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增加了五位大学士,算上首辅李春芳,内阁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八人。其中既有公认的名臣干吏,也有宿老新秀,徐党、唐党、晋党,应有尽有。

    很多人对全新的内阁充满了希望,比如徐渭、王世贞、申时行、沈林、王锡爵、罗万化等翰林官,纷纷摇旗呐喊,盛赞是众正盈朝,能臣辈出‘定能挽天倾,重整大明。

    可是在一些大佬的眼睛里,却丝毫不看好。

    杨博只有一句评价:龙多了不治水!

    他这话可是说出了很多人的担忧,眼下内阁复杂的程度,是以往的十倍百倍不止。

    抛开李春芳和唐毅,其余六位阁老,有四位帝师,分属两大阵营,以高拱领衔,可以称作改革派,张居正和张四维,大张小张都是站在高拱一边。

    张居正不用说了,他早就和高拱交好,主张也类似,这一次高拱归,张居正提前到通州秘密迎接,两个人谈了一整夜,手拉手,抱成了一团。

    至于张四维,他资历最浅,偏偏又不是帝师,算起来是最尴尬的一位,不过他代表着庞大的晋党,也没有人敢小瞧。

    其实张四维能通过廷推,高拱是帮了忙的,要不然凭着唐毅的实力,直接把张四维给阴了。小张同学为了自保,也为了晋党的利益,必须站在高拱一边。

    剩下的三位阁老,以赵贞吉领衔,加上陈以勤和唐汝楫,就是相对保守的代名词,赵贞吉是徐党最大的保护神,不用多说,陈以勤和唐汝楫都主张恢复祖制,和赵贞吉脾胃相投,凑成了一伙。

    看起来是三对三,可是这里面的错综复杂,一言难尽,首先陈以勤是赵贞吉的同乡,偏偏又是高拱的同科,两个人在潜邸九年,结成了深厚情谊,一手托两家,陈以勤的位置有些尴尬。

    至于唐汝楫,他虽然表面站在了赵贞吉一边,可是他和徐党有仇口,关键时刻倒向谁,还不一定。

    再有张居正虽然紧随高拱,可是他终究不是池中之物,不甘心屈居人下。还有张四维和晋党,也有他们的算盘,总而言之,各种力量,各种盘算,搅合在一起,跟一团乱麻似的。

    杨博盘算了一圈,觉得唐毅这一次是玩砸了,小子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内阁这么乱,有你小子苦头吃,老夫就看你怎么倒霉!

    他老人家不知道,唐毅现在是喜悦非常,高兴地快要翘尾巴了!乱,我才不怕乱了,越是复杂,越是乱套,小爷才有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机会。

    唐毅原本想推殷士儋入阁,这样唐汝楫和殷士儋,加上他就有了三票,在内阁之中,占有绝对优势,可以压制高拱。

    结果殷士儋被算计了,张四维和张居正入阁,内阁弄成了一个三对三的平局。

    唐毅却猛然发现,竟然比自己规划的还要好!

    毕竟唐毅不是一个只知道揽权的人,他还要做事,推动变法,殷士儋其实也有些保守,如果他入阁,保守势力就会压倒改革力量,少不得要唐毅亲自出手。

    可眼下双方平衡,只要唐毅往改革力量靠一靠,就能推动变法,往保守力量靠一靠,就能给变法加一根缰绳。

    进退自如,还能置身事外,不沾因果,妙极,妙极!

    唐毅对眼下的局面是一万个欣喜,经过了五天的熟悉期,新内阁的第一次全体会议终于召开了。

    七大阁老悉数到场,赵贞吉和高拱把时间掐的都很准确,两个人早早赶来,左右对面站立,拉开了场子,其他四个分列两边。等了半天,首辅和次辅都没出现,满心疑惑。

    正这时候,唐毅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冲着大家一拱手。

    “抱歉,来晚了,刚刚有人弹劾李阁老,他今天没法主持会议,仆代为主持。”唐毅没有多说,直接坐在了中间。

    说实话,唐毅的心情不是很好,弹劾李春芳来的太着急了,虽然唐毅也早想把他干掉,可是总要等一段时间吧,内阁还没理顺,走了一个徐阶,不到半年,又把李春芳赶走,好说不好听啊!

