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一月六日

    鳌山卫指挥使吕之良大排筵席,遍请鳌山卫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士绅及附近雄崖,浮山二所的大小官员,甚至远在灵山卫的都有知交应邀出席……

    吕之良被周光壁的反戈一击弄得是焦头烂额,谋反大罪是要诛九族的,恰逢遇上东江各路旧将高举反旗,一路烧杀掳掠,甚至陷了登州,朝廷对这些武将的举动分外留心,没想到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罪名就这么一下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吕之良一边与众人嬉笑谈论,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却是在滴血!

    这个周光壁实在太狠毒了……

    整个即墨地面上,他吕之良的各种小道消息已经是传遍了十里八乡,甚至连他什么时候举兵,什么时候起事,先杀哪一个家大户分了米粮,再攻打哪一个城池得了兵甲都编造得有模有样,这段日子吕之良百口莫辩,苦不堪言。

    若是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打死他也不敢去鼓动营兵围困即墨营守备府,现在他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和心腹商议了几日,才定下了今日收买人心的举动,无论周光壁怎样泼脏水,只要当地的士子乡绅肯联名保举他,加上上官的照拂,他还是能够安然逃过这一劫的。

    吕家世袭鳌山卫指挥使一职,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七代了,但吕之良回首历代先祖生平,还没有哪一位混得像他今日这样狼狈的。

    太白楼分为三层,吕之良请本地乡绅,生员、监生、举人等坐了上层,卫所的武官在底层,其他武夫知交在二楼,

    明代乡绅势力能过问的东西很多,大至钱谷、刑名、教养、风俗,小至建制、修举、科条、庶务等都能进言,加上这些乡绅上能直通权贵,下能呼应乡里,便是各州府县主官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朝廷不但不限制,反而借助他们监督地方。

    吕之良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小意的拜托各位士绅望族为他上书鸣冤,反告周光壁滥杀无辜,拖欠饷银等,当中一个钱老爷是牵头之人,原本是莱州府退下回来养老的,钱老爷看在吕家银子的份上,拍着胸脯满口应承下来,又有几个大户族长随声附和

    吕之良闻言顿时大喜,便道:“如此便拜托众位缙绅了,来来来,今日不谈其他,只谈风月,大家定要不醉无归!”

    当下几个生员喝多了两杯,开始吟诗作画,卖弄斯文,吕之良附庸风雅,也和了一首打油诗,登时博得一片喝彩声。

    就在这时,吕之良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吕大人果然上马能定国,下马能作诗,端的是好文采啊?”

    吕之良大惊回头,只见一个四品服饰的武官被几个人簇拥着,缓步拾阶而上。

    “这位大人是?还恕吕某眼拙,这位大人眼生得紧啊?”吕之良原本也是骄横之人,但是近来官司缠身,流言蜚语不断,他倒是收敛起了之前的狂妄。

    “吕大人刚才七步成诗,文采斐然,下官倒是心中有些不服,不如让下官考较一下大人好了,大人可知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今日众位士子云集,就一起做个见证好了。”

    杨波说完,笑眯眯的朝在坐的各位士子打躬作揖。

    虽然杨波执礼甚恭,但那些有功名的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倒是几个做人圆滑点的草草回了个礼。

    吕之良心中疑惑,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当下不动声色的答道:“茴字的四种写法嘛,吕某倒是恰好知道”

    说完,拿起毛笔沾了沾酒水,在酒楼的照壁上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满堂喝彩声大起……

    杨波一脸的尴尬,这些武夫的文化水平比他这个后世的大学生好多了,至少他是万万写不出来的。

    “这位大人要考较吕某,吕某虽然粗鄙,倒幸不辱使命,这位大人现在可以说说来意如何了吧?”吕之良哈哈一笑,拿起酒杯朝杨波点头示意。

    杨波眼珠转了转问道:“唔,那,那吕大人可知死字的四种写法?”

    吕之良闻言,脸色突然大变……

    “这位是即墨营镇抚官钟大人”

    杨波指着他身边板着脸,仿佛在座的人都欠他几百两银子的人说道:“吕大人可以告诉钟大人,死字的四种写法了。”

    那个钟大人板着脸上前一步:“请吧?吕之良,即墨营还有一段公案,需要吕大人对峙当堂”

    “啪!”

