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一上来就兴师问罪。

    唐毅神色坦然,轻笑道:“大人贵为一省封疆,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只是下官自问,对八方来客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市舶司法度严明,未曾有损害外来客商的行为。大人若是有什么疑问,只管明示就是。”

    言下之意,你要是没有什么根据,就赶快闭嘴,好一个狂妄的小子,竟敢不把一省封疆看在眼里,阮鹗是个极重上下尊卑的人,他官职比唐毅大,登科比唐毅早,又以劳苦功高自居,哪个地方官员见了他不战战兢兢,像唐毅这般不卑不亢的还是第一个,阮鹗的怒火顿时就蹿了起来。

    “唐大人,本官听说你成立什么市舶官银号,还命令四夷商人登陆之后,必须将银两上交,可有此事?”

    “有。”唐毅干脆地答道。

    阮鹗眼前一亮,又追问道:“本官还听说,你向他们收取什么保管费。”

    “没错!”

    这下子阮鹗来了劲头,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唐大人,四夷商人来自荒蛮之地,烟瘴之乡,仰慕上国繁荣,不远万里浮海而来,他们受苦不少,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为何要逼着他们上缴金银,还要收取费用,如此作为,简直有损我大明天威,是给朝廷蒙羞!”阮鹗痛心疾首说道:“立国以来,四夷朝贡,每次携带土产而来,朝廷都加倍厚赏,为的是展示大明气度,令四夷心折,似唐大人一般,极尽机巧,只会令四夷小觑我大明,气度颜面何存?”

    阮鹗说的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可是令他生气的是唐毅仿佛没有听见,而是侧着头。望着窗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光秃秃的树枝上立着两只乌鸦,正在呱呱乱叫。

    你把我的话当成了乌鸦叫!

    阮鹗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唐大人。你有什么说的?”

    唐毅恋恋不舍扭过了头,“大人立论甚正,所言甚是,下官佩服之极。”

    “既然你认同本官所言,是不是去之后。就立刻照做了?”阮鹗淡淡说道。

    唐毅把两手一摊,苦笑道:“下官有心照做,只是没那个胆子。”

    “为何?”阮鹗的脸色又是一变。

    “禀大人,设立钱庄,代办通夷商务,乃是经过廷议,圣上御批的,大人若有疑虑,可以上陛下,如果大人能说的陛下改变了主意。下官自然照办!”

    “你!”

    阮鹗差点气昏过去,要是有本事改变国策,他还蹲在福建当巡抚干什么,直接入阁当大学士算了。也怪他自己不好好做功课,唐毅的开海方略是经过廷议,嘉靖亲自批准。你还说三道四,岂不是说皇帝陛下,满朝大员都没有你有见识,不等着打脸,还能如何。

    阮鹗强压下怒火。愤愤说道:“唐大人,天心仁慈,办官银号陛下准许不错,可是你收取费用。盘剥夷商,有损陛下圣明,难道不该改弦更张吗?”

    “呵呵,中丞大人高见,大明的钱庄票号,存钱收费。一半是一百抽一,也就是存一百两银子,他们要扣下一两。官银号是一千抽一,而是十万以上的大户还不收费,已经是优惠至极。所得费用,都用来支付官银号的吏工匠,再有就是建银库,保护金银。倘若大人觉得不该收,那好,请从巡抚衙门拨经费下来,下官自然不让官银号收费,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

    阮鹗的脸都黑了,他哪来的银子填窟窿。

    都说唐毅难对付,没想到竟然如此刁钻奸猾。阮鹗咬了咬牙,官银号的事情只能放在一边,你小子也别得意,还有更多的事情收拾你呢!

    “唐大人,本官还听闻你提出护航,用水师的战船保护商队,可有此事吗?”

    “大人果然事无巨细,法眼如炬啊。”唐毅略带讥诮地说道。

    “好啊,唐大人,朝廷水师,乃是国家公器,竟然用水师保护商旅,简直不可理喻!士农工商,商为贱业,朝廷大军要用在正途,岂能用在商贾之上,唐大人,你这么做置斯文于何地?”

    唐毅也看出来,这个姓阮的是摆明了和自己找茬,要是不拿出一点态度来,你还真拿我是面捏的。

    “中丞大人,您刚刚说我慢待四夷,现在呢,我用水师护航,又说我高抬商贾,有辱斯文!这前后矛盾,您真让下官左右为难。再有,开海乃是陛下钦定国策,所为者,就是利用市舶银填补朝廷亏空,为的是打败倭寇,还东南百姓一个清平世界。水师护航,防备的是倭寇,保护的是商民,大人要是觉得不可以,您不妨就颁布明令,告诉东南的大户,说是朝廷的军队不是用来保护他们的,他们都是贱民,不配得到保护!”

