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从院子里出来,踩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突然一晃,幸亏有家丁扶着,不然他也要摔倒了。

    不过徐阶倒是盼着摔倒,哪怕摔死了才好,人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可是谁能知晓,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活着才要受到无穷无尽的指责,承受重如泰山的压力,反而更加艰难。

    首辅少师,百官之师,却被老师给逐出师门,哪怕言语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哪怕是普通人,被老师赶出了门墙,也是要狼狈不堪的,更何况是首辅大人,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会有无穷无尽的指责、白眼、唾弃、谩骂,甚至会众叛亲离,落下千古骂名。

    年轻时候,曾经想过致君尧舜,想过名留青史,到了如今,全都成了一句空话。

    一路到府邸,徐阶坐在马车上,除了眼珠动弹了几下,身体僵直,额头上汗水一层接着一层

    “爹,到家了。”

    连着呼唤了三遍,徐阶才猛然清醒,他都不知道迈得哪一条腿,到了房,立刻把们关死,一个人坐在了房里,谁也不见。

    “哈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徐华亭这可要成为千古笑柄了。”沈明臣得意说道:“这一下子,华亭是没法在朝廷立足,我看他要滚蛋了。”

    “没那么容易。”王寅可不像沈明臣那么乐观,“徐华亭这辈子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他过去受了多少的非议,不够是挺了过来。”

    “不一样吧,以往是和严党,这一次可是他的师父啊!”沈明臣不服气道。、

    “呵呵,句章兄,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讲什么严党和徐党,反正都是一路货色。如果我是徐阶,绝对不会在这时候辞官。”

    “十岳兄说的在理。”

    茅坤感叹道:“徐华亭处心积虑,他能花十几年的时间,斗倒严嵩,心智算计之强,是大明开国以来仅见。斗倒了严嵩,他又立刻扶持张居正,作为衣钵传人,以我来看,他是有深谋远虑的。”

    说起来,自从进入嘉靖朝,首辅的位置人人都想要,可也是一个大茶几,上面都是悲剧。从最早的杨廷和算起,到张骢,夏言,再到严嵩,几乎每一任首辅都没有得到好下场,不是黯然罢官,就是魂断长安,夏言最惨,被斩首弃市,至于严嵩,儿子已经被抓起来了,比起一死了之还要遭罪。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徐阶能不吸取教训么?

    他不顾一切,扶持没有根基的张居正,就是为了在自己退下来之后,张居正能保护他安度晚年,继续遥控徐党,做他的在野阁老。

    如今横生变故,同唐毅一场大战,弄得一地鸡毛,损失惨重,辛苦布局废了,就连自己的位置都不保。

    如果以最丢人的方式,被赶出朝廷。庞大的徐党就会土崩瓦解,没有继承人庇护,谁都会把毛病一堆的徐家当成刷声望的最好工具,到了那时候,下场要多惨就有多惨。

    徐阶肯定能看得到,哪怕是死皮赖脸,也要留在台上。

    “鹿门兄,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是众叛亲离,这个首辅还有什么滋味可言啊!”沈明臣摇头感叹。

    “呵呵呵,句章兄,咱们希望大人执掌天下,是要做事,要革新大明,可是徐阶呢,他要保命而已,目标不同,要求也就不一样。其实这样也好,不正是大人想要的结果吗!”

    “我?”

    唐毅无奈一笑,“十岳公,你总是喜欢戳穿心事,这个毛病啊,要改!”

    几个人相视一笑,举起了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满满喝了一杯。

    徐阶被聂豹逐出师门,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心学的几位大佬没人乱说,徐阶更不会到处宣扬,只是纸里包不住火,终究还是有风声流传出去,一时间物议纷纷。

    申时行,王锡爵,沈林等几个翰林一起找到了徐渭,自从游七被抓,张居正就休病假,眼下徐渭是翰林院的头子。

    “青藤先生,徐阶的作为双江公都看不下去了,被逐出师门,我们还能容许他留在朝堂吗?”王锡爵大声说道:“弹劾,立刻上,一定要把他弹劾倒了!”

    申时行和沈林虽然没说话,可意思都是如此。

    徐渭看着略显稚嫩的几个人,和当初的自己多像啊,好在他跟着唐毅这么多年,已经学得狡猾过人了。

    “你们几个低头看看,身上绣的是什么?”

