,我懂了。”

    他哈哈大笑,终于心领神会,一时空明返照,伏魔真气缠绕每一处穴道,每一个毛孔,他说道:“二哥,苍鹰,你会来杀我么?如若是你,你可莫要手下留情。”

    狄江不由得喊道:“师父,苍鹰要来杀你?他对你做了些什么?”

    归燕然不答,他盘膝坐起,收摄心神,真气意识,再不可分割,须臾间,他体内开天辟地,混沌一片。

    他见到了一扇门。

    韩霏走过院子,来到大殿,却见阴暗沉闷,四处空无一人,整个玄天楼寂静无声,她暗自心惊,大声喊道:“华姑姑,隋伯伯,你们在哪儿?”声音荡,等候良久,无人应答。

    她一扭头,见教主椅上坐着一人,定睛一瞧,却认得是玄秦。她虽对玄秦感激,但自来这玄夜魔神的座椅神圣无比,万不容旁人亵渎,唯有教主可坐,她怒道:“玄秦!你快给我下来!”

    玄秦也不违拗,缓步走下椅子,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影子直延伸到殿门之外,几乎有如天地。韩霏倒退几步,问道:“大伙儿都去哪儿了?”

    玄秦道:“我让他们全下山去了,我要惩罚伪神,打斗起来,此地危险的紧。”

    韩霏惊恐问道:“什么伪神?他们怎么会听你的话?”

    玄秦一挥手,只见一女教徒走了过来,身上罩着一层黑影,神情呆滞,跪倒在地,说道:“玄夜魔神,您有何吩咐?”

    韩霏心头一震,道:“夜影。”

    玄秦点头道:“此乃玄夜伏魔功第十层的功夫,夜影,说来粗浅的紧。”摆一摆手,那女子转身而去,动作如牵线傀儡一般,走到途中,玄秦手指一点,黑影离去,那女子登时身亡。

    韩霏望着玄秦,脑中嗡嗡作响,她心道:“玄夜魔神?真正的玄夜魔神?那我的夫君,是是伪神么?”

    玄秦划破韩霏手指,与自己血液相融,汇聚一块儿,漆黑浓稠,旋即凝固成块。韩霏“啊”地一声,知道此乃无可辩驳的铁证,此人正是玄夜,她激动万分,悔恨至极,捂住脑袋,跪倒在地,指甲深深陷入皮肤,霎时鲜血直流。

    她想到:“我与伪神结合,还还生下了孩儿?我都做了些什么?我我的身子当真肮脏污秽,如同粪坑茅厕一般!”她从一生下来之日起,便供奉玄夜魔神,心底早已对玄夜着魔,对归燕然虽有爱意,但顷刻间被与生俱来的信仰毁灭,只觉归燕然大奸大恶,可恨入骨,浑身疼痛麻痒,钻入心中。

    玄秦手指虚抬,将韩霏举起,说道:“你犯下大错,侍奉伪神,但仍可补救。”

    韩霏闻言,如听仙乐,登时欢喜起来,顺顺服服,喜气洋洋的跪倒在地,问道:“魔神,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玄秦道:“你那孩儿,不可留存于世,你那夫君,亦需由你亲手杀死。”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递到韩霏手上。韩霏害怕起来,想要尖叫,又想将那瓶子扔了,但抬头凝视玄秦,蓦地又被一阵狂喜崇拜攫住心神。她毫无迟疑,磕了几个头,说道:“我那孩儿现在何处?”

    玄秦道:“你随我来。”

    韩霏雀跃的跳了起来,满脸敬畏爱慕,小心翼翼的跟在玄秦身后,不敢太近,亦不想远离。玄秦稍用奇术迷她神智,而她这些时日来屡遭波折,倍受打击,对归燕然的些许不满,千百倍的膨胀生长,此刻再难遏制,她外表看似一如既往,实在在她内心深处已天翻地覆。

    她已然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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