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县,如今清冷了许多。



    县城的城门,大部分时间都是关起来的,在有人过来的时候,才会打开片刻,即便是打开,在这之前也要反复盘问来历,搞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才会将城门打开。



    而走进城门之后,无论是哪一条街道,多数都是空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在其中行走,沿途的商肆、店铺,也多数都关门不在营业了。



    “不知道这种局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坐于酒楼的张景生对陆建这般说着,在他们两人的身边,顾恩、王快、罗央等人依次跪坐在席上。



    陆建饮了一口茶水,轻笑道:“我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代郡虽然比不上南边繁华,但这条街道还是颇为热闹的,从中原腹地过来的商贾,以及从草原上前来的胡商,都聚集在这里,吆喝售卖,我们就算是坐在二楼,将窗帘放下,依旧能清楚的听到。”



    “现在可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不光听不见,看过去,除了寥寥行人,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了。”罗央说话的时候,还朝身边的窗户看了下去,他所坐的位置,本就靠近窗边,一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这都是战争带来的影响,”王快叹息一声,微微摇头,“过去只在父辈的口中才听说过战争的种种,如今亲眼所见,心中委实有些不同。”



    顾恩坐在罗央的身旁,闻言也朝着下面看去,边看边道:“听说战局已经蔓延到来当城,距离代县也没有多远了,这两个县城之间的很多坞堡,都已经封闭起来了,甚至连通信都有中断的,当真不知最后会演变成什么局面,诸君,这几天太守忙于政务、兵务,也已经无心著书,通典章节也没有什么进展,若是情况实在不利,我等不妨先行返回吧。”



    罗央点点头道:“不错,这次过来真是有些失望,所谓的通典,就是看到了几篇残章,还要忍受这战乱风险,我看这陈太守虽然有本事,但这名声中还是有些夸大了,不过能见到诸君,也算是一场收获了。”



    王快则说道:“我在官府中的几个好友,最近传出消息,说是当城的战局有了变化,似是那县城之围,已经被人解了,只不过我那朋友毕竟只是官府中的官吏,接触不到太多兵事,知道的还不甚清楚,但或许还有转机。”



    “解围?谁去解?”顾恩摇摇头,轻轻叹息,似乎心有感慨,“咱们现在虽说被困在城中,消息闭塞,但之前几次聚集,也有精通兵家、精通权术的人推测过,不是么?当下王浚领军北上,无力、也不会支援代郡,那汪荃或许有可能,但当下却按兵不动,整个代郡可战之兵皆在汪荃手上,他不去救,谁能解围?陈太守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失笑摇头,似乎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太守手上也是有兵马的。”张景生看了顾恩一眼,说出此言。



    顾恩轻笑道:“有兵马,是不假,但兵马还要操练,这临阵磨枪的事,本就凶险,更何况那些武丁陆陆续续的被送去,还都困于城外的兵营里,他们操练的很刻苦,每日凌晨,就算是在城中也能隐约听到那口号声音,不过打仗不是靠喊口号,他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罗央也点点头,同意道:“我家的那些家丁,时常操练,但要成战力,至少也得半年,这还是我那父亲操练得当,以家传之法行之,相信太守顷刻之间,未必就能有这般进境。”



    “无论如何,当城那边的局面,还是能解除是最好的,否则的话,时间一长,传闻多了,就要动荡人心,连代郡的其他城池也要心中不凝了,”陆建忽然开口了,“所以王兄你听到的消息,大概也有安定人心的意思吧。”



    张景生放下茶杯,直视着对面之人,问道:“陆兄的意思是说,这是太守为了安定人心,特意散播出来的假消息?”



    “未必是假的,但如果有虚,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陆建的举止之间有一种谢意和从容,“以此事而定人心,则心齐而力大,反之,心乱则力衰,这也是牧民之法,并不可耻,换成是我,在这般局面中,为了维持城中的稳定,说不定也会行此下策。”



    “下策?”张景生还是听出了这话背后的含义,“这对你而言,就是下策么?”



    “诸位,”王快听出了张景生话中的不快,也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他立刻试着有技巧的转移话题,“其实当前的战况,也算是复杂了,匈奴人、鲜卑人,围城、入寇,加上代县这边的守备和准备,如果换成是诸君,要如何应对呢?”



