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片青翠的庄稼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阡陌之间,农人牵牛扛锄行走其上,官道两边,石砌的沟渠之中,潺潺的水流哗啦啦作响,沿着官道一直流向远方,这两年,正阳郡的驰道越修越多,而灌溉田地的沟渠更是纵横交错,犹如一张蛛网一般,现在已经基本覆盖到了整个正阳郡的犄角旮旯。

    “变化真大呀!”一个声音感慨地响起,“只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是啊,将军,当初这里是一片荒地,也是我们与明人决战的战场之一啊,现在,竟然都变成良田了。”别一个声音响起。

    “这片土地之下,也不知埋着多少我们同袍的尸骨。”又一个恨恨的声音响起。

    一片树阴之下,三个货郎将担子放在一边,其中一个提了一个葫芦走到路边,将葫芦里灌满了水,又走了回来。

    “都说了,不要叫将军,你们是想我们被明人逮起来么?”最初的那个声音压低了声音道。

    “是,将军。”

    “还叫!”

    “哦,是,是,容大哥。”一人叫了一声,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为首的人冷哼道,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过葫芦,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都大变样子了,幸好我长了一个心眼,问清楚了那个商人到六泉冲怎么走,不然到了这里,非抓瞎不可。”

    “容大哥,这天色不早了,咱们该走了,到六泉冲的时候,天色也黑了,正好让您潜进去找嫂子。。”

    “咱们三个货郎,挑得都是差不多的货,一齐跑到一个村子里去卖,这也恁扎眼了一些。我一个人进去,你们两个,挑着担子去别的村子卖货,等天黑了,再去村外等我。见你嫂子一面,咱们就得回去,自从进入了正阳郡,我老是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心里也发慌,总觉得有些什么事儿要发生。”

    “大哥,别自己吓自己了,啥人能想到您会回来!连咱们拓拔老大都不知道,明人又不是神仙,就能猜到?您尽管放心去见嫂子。”

    “总是心惊肉跳的。咱们就在这里分手,今天晚上,咱们就离开这儿。”

    “是,大哥!”

    三个货郎挑起担子,在前面的岔道口,分别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这三个人,自然就是从横断山脉出来的慕容海与他的两名亲卫,被拓拔燕派出来之后,慕容海打发了几个亲卫去虎牢关打探消息,自己却是带着两个机灵的,沿着虎牢关自永平郡的商道,进入到了明国境风,然后又一路昼伏夜出,到了正阳郡。

    慕容海的老婆在蛮人一族被从北地四郡分流安置到各地之后,便在正阳郡安了家。能被安排到正阳郡的蛮人一族,都不是一般的人,最差的也曾经是蛮人一族有着贵族称号的人,这些人的人数并不多,到了正阳郡之后,又被打散分配到了正阳郡各地,像六泉冲这里,便只有慕容海的老婆一个人。

    当年那场大战,蛮人虽然打到了正阳郡下,但还没有来得及作恶,便被明军团团围困到了正阳郡城之下,然后全军覆没,是以正阳郡人对于蛮人,倒也没有太多的恨意,像慕容海的老婆萧玉音,因为是一个女人,又带着一儿一女,孤苦无依的,被分配到了六泉冲之后,得到的到只有是一片怜惜之意,倒也没有吃上多少苦头。

    不过一个女人,带着一儿一女,这日子,过得就不免苦了一些。以前慕容海虽然只是一个偏将,职位并不高,但因为都是蛮人贵族,萧玉音自然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物,现在却是得自己挣钱吃饭了。

    最初一年里,萧玉音啥也不会,倒也多亏了村子里的人伸手相帮,如果是一个蛮族男人,肯定是得不到这种待遇的,但一个女人嘛,总是更能激起人的怜悯之情,一应农活,倒是在村长的指挥之下,由村子里帮着种帮着收了。

    萧玉音并不知道自己男人的下落。当初这支骑兵部队在拓拔燕的带领之下,辗转千里,横贯数郡,逃之夭夭,但消息,却是极度保密的。正阳一战,蛮人死伤累累,战死者数以万计,后来进行人口统计之时,几乎所有被俘的蛮人士兵,与自己的家人都有了联系,唯独萧玉音的丈夫一直杳无音讯,她自然也以为慕容海已经死了。

