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察觉到,长安城在刚完成了一场权利角逐后,如今暗地里又一场新的权利角逐再一次悄然展开了。

    御史大夫衙署,这里早已成为仅次于大将军府的地方,不仅是权利之大,还有其忙碌程度也一点不比大将军府差。从这里出去的命令被送往大汉全国各地,而随着战争越拖越久,大汉的粮食也越来越少,很多地方粮食已经开始管控,几乎每一粒粮食都被严格精确的安排在了何时何地使用,而这一切都由长安这座衙署制定。

    “侯爷,江都公主派出信使前往鲁国了,似乎是要联络鲁王与史家的。”桑弘羊正在一副巨大的大汉地图上画着一条条的线条,这些线条密密麻麻,如同纵横天地的经纬,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线条最后大多都是汇集到肤施和广成两地。

    阿衡的声音让桑弘羊的手也微微一顿,而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的夜色,疲惫的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些事以后不要去管了,咱们也管不了”桑弘羊叹息着说道,这月余以来,桑弘羊原本不算苍老的模样如今也露出了老态,深陷的眼眶和清廋的脸颊,加上那稀松花白的头发,让这位御史大夫看起来如同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小人明白了。”阿衡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句。

    “算了,今夜府休息一夜吧明日那浑天仪便要正式运转了,老夫也好奇,能让大将军如此重视的东西究竟是何物?”桑弘羊放下朱笔,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说道。

    “侯爷也是该好好休息一宿了!”阿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容之色,只有他知道,自家这位侯爷已经一个月没像样的休息过了。

    桑弘羊坐着马车离开御史大夫衙署向自己府邸而去,此刻已是深夜,长安大街上已经少有行人,除了一些例行巡逻的士卒也没有人这个时候会出门。

    次日的长安城注定是热闹非凡,浑天仪的建成早已成为眼下长安最重大的事情了。不仅大将军霍光今日会亲临天机院,皇太孙连同大部分朝臣也都会出席,所有人都好奇这个被大将军无比重视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能进入天机院的至少也是比两千石以上的官员,至于另外一些人则只能在外面凑个热闹了。不过虽是在院外,但这座浑天仪实在太过高大显眼了,三丈多高如同一座三层阁楼耸立。即便在院外的长安大街上,也能抬头看到由数个巨大金属圆环组成的奇怪物体。

    这些圆环上铭刻着一个个图案和文字,还有大量精准的刻度,正是浑仪的主体部分,也是显示星象位置变化的东西。而在这些圆环主体的下部,则是更为复杂的由窥管和无数金属齿轮构成的精密装置,没有人知道这些齿轮是如何运转的,也不知道它们转动起来后会有什么变化。

    霍光站在距离浑天仪最近的地方,他的身侧则是刘进桑弘羊等人,还有霍嬗也代表汉武帝来了。在浑天仪的圆环主体旁,落下闳正站在一座高高的木架上,他一手持着一册空白册,一手持着一支毛笔认真的看着浑天仪。而在浑天仪主体下,不同的位置上还分别站立着数位墨家弟子,这些人身前都有一些杠杆或者铁索,其中有三人在中间位置,还有一个环形的舵盘,似乎这些都是用来操控浑天仪所用。

    “长公先生,开始吧”霍光似乎已经等不及了,他直接对着木架上的落下闳说道。

    与其他人的好奇与期待不同,霍光并不关心浑天仪如何运行的,他想要的只是结果,那个数月后月蚀出现的具体时间。

    落下闳站在木架上,对着下面的霍光点了点头,而后他对着浑天仪上的一个墨家弟子喊道:“开水闸。”

    随着落下闳一声令下,最左侧的一个墨家弟子推动身前的一个杠杆,接着众人就看到一根中空的铁管中开始流出一股水流,水流注入一个同样铁质的水槽中,水槽之上同样有着精准的刻度,当水面上升到一定高度,那墨家弟子便拉控制杆,水流戛然而止。