    只是很多事情不可能如你的愿,高拱的人马看不惯李春芳,唐党内部也未必心服,至于杨博那伙人,没准也会浑水摸鱼,恶心自己。

    现在是群雄逐鹿的时候,各显其能,唐毅心说干脆老子也别装了,该拿出一点魄力。在座的六位,可没有一个善茬子,都是当世的人精儿,本事不行,根本压不住场面,更别说宰执天下了。

    “诸位同僚,百官视我等为宰辅,陛下以我等为股肱,肩负重任,敢不诚惶诚恐!国事艰难,积弊重重,不需要仆多说,诸公具是当世大才,心中自有锦绣文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就是,畅所欲言,开诚布公,究竟该如何振兴大明,从哪里下手,不只是陛下,包括天下臣民,都在看着我们,需要我们拿出一个方略来。”

    这一番话说的四平八稳,可是大家伙也听得出来,唐毅定了调子,明显倾向于变法一派,高拱难免嘴角上扬。

    只是高肃卿也改了不少脾气,没有直接往前冲,而是让马仔先来。

    张居正沉着脸说道:“次辅,诸公,治国重在治吏,吏治清明,则天下大治,吏治昏暗,则天下大乱。自从严党把持朝政以来,任用私人,破坏考评制度,官员调动升迁频繁,不能各安职位。加之严党钳制言路,以致科道官吏,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多有不肖之徒充斥期间。故此我以为当整饬吏治,此为首要之务!“

    当然吏治大坏,并非严党全是严党之责,徐阶无原则地袒护言官,也是一大乱源,只是张居正不舍得拿老师出来鞭尸,故此只能把罪责推给严党。

    但即便是如此,赵贞吉也承受不了,好你个张居正,竟然充当起高胡子的打手,你忘了吗?没有徐阁老,能有你的今天?

    忘恩负义,吃里扒外!

    赵贞吉振衣奋袖,就要好好教训张居正一番,见他有动作,高拱突然把眼珠子瞪圆了,从里面射出两道寒光,心说赵大洲,别人怕你,老夫可不怕你。

    “咳咳!”

    唐毅突然咳嗽了两声,“诸公,今日是论事,不是论理。张阁老提出整顿吏治,我认为是恰如其分的,至于该如何整治,容后再议。”

    说着,唐毅挥动大笔,郑重写下吏治两个字,这就代表改革的一个方面。其他六个人一见,也暗暗点头,第一次开会,就闹得不欢而散,实在是有损内阁大学士的脸面,大家伙还是悠着一点。

    果然接下来的氛围就轻松了一些,第二个说话的是唐汝楫,“我认为军制也该调整,近些年南军北调,小站一役,重创俺答,足见我大明健儿不比任何人差,只要好好训练,是能够大胜仗的,眼下九边军户,积重难返,京营上下,徒有其表,朝廷每年靡费数百万两,竟然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实在是奇耻大辱。军制,不改不成!”

    这也没有什么说的,第二大内容就此确立。

    话匣子打开,陈以勤也开口了,“我以为眼下民生艰难,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不说别的地方,光是去岁以来,北方诸省水旱蝗灾不断,京畿附近,十室九空,百姓争相逃遁,我以为应当约束官吏,于民休息,休养生息。”

    他说完,张居正却微微摇头,“陈阁老,您说百姓凄苦,我是赞同的,而且要我说,天下已经千疮百孔,犹如一堆干柴,只等着一点火星,就会燃起燎原大火。只是您开出的药方,我并不赞同,所谓休养生息,那是百姓有所生计的时候。例如洪武朝,经历几十年的战乱,十室九空,民力凋敝,天下空田荒地无数,故此百姓可以生息繁衍。可是眼下呢,天下之田,十之七八都落到了大户巨室手里,占天下九成的百姓,只有三成的田地可供耕种,说是于民休息,其实不过是让老百姓自生自灭而已。”

    这话可有点重了,陈以勤沉着脸道:“张阁老有什么高见?”

    “自然是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张居正突然变得神情激动,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唐毅,目光之中带着傲然。

    他张居正不是醉心权斗的小人,他之所以打头破脸,拼命要挤进帝国的权力中心,是因为张居正有足够的自信,他才是最适合挽救大明危局的那一个!

    “太祖爷订立规矩,官绅可以豁免田赋,本是体恤士人的良法,而且免税田产也有数额规定,例如京官三品以上,可以免粮四百亩,五品以上为三百亩,依次递减。到了嘉靖十年,又修改规定,一品大员可以免粮二十石,免丁役二十,每降一品,逐次递减。”

    张居正说着,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朝廷规矩如此,奈何不肖官绅,家中动辄万亩良田,豢养家丁数以百计,结果地方官吏竟不敢清查田亩,按律征税。以致田赋一年比一年少,不得不转嫁少地百姓头上,百姓受不了压榨,近几十年,投献成风。那些官绅受朝廷洪恩,不思报答,反而挖朝廷墙角,破坏税法,大赚其利,俨然一群硕鼠,故此要想真正爱惜民力,就应该清丈田亩,重新厘定田赋!”张居正的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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