    三人不解,徐渭老气横秋道:“匡正社稷,上言事,是六科给事中,是十三道御史的事情,唯独不是你们这些翰林官。入选翰林,就是让你们学,让你们看,让你们感悟,了解,唯独不是让你说话。我可告诉你,没事别给你们师父和我老人家添麻烦,眼前的局面不是你们能掺和的,当然了”徐渭指了指鼻子,“我也不成。你们都听着,行之被罢官了,可他还年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大明朝啊,离不开他,作为他的学生,你们都好好的保护自己,用心学习,涨本事,涨真本事,别学那帮言官,整日里高谈阔论,肚子里一点货都没有,我可告诉你们,别真的到了用你们的时候,一点能耐都没有,那才丢人呢!”

    徐渭在唐毅的一帮兄弟里,素以白目著称,可是面对着一帮小崽子,他已经有些老前辈的架势了,一顿夹枪带棒的教训,骂得他们都不敢胡来。

    果然,朝局的变化,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就在三天之后,突然从宫里传出旨意:查兵部尚,宣大总督唐毅,病休半年以上,按律罢免总督职务,交由三边总督王崇古继任。唐毅有功朝廷,天心仁慈,厚待功臣,特任命唐毅以兵部尚,右都御史衔,巡视九边军务,暂住天津,调理身体,待身体康复之后,择机赴任

    看到了这封旨意,大家伙先注意到的是“巡视”两个字。

    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执掌地方,会使用总督,巡抚,或者提督,而巡视,说白了就是看看,权力小的可怜。

    没有记错,上一个巡视大臣名叫朱纨,就是在东南抗倭,稀里糊涂死的那一位。

    唐毅得了一个跟他一般的官衔,可不是好兆头。

    而且再仔细研究,其中的内容更加耐人寻味,让唐毅在天津养病,换句话说,他连巡视都没法巡视,至于能不能赴任,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说穿了,就是把唐毅流放到天津,给软禁起来。

    这么一道缺德任命,出自谁的手,也就不言而喻了。

    本来唐毅在罢官之后,是准备苏州老家的。上天堂,下苏杭,那里是唐毅的老家,心学的大本营,经济繁荣,风气开放,名家云集。

    唐毅正准备著立说,吸引门徒,修炼成圣。

    小日子可不要太舒服啊!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嘉靖思考了许久,他觉得唐毅虽然忤逆了自己,可毕竟论起理财,谁也不是他的对手,若干年后,假如自己驾鹤西游,裕王登基,还是要用唐毅的。

    嘉靖的想法是把他赶到南京,挂一个户部右侍郎的衔,省得他功高震主,升无可升,赏无可赏,裕王用起来不方便。嘉靖对儿子,还是面冷心热,考虑得不少。

    他把意思和徐阶透露,徐华亭却告诉嘉靖,东南民情滔滔,奇谈怪论层出不穷,唐毅身为功劳卓著的大臣,一旦到了南方,登高一呼,必定万民响应,若是他非议朝政,必定有无数不明真相的百姓,被其蛊惑,万一有些宵小之徒借着唐毅的名声,招摇撞骗,岂不是害了唐毅。

    这一番话可够黑的,正好勾起了百万人联名上的恐惧,都说生造反,三年不成,可是一个能号召百万人的生,又会敛财,又会带兵,放他去东南老家,岂不是龙入大海,虎归深山,不行绝对不行!

    徐阶见嘉靖害怕了,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把唐毅放在天津,给他高高的官职挂起来,再命令厂卫的人暗中监视,确认唐毅没有问题,再另行安排。

    嘉靖权衡再三,同意了徐阶的提议。

    就这样,唐毅接到了旨意,要立刻离京,前往天津养病。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唐毅一声感叹,顶着巡视大臣的名头,可实际上,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倒是茅坤和王寅他们不这么看,“大人,留在天津也未尝不好,而且保持二品大员的职位,随时可以东山再起,比起成为白丁还是要好不少。”

    明知他们是安慰,唐毅的心情还是晴朗了一些。

    旨意上面,让他立刻动身,唐毅携家带口,准备离开京城。还没等他离开,王襞、钱德洪等几位心学大佬一同赶来。

    面对着唐毅,他们都有些羞愧,当初劝说唐毅放过徐阶,唐毅做到了,可结果呢,杀人不死反成仇,徐阶直接软禁唐毅,真是好黑的心肠!

    钱德洪咧嘴苦笑了两声,“行之,你还年轻,不要灰心,我们几个老头子想过了。”说着看了看其他人,那几位都点了点头。

    “我们决定一致退出阳明学会,日后心学的未来就要落在行之,还有一众年轻士子身上。”

    王襞拍了拍有些发傻的唐毅,“行之,不要担心,我们还是阳明公的弟子,一样会替你摇旗呐喊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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