    “你,你,你”

    阮鹗气得手指乱颤,憋得老脸通红,想了半天,才怒吼道:“唐毅,你目无上司,狂狷无礼,本官要弹劾你!”

    “呵呵,大人尸位素餐,不能体会陛下之国策,下官也要上朝廷,英明如陛下,自然会有圣断。”唐毅起身拱手说道:“大人,下官还要去写奏疏,就不能多陪了,还请大人见谅!”

    唐毅迈着大步出来客厅,刚走出来,背后就响起了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用问,阮大人正在砸东西。

    他耍脾气,唐毅还一肚子火呢,往常听说阮鹗的官声不错,唐毅也没多想,哪怕你看不上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干你的,我做我的。

    可是阮鹗这家伙竟然捞过了界,随便找几个罪名,就来兴师问罪,简直就是个职业扯后腿的。

    卢镗和汤克宽就说过,他们宁可跟太监打交道,也不愿意搭理文臣,太监是真小人,把银子给够了,他们就能替你说话。

    文官不一样,该要的东西一样不少,却又扭扭捏捏,惺惺作态,有了功劳都是他们的,有了罪过,都是别人的,十足的一群伪君子。

    虽然唐毅也是文官之一,不过他同样鄙视那些既要命,又要利的所谓清流,有本事你们像海瑞一样,清澈见底。明明就是个臭水沟,装什么纯洁!

    阮鹗这时候跑来,他怎么来的这么凑巧,市舶司刚刚运作,他不是不关心市舶司吗,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用脚趾头想,唐毅都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怂恿阮鹗,让他来找麻烦。不用问,七大姓肯定在里面用了不少的功夫,唐毅眼下唯一糊涂的就是他们的打算。

    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既然说了要上弹劾,就一定要把阮鹗拿下,我可不是一个放空炮的人。

    唐毅气势汹汹,到了衙门,立刻进入房,让人把杨文钰叫来,他要了解一下阮鹗的底细,看看他有什么破绽。

    正在唐毅喝茶等候的时候,突然一阵人喊马嘶,唐鹤征急匆匆跑进来,小脸通红。

    “师兄,阮中丞带着人马杀来了,说是要抓你。”

    “什么?”

    唐毅惊得站了起来,“好大的胆子,我去会会他。”

    穿好了官服,唐毅急匆匆出了衙门,此时阮鹗带着人已经到了二堂,正好和唐毅迎面撞上。

    “哈哈哈,唐大人,真有胆量,你还敢面对本官?”

    唐毅把嘴角一扬,冷笑道:“阮大人,有什么不敢的,别说是你,就算是严世藩,赵文华,我也一样不惧!奉劝你一句,别把自己当成个人物,给别人当走狗,早晚又被炖了的一天!”

    大庭广众之下,几句话就像是小刀子,刺进阮鹗的心头,他痛得发狂,瞳仁充血,冲着唐毅止不住狂笑。

    “唐毅,本官也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小子的末日来了!告诉你,本官已经查明了,你有通倭的嫌疑,还不束手就擒吗!”

    “你胡说八道!”唐毅真的急了,一瞪眼睛,他身边可跟着戚家军呢,立刻亮出了兵器,和巡抚衙门的兵丁针锋相对。

    阮鹗手下的人虽然多,却没有戚家军来的彪悍,气得他胡须乱颤。

    “好啊,你敢拒捕,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还有证人,唐毅好奇地看去,只见几个兵丁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唐毅忍不住仰天大笑。

    “阮鹗,你真是厉害,天下人都能通倭,唯独此人不会!谁不知道,海瑞海刚峰自幼丧父,他的爹爹就死在了倭寇手里,你竟然说他通倭,天下间还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吗?”

    此话一出,别人无所谓,被抓着肩头的海瑞身躯剧震,泪水长流,几个士兵竟然按不住他。

    “唐大人,卑职无能,辜负了大人的厚爱啊!”海瑞哭得稀里哗啦,顿足捶胸。

    唐毅一愣,“刚峰兄,莫非你真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唐毅把脑袋摇晃地和拨浪鼓一般。

    海瑞点头道:“大人,卑职的确不曾通倭,只是此番和市舶司贸易的商人之中,竟然有倭寇的人,已经被阮大人给抓获了,卑职有失察之罪啊!”

    唐毅一听,顿时脑袋嗡了一声,海瑞是绝对不会说谎的,他又何尝不知,前来贸易的商人不是那么干净。只是他想不到,竟然让阮鹗给抓到了把柄。

    就听阮鹗哈哈大笑:“海瑞,你也不用演戏了,什么失察,分明就是你,或许还有你的上司唐毅,私通倭寇,罪恶滔天,你们还不束手就擒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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