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将自己的谋划说完之后,站起身向海瑞、何心隐、李贽恭恭敬敬深施一礼,抱歉道:“这些天把你们三位都蒙在鼓里,连累你们殚精竭虑,费尽心思,都是唐某的过错,在这里给三位赔礼了。”

    “可别。”

    李贽吓得连忙躲开了身体,不好意思道:“大人可莫要折煞我了,我才知道,您就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早知道就不费那个牛劲儿了。”李贽惫懒地拍着脑袋,大呼失策。

    唐毅笑道:“若不是三位帮忙,那七大姓也不是傻瓜,哪里会上钩啊!”

    “这么说我们就是鱼饵了!”李贽笑道:“好,这个鱼饵当得值,对了,夫山先生您觉得如何?”

    何心隐脸色通红,手脚不安。他得人家尊称一个“侠”字,侠者,讲究光明磊落,讲究直来直去,快意恩仇,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唐毅的做法,和他的原则相去甚远,他并不能认同。

    但是何心隐也不傻,要真是和闽浙的大姓摆开车马炮,明刀明枪干一场,不说胜败如何,泉州肯定是一地鸡毛,都说大破大立,眼下哪有那个本钱。

    从理智上唐毅的办法是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可从感性上,何大侠又没法认同。

    他最别别扭扭,半晌长叹一声,“唐大人,何某不自量力,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既然大人已经智珠在握,何某就告辞了。”

    这位何大侠转身就要走,唐毅可不愿放行。

    别看何心隐没有官职,也没有功名,影响力可不小,尤其是在心学一脉,更是不可估量。自从阳明公传下心学以来,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抛弃了存天理,灭**的那一套,转而去探索自己的本心。

    当道德标准从圣贤变成了自己的心之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种特立独行的“怪人”出现了,他们的学说。他们的举动,看起来离经叛道,但是却又像是带刺的玫瑰,充满了吸引力尤其是在年轻士子当中,更是如痴如醉。

    每逢讲学。都有成百上千的读书人云集,势头一点不比后世的粉丝见面会差。

    如果唐毅仅仅在政治上有些报复,对何心隐和李贽多半要敬而远之,可是谁让唐毅野心更大呢!

    谁都知道,任何变革都要先实现思想解放,何心隐和李贽,就是唐毅最好的两块装点门面的招牌,岂能放过。

    唐毅几步走到了何心隐面前,“夫山先生,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离着市舶司开业,还有两天时间,这出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再说了,闽浙大姓为祸极大,您就不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贽也跑了过来,陪笑道:“夫山兄,唐大人也是有苦衷的,要是他把什么都说了,难免走漏风声,坏了大事。您要是为了这点事情,就一怒离开,未免有失大侠的心胸。”

    “呵呵,我算什么大侠。罢了,如果唐大人不嫌弃,何某愿效犬马之劳。”何心隐摆摆手,无奈说道。

    唐毅大喜过望,现在就剩下一个海瑞了,说实话。面对这个家伙,唐毅都有点头疼,“刚峰兄”

    海瑞摆手,拦住了唐毅。这头倔驴竟然也露出了疲态,他顿了顿,说道:“唐大人,您是下官的上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命令,下官自当照办。”

    说着话,海瑞踉踉跄跄,向着外面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难得头一笑,“唐大人放心,下官不会把事情搞砸的,这两天的戏我继续演。”

    说完,海瑞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背后无尽萧索。唐毅看着他的背影,嗓子眼好像堵了什么。

    海瑞是以何等强度工作,唐毅一清二楚,他熬的是心血,可结果呢,竟然只是一场戏,是一枚可怜的棋子,天差地别,足以让普通人崩溃了。

    难怪说高处不胜寒,爬到越高的位置,随随便便一个举动,就能让别人付出无穷代价,地位差得悬殊,又怎么愉快地做朋友?

    唐毅甩了甩头,要想补救,还是等开海之后再说吧

    腊月二十七,难得的好日子,阴雨消散,露出了阳光,照耀在身上,暖烘烘的很舒坦。就在原本的八闽茶庄,站了几十名衣着华贵之人,或是高,或是矮,或是胖,或是瘦,每一个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如果熟悉情况的看到,保证惊得掉了下巴,这几十人,不是七大姓的嫡系成员,就是经商多年的高级管事。单拿出一个,跺跺脚东南都要乱颤,几十个凑在了一起,至少能罩住福建的九成天空。