    他的突然提问,让众人都有些意外,但跟着王快就笑道:“你看,咱们几人,在家里都算是有些地位的,那肯定是学过兵韬武略,这兵家推演也是其中之一,过去咱们只能听着族中长辈的设想,又或者截取过去的一些战役,然后加以推演,但这次却不同了,虽然我等没有亲自参与,但近在咫尺,也是听过不少消息的,何不借此机会加以推演?”



    “这话有点意思,”顾恩点点头,笑道:“其实我也有类似的念头,只是不好提起,毕竟陈太守的名声摆在那里,那天在沙场看他演武,听他讲阵,就知道其人的兵家造诣也非同一般,是以不敢班门弄斧。”



    “演武和讲阵,说的是兵法,但太守的那些兵马毕竟排不上用场,”罗央接过话来,“我家有一兄弟,也时常演武,兵法说的头头是道,可真正带兵的时候,哪怕不是上阵,只是与我父亲对垒,也是胆战心惊,可见这精通兵法与会不会打仗,是两回事,反正咱们今天也是纸上谈兵,顾兄你不妨说说。”



    “罗兄,你那日没有见太守宣讲,所以才这么说啊,”顾恩客气了一下,但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也好,反正咱们就是苦中作乐,这些天吃的喝的都不甚理想,若是嘴上也不敢说了,那真就没什么乐趣了,其实我对当下的局面,还是有一番想法的,我觉得这危机情况,有一半是太守应对不当造成的。”



    “应对不当?”张景生闻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不错,我知道张兄对太守很是推崇,但先别忙着反驳我,听听我的话再说,北疆战乱虽然突然,但我相信事先肯定是有征兆的,”顾恩也喝了一口茶水,不急不缓的说着,“如果是我,一来到这北边的边疆,就会派出足够的探子和眼线,构建谍报,然后在结交代郡世家的同时,在派人和王浚较好,同时与周围的部族也好、郡县也罢,都保持和睦的关系,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战乱到来,就会从容应对了?”张景生放下茶杯,摇了摇头,“不过有一点你没有说错。”



    顾恩笑道:“真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上,张兄居然会有认同我的地方。”



    张景生同样也笑了起来,就听他说道:“对,你说你自己是纸上谈兵,这一点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顾恩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陆建忽然说道:“两位,其实这事也只是咱们自己的看法,何况顾兄所言,其实也有道理,他是觉得兵者乃是大事,不可轻易动用,能靠着纵横之术解决的问题,就没有必要付诸于武力,白白流血。”



    “所以我说他是纸上谈兵,”张景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顾恩的边上,直视着他,“先不说这次是胡人入侵,可不是太守主动动刀兵,就说你说的结交各方,就是一个死结,你结交了鲜卑,如何结交匈奴?那拓跋鲜卑与匈奴之间关系不睦,这个顾君该不知道吧?”



    顾恩听着,眼皮子一跳,却没有言语。



    “你真不知道?”张景生也微微一愣,“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重视情报,一来到地方,就要派出探子和眼线,那么你在北上之前,难道不该先了解一下这边的局势么?基井,你在来之前,就该知道太守与哪一部的鲜卑亲善吧?”



    基井是罗央的字,他对陈止的成见虽然削减了,但一直没有被消除,闻言便也有些尴尬,却不得不道:“是的,陈太守与拓跋鲜卑交善。”



    张景生紧跟着就道:“拓跋鲜卑与匈奴交战多年,与拓跋鲜卑交善,想再和匈奴有个好关系,那可不容易,更何况陈太守还将匈奴的一个王子诛杀,将他们上一代的酋首气死了,你觉得这事单纯靠着纵横之法,就能轻易抹除的问题么?”



    顾恩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张景生跟着又道:“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也许太守的准备,你根本没有意识到,最起码要维持目前的武丁规模,都十分不简单,因为这需要钱粮。”



    顾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有颇多漏洞,却又觉得下不来台,听到这便本能的反驳着:“钱粮?代县城中就有粮仓!”



    “恐怕那些粮仓的粮食,并不能让世家武丁吃,”张景生摇了摇头。



    顾恩知道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却还兀自说着:“但陈止招募了这些武丁,又有什么用?他们能打胜仗么?”



    此言一出,张景生也是张嘴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就在这时,外面有一匹快马奔过,马上的骑士正在高喊——



    “大胜!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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