    “开始分层滴漏”落下闳继续下达指令,不过这一次他说的话却没多少人能够理解了。

    当落下闳的命令再次下达,又有一处操纵杆被拉动,接着水箱中水开始流入一根细管之中,顺着手指粗细的水管,水流注入一个形如漏斗的容器中,而后容器中规律的滴下一滴滴水滴,这些水滴打在一张张叶片上,将一个如同水车的转轮推动,随后转轮缓缓转动,连接着浑天仪中一个皮纸的圆球,圆球被带动缓缓的转动起来。

    就在圆球转动的同时,浑天仪中那个环形舵盘边的三人也将手搭上了舵盘,随后三人按照特定的规律开始推动舵盘,他们每走出一步,每推动一下舵盘都与水滴落下的节奏一模一样。随着舵盘的推动,浑天仪上那些巨大的铁质圆环也开始规律的运转起来。

    看到眼前的变化,落下闳双目紧盯着浑天仪,目光一直在圆球和旋转的圆环上移动。至于其他人则多时好奇和不解,唯有霍光神色微微动容。

    霍光发现那个用水力运转的圆球上有一个红点,如果结合后世的经验,霍光能看出那个红点的位置大致相当于长安在地球上的位置。而随着浑天仪转动,长安的位置在变化,那些代表着星象的圆环也在变幻着位置。

    随着浑天仪的转动,落下闳也开始在空白的页上写下一个个的文字,不过他每次只会写下一个字,而后又继续观察着浑天仪的运转,过一会才接着写下另一个字,如此重复几次后,他合上页,顺着木梯下到地面。

    “不负大将军所托,已经推算出了时间,就在这里面。”落下闳恭敬的双手递上册。辛辛苦苦准备了一个月,动用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所求的正是这一个简单的时日。

    浑天仪的运行没有任何的异象,甚至都算不上震撼。除了少数人若有所思外,大多数人都露出了一脸的失望。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不理解这么转两下究竟有什么用?

    唯独霍光脸色激动,抓着落下闳记录时间的册手都有些颤抖。只有霍光明白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一种看似平淡无奇,却能从根本上解释真理的力量。没有落下闳穷其一生的专研,没有这一个月的辛苦,没有这大量的人力物力,永远不可能推算出精确的月蚀时间。

    这是一种短时间内无法看出对社会有任何改变的力量,但它却是人类发展的基础,是将来许多学科的基石。

    “辛苦长公先生了,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这天机院日后便是先生的了。”霍光激动的对着落下闳施礼一拜,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更是直接将天机院送给了落下闳。而后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霍光直接快步的走了出去,上了早已准备在外的马车,片刻之后便远去不见。

    相比于霍光的风风火火,余下之人却是大感失望的败兴而归。最后浑天仪前便只余下那么聊聊三五人。

    余下的几人除了桑弘羊、皇太孙、霍嬗和司马迁,就是一个叫邓平的年轻官员。

    桑弘羊等人很是不解的看向落下闳,就在桑弘羊正欲开口问出心中疑惑时,那个叫邓平的年轻官员脸色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原本是站在院外的,直到哪些高官离开后他才匆匆的跑了进来。当他仔细的看了浑天仪后,也顾不得眼前有皇太孙还有御史大夫了,竟然当着这几人手舞足蹈了起来。

    “哈哈我邓平真是三生有幸,竟能见识到如此伟大的圣物,此生死而无憾矣浑天如鸡子,天体如弹丸,而地如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度之一,又中分之,半绕地下,故二十八宿半见半隐。天转如车毂之运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故曰浑天”邓平仿佛明白了什么世间至理一般,状若疯狂的自言自语道,他越说越激动,一会哭一会笑仿佛魔楞了一般。

    其他几人都被邓平弄得莫名其妙,他的话更是让众人一头雾水,只能求助般的看向了落下闳。

    “没想到这位先生竟能理解浑天之真谛,吾道不孤也”落下闳没有对众人解释什么,反而对着状若疯魔的邓平赞许有加。

    落下闳的话似乎让邓平清醒了过来,他不再手舞足蹈,眼神也恢复了正常,邓平也不在意旁人诧异的目光,对着落下闳大礼一拜,竟然撩起衣摆,直接跪在了地上。

    “今蒙长公先生阐述天地至理,更以浑天仪演示天地星辰运行,邓平此生愿执弟子之礼侍奉先生,请长公先生受我一拜!”邓平以弟子之礼参拜,简直将落下闳视为天人,这是一种极度狂热的崇拜。