    他们欢欣鼓舞,好像提前过年了一般,虽然时间紧迫,来不及另修房舍,但是也把八闽茶庄重新粉刷了一遍,还拿出上千匹色彩艳丽的绸缎,把不雅观的地方都遮挡起来。

    为首的李家代表李西平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西洋怀表,纯金打造的外壳,打开之后,露出一圈绚烂的钻石,闪闪放光。

    李西平呵呵笑道:“西夷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从今往后,咱们就再也不缺少西洋玩意了。”其他人立刻跟着附和,都笑道:“可不是,只要掌握了市舶司,想要什么没有。”

    “距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了,怎么提举大人还没来?”李西平不耐烦地问道。

    手下人连忙说道:“启禀老爷,小的已经让人去催了,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李西平点了点头,又等了一会儿,令他疑惑的是不光是唐毅没来,就连那些商人也来的寥寥无几,难道他们不知道今天是市舶司开业的日子吗?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正在他费解的时候,突然有一队士兵从知府衙门方向赶了过来,带头的正是杨文钰,他把胸膛挺得笔直,笑嘻嘻到了李西平的面前。

    “李先生,让你久等了,大人让我过来,把市舶司的匾额送给大人,这几个字还是大人亲手写的呢!”

    李西平看了看四周,顿时哈哈大笑,“唐六元的字那可是万金不换啊!”

    杨文钰心里头好笑,是万金不换,可是要出百万金呢,那就没准了他也不说破,而是让差役把匾额给挂起来,上面还系着红绸子,就等吉时一到,掀开面纱。

    送完了匾额,杨文钰就要离开,李西平忙追了过来。

    “杨大人,今天是市舶司的好日子,唐大人按道理应该参加的,您看是不是和大人说一声?”

    “呵呵。”杨文钰笑了起来,“李先生勿怪,唐大人眼下正在通夷总商会,召见各地来的客商,您放心,等着那边完事,唐大人一定过来,稍等,稍等!”

    说完之后,杨文钰也不给李西平追问的机会,一溜烟儿就没影了,他也怕挨揍。

    李西平顿时感到了不妙,什么通夷总商会,根本没听过啊,唐毅搞得什么鬼?他的心里头不停画问号,还有不少人也听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区区商会,竟然比市舶司还重要?唐毅这家伙也太不知道轻重了吧?

    “去,问问那个总商会怎么事。”

    李西平打发手下人去询问,他的心里却隐隐感到了不妙,烦躁地走来走去。

    手下人走了一刻钟不到,就连滚带爬地跑了来,哭丧着脸说道:“老爷,可不好了,那个什么总商会,去了好些人,有晋商、徽商、盐商、苏州的商人,还有一大帮洋人,黑的白的都有,连总督大人都来了。”

    嗡!

    李西平脑袋一下子大了三圈,差点没趴下。

    连胡宗宪都来了,就算是傻瓜也知道不妙了,他也顾不上吉时不吉时,撒腿就往总商会那边跑,其他人也都跟着,旋风一般,赶到了总商会,站在密匝匝的人群外面,举目看过去,只见唐毅站在中间,左边有胡宗宪,右边有杨继盛。

    他冲着所有商人们拱了拱手,“呵呵,诸位能来捧场,本官甚是欣慰。自从本官受命以来,就日夜思索,该如何把开海大事办好让中外商贾都能获利,思前想后,本官觉得市舶司需要进行改革,国初之时商贸不繁荣,进贡之余,剩下的物品带不去,就准许在市舶司买卖,后来朝贡带来的货物远远超出贡品数额,交易也越来越大,一个市舶司管理起来,难免心有余力不足。”

    唐毅说到这里,抬起头,扫了眼李西平这边,充满了嘲讽和挑衅,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本官决定,市舶司那边只负责朝贡,你们有贡品献给我大明皇帝,可以去市舶司报名,如果要进行民间商贸,则是到总商会这边。”唐毅指了指身后的建筑,笑道:“大家想必看得出来,这是一处残垣断壁,这里在元代的时候,曾经是最显赫的色目商人蒲家的住处,本官选在这里作为总商会,就是要告诉中外商人,大明对待远路而来的朋友是一视同仁的,这里没有宗教迫害,只要不违背大明的法律,你们可以自由经商,本官由衷希望你们能在大明过一个愉快的生活。”

    唐毅一本正经地说着,可是那边李西平已经昏倒了,剩下的七大姓的代表都气疯了,他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把唐毅给撕碎了。

    市舶司竟然只管朝贡,没了贸易,一点油水都没了,他们辛辛苦苦,挣来一个空壳子,唐毅你小子还有脸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简直坏出了境界!坏出了新高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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