    一年时间,没有丝毫音讯,萧玉音自然也是绝望了,她是贵族出身,见识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只看明人对付蛮人的手段,便知道蛮人已经不可能再度复起了,以后也只能死心塌地在明国做一个顺民,好在明国对待蛮人还算不错,像自己这样的人,居然也有田有地,也没有人来为难自己,到了这里,她是做好了被欺负的准备的,岂料这里的百姓居然如此良善,对她相帮甚多。

    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这一点,她想得很清楚,不会种田,便学,不会养鸡鸭,养生畜,也学。男人死了,但好在还有一儿一女,村子里有学堂,儿子虽然还只有六岁,但也进了学堂去读书。

    必须读书,只有读了书,儿子以后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她最担心的就是因为一家人的蛮人身份,不会被明人的学堂接纳,今年儿子满了六岁之后,她抱着万一的希望,将孩子送去学堂,没有想到,学堂二话不说便接受了。不但接收了,一应待遇,与村里其他孩子并无二致。

    这让她感激涕零。

    正阳郡富庶,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小小的学堂,学堂里的花费,都是由村子里的公产出的,每家每户,都需要在年底的时候,缴纳一定的产出作为村子里的收入,这些收入,便用作村子里的学堂费用,修路,开沟,以及照顾孤寡老人。

    二年时间过去,萧玉音已经从过去的那个贵族妇人,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农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这两年来,村长也替她介绍过男人,村子里也有几个男人对她颇有意思,萧玉音必竟是贵族出身,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那都是极出挑的,那怕现在看穿着打扮与农妇一般无二,但那一股内在的东西,却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萧玉音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门心思的已经想着多干活,多赚钱,将两个孩子养育成人。她的这份坚持,倒也为她在村子里赢得了不小的名声,众人知她心志,倒也没有人再来聒噪她了。

    从半人高的庄稼地里直起身子,将手里的一把杂草随手抛到路边,满足地看着长势极好的庄稼,今年肯定是一个丰收年啊,更让她满足的是,今年这几亩地,除了耕地是村子里的张大帮着耕的之外,其它的,都是她一手操持。今年的收成,肯定比去年要好,

    去年一年,她攒了五两银子,今年,应当能攒够二十两。

    二十两对于过去的她来说,当真不值一提,但现在,却的的确确是一笔大数目了。自己也该做一身新衣服了,看了看身上补丁摞着补丁的蓝布褂子,又有几处地方快要开线了。女儿也要新做几身衣裳,每次小丫头看着村子里别人家的孩子穿着新衣,总是眼巴巴地瞅着,看着让人心疼。

    走到田边,提起一个瓦罐,就着罐口喝了几口水,却发现里面已是空了,不知不觉,又是半天时间过去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该回去了,女儿在村子里头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这半天,想必又脏得没鼻子没眼儿了,回去要给她洗澡,还得喂猪,喂鸡喂鸭,总得忙到半夜三更,才能睡下。不过这样挺好,累得往床上一瘫,啥也不想,倒也能冲淡自己那些悲伤的回忆。

    提起锄头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瓦罐,走上了田埂。

    到了年底的时候,该给丈夫起一个衣冠冢了,以前没有钱,也有些担心自己给丈夫立墓会被这里的人反感,但两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个担心逐渐淡去,以后总该让孩子们有个给死去的丈夫嗑头的地方。

    “娘,娘!”前方有清脆的声音传来,抬起头,便看见一个男孩子牵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子一路小跑了过来。正是自己的一儿一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女儿果然是杂得没鼻子没眼儿了。

    “娘,我下学了!”走到母亲身边,小男孩懂事的从母亲手里接过瓦罐捧在手里。“今天背书,我又是第一,先生夸我了。说我比别人学得快多了。”

    听到儿子被先生夸,萧玉音顿时眉开眼笑,到这里两年,她也知道了这里的学堂的规矩,村子里的学堂,只是教最基本的识字,然后学业完成的好的,才会有机会去县里更好的学校继续上学,儿子今年过了年才去,却比不少已经比他早去一年的人还要认字儿多,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将来便一定能去县里上学,只要进了县里的学堂,将来至不济也可以当个吏员,如果儿子有出息,能去郡里上学,那就能当官了,至于京师大学堂,呃,想太远了。

    “家里攒了十几个鸡蛋了,明天给先生带去。”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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