    “老朽愧不敢当,阁下能凭一眼便看出其中之意,也是同道中人,你我以道友相称即可。”落下闳扶起邓平,也是一副老怀欣慰的样子。

    落下闳这样的人根本不在乎名利,他是真正的道家之人,而道友这一称呼也并非后世那般是道士之间的称呼,而是志同道合共同追求真理的人相互之间的称呼。

    “淮南邓平见过长公道友。”邓平虽然年轻却也是那种真正做学问的人,他不在乎什么称呼和辈分,既然落下闳以道友相称,他便也以道友称呼落下闳。

    “邓太史这么一说,在下也大概明白了这浑天仪的原理,长公先生也请受司马迁一拜!”司马迁在经过一番思索后,也对着落下闳躬身一拜。

    邓平正是继司马迁之后的新一任大汉太史令。

    “司马先生快给孤解释解释。”刘进一脸好奇的向司马迁问道。如今司马迁在大将军府任大将军司马,也是一个两千石的重臣了,不过刘进还是习惯称呼他司马先生,也有两人亲近之意,

    “太孙旨意,那臣便在长公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司马迁看着落下闳抱歉的一笑。皇太孙发问,作为臣子的司马迁必须作答。

    落下闳微笑着点了点头,也认真的看着司马迁。他知道司马迁是曾经的太史令,而且司马家世代为太史令,对天文星象也有独树一帜的见解。

    随后司马迁便将浑天仪的原理简单通俗的讲了一番,意思与刚才邓平那番话差不多,不过更容易让普通人理解。随着司马迁深入浅出的讲解和形象的比喻,桑弘羊等人也认识到,这看似简单的东西,其中蕴含的道理和知识实则庞大无比。

    “不知长公先生是否方便透露,先生刚才记录的是什么?为何大将军会那般重视?”桑弘羊对这些学说倒是浅尝辄止,他更关心的是霍光用浑天仪在推算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落下闳闻言有些为难的看了桑弘羊一眼,而后他看到包括皇太孙在内所有人都认真的看着自己面露好奇。落下闳想了一下便说道:“大将军倒未说此事需要保密,既然御史大夫所问,那老夫便也不隐瞒了。大将军从建造浑天仪之始,其实所求的不过是数月后的一次月蚀时间,至于其中用途老夫便不知了!”

    “月蚀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他们想不明白霍光大费周折最后得到的仅仅是一次天象的时间而已。而从刚才霍光的表现来看,那个时间对他很重要,重要到他不愿多等一刻的拿到时间就离开了。

    当桑弘羊等人还在天机院的时候,霍光已经快马返了侯府。这次他不是到大将军府,而是自己在长安的家安阳侯府。

    侯府之中霍光紧闭房,此刻他正在记录着月蚀时间的空白册上写着,一字一句一页又一页的写着。其所写已经不是简单的信了,仿佛在写一个精密而庞大的计划。

    过了许久之后,当长安城的人们大多都不想再谈论浑天仪的时候,霍光房的们才重新打开。除了少数知道浑天仪真正原理的人,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雷声大雨点小,毫无用处的东西。

    霍光走出房,他的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不仅上了一把铜锁,还在缝隙处以蜡密封。

    “有财,立刻派最可靠的人,多派一些人确保万无一失,另外拿上我的玉佩,将此物送往居延部,交到乌雅手上。”霍光将木盒递给甄有财,又取下腰间的玉佩,郑重的吩咐道。

    霍光曾与乌雅有过约定,除了他本人亲至,就只有这块玉佩能够代表他。除此之外乌雅可以拒绝执行理藩院甚至霍棠的命令。而霍光之所以如此郑重,只是因为木盒之中有那个记录着月蚀时间的册。

    感谢最萌阿梓喵的月票,虽然这东西对我这种扑街来说确实没啥用,但是在这秋寒细雨的深夜还是蛮暖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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