    吕之良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整个太白楼都是静悄悄的,很多人伸出脑袋,望着楼下密密麻麻的军户们……

    “放屁,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断这桩葫芦案?”钱老爷怒了,站起身仗义执言。

    “鳌山卫指挥使虽然姓吕,但也是在我大明管辖之下,也是在我即墨营管辖之下,莫非这位老大人不服气?要不要一起去即墨营走一遭,论一论这个道理?”杨波冷冷的说了一句,把钱老爷噎个半死。

    他这才想起来,虽然即墨营没落许久,把总也是卫指挥使兼任,各卫所也向来不拿营把总当回事,可是从朝廷制度来说,鳌山卫还是归于即墨营的管辖之下,既然说吕之良参与煽动营兵围攻守备府,营镇抚官来拿人也是名正言顺。

    当下满楼的士绅都是满脸同情,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吕之良若是落到周光壁手里,只怕不易善了。

    吕之良满脸惨白,想反抗不敢,却又不肯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他不是傻子,进了即墨营想出来就不容易了,他一直搞不明白,楼下那些心腹都在做什么?只要上来搅合一番,他总有脱身之计……

    “吕之良,这就请吧?”

    这个钟大人不肯多说一句废话,他一努嘴,身后转出两个如狼似虎的军士,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周大人说,只要吕之良敢反抗,当场格杀!”杨波见吕之良不甘束手就擒的样子,又加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队身披皮甲的军户冲了上来,楼上众人大惊失色,尖叫着后退,那些军户也不去理会他们,只是手持利刃朝吕之良逼了过来。

    “带走!”

    钟大人见来了后援,也不管吕之良如何百般哀求,赌咒发誓,挥了挥手,几个军户猛的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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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炮带着一队军士沉默的站立在太白楼下,他们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为即墨营招兵来造势!

    看到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多了起来,老炮大喝一声:“收拢队伍,都坐下!”

    老兵连一个挨着一个,以前面人的肩膀宽度为基准排拢,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青石路边上,从带头的老炮这里望过去,整整齐齐的一条长龙。

    看到这些军士整齐划一的动作,周围顿时想起了一阵抽气声……

    整个太白楼里无数脑袋伸了出来,都在看这些兵丁在闹什么玄虚,罪军营新兵连把住了太白楼的楼梯,这些各卫所的千户百户们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凑在窗户边看风景。

    “抓紧时间吃晌午,吃完还要赶回即墨”

    老炮又大喝一声,坐在地上的老兵们从怀里摸出纸包慢慢打开,

    围观的众人眼睛都看直了!

    纸包里面是烙好的面饼子,两根大葱,一块至少有三两重的卤肉块……

    一个本地的保甲在众人的催促下,畏畏缩缩的上前,朝老炮行了一个大礼才说道:“敢问这位军爷爷,你们是那一路兵马?来我鳌山卫意欲何为,可有什么事要我地方协办的?”

    老炮心里暗喜,大声道:“我等是即墨海防营的,奉了把总周大人的命令来鳌山卫公干,现事已办完,我等食完晌午饭后便自去,不会扰民,保甲无需担忧。”

    那个保甲看到老炮手里的白面饼子和三两肉块眼珠子已经快掉下来了,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吞了几口唾沫又问道:“军爷爷,这就是你们即墨营平日的晌午饭?!”

    老炮没理会他,低着头吭哧大嚼

    这个时候,一个军士突然大叫起来:“草他妈的周光壁,成日扣克饷银伙食,这肉咸得要死,如何能下嘴去?老子平日只吃鲜肉,最恨吃卤肉了”

    另一个军士也鼓噪起来:“兄弟说的是极,这饼子也太硬了,怎么咽得下去?真真是不让人过日子了,老子草他周光壁的祖宗!”

    当下几个军士假意不忿,把肉块饼子丢得满地都是,还有几块滚了几滚,落在那个保甲脚下。

    老炮怒了,站起身大喝道:“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大明还有那一家当兵吃粮的有即墨营这般优待士卒?顿顿吃肉,上好的白面饼子,你们还不知足?嗯?月银一两五,本色米八斗,可有拖欠你们的?你们还敢口出怨言?老子今日不打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难消心头之怒!”

    当下老炮跑到队伍里一阵乱打,场面顿时大乱起来……

    保甲惊愕无比看着这一切,伸出脚轻轻拨了拨一块落在面前的腌肉,想起自己辛苦养活一家七八口,已经有半年多不知道肉的味道了。

    想到这里,保甲再也不顾上脸面,趁着混乱悄悄拾起一块肉放在嘴里尝了尝……

    保甲才吃了一口就顾不上狼吞虎咽,赶紧蹲下身子拾起几块,全部塞在了兜里。

    过了一会儿,吃完晌午饭的老炮一声令下,在一楼和二楼那些千户百户的注视下,老兵连整齐队伍离开了太白楼,一地上到处都是丢弃的肉块和白面饼,引来无数平头百姓和本地军户哄抢。

    “造孽啊,这么新鲜的肉和白面饼子都敢胡乱糟蹋!!!老天爷,你是瞎了眼吗?怎么不落个响雷劈死这帮畜生啊?”

    就这样,

    老兵连虽然离开了鳌山卫,但即墨营的传说却在附近各卫所和军户们嘴里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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