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说它能做到。”

    重复一遍牛犇的话,得福很快明白意思,神情微异。

    机甲对战,操纵者先要制订战术,然后才是输入指令完成一个个动作,在此过程中,有时会出现执行不到位、中断、甚至完全失败的情况。原来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人,和机甲自身;其中,“人”这方面又分很多种,比如操纵技术原本就不够过硬,身体原因和心里素质造成动作变形,还有纯粹因为意外而失手,不好一一列举。

    机甲方面相对简单,其性能不足以支撑操纵者的要求,操作失败在所难免。

    你不能要求母鸡像天鹅那样飞,不能希望大象比豹子灵活,当然也不能要求机甲变成无敌金刚。具体到本场对战,牛犇在实施反击计划的时候,忽略了一条重要元素,他的机甲性能、主要指强度,可能不足以完成即将要做的动作。

    从高速奔驰到速度降为零,再从零骤然加速到最高,机甲全身每个支撑零件都承受到巨大的冲击力,有可能损坏、甚至报废。游戏里出现这种情形,顶多一场对战失败,战场上的结局就是死亡,没有悔改的机会。

    这就是有人把它当成非常规动作的原因,还有人认为是牛犇的手速足够快,急停过程中增加了一些表象难以观察的减震减压操作;两种看法都有道理、但又都没能道出真相,牛犇之所以坚决实施,原因就在于他当时遇到一直希望发生的事:感应机甲,并与之沟通。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牛犇并未真正意识到这点,他只是忽然有种感觉,好像有谁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动作一定能完成,而且取得奇效。问题在于,这到底是机甲做出的“应”,还是牛犇在战斗中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又或者根本是幻觉,精神太过紧张兴奋所产生的误会?

    仅凭牛犇的一句话,而且是第一次,得福对此报以谨慎的态度。

    “你确定没弄错?”

    “刚才是有点怀疑,现在不会。”牛犇坚定答道。

    “我看不一定。”

    得福眨巴眨巴眼睛说道:“给你举个例子,打麻将,看起来胡张很多很容易出的牌不听,却故意听个独张,心里的感觉是一定能胡,结果真的胡了,而且是自摸。那么,在这个例子中,你觉得是不是因为人与牌之间存在感应,或者说,是不是那张胡牌应了打牌的人?”

    “麻将?呵呵麻将。”

    开机甲变成打麻将,牛犇无法描述心里什么感觉,觉得无比荒唐。他盯住得福的脸,认真审视其表情,想分辨这个娃娃是不是又在变着法子戏弄自己,奈何得福神情淡淡,对牛犇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无动于衷。

    良久,牛犇瞧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只好改变策略。

    “这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得福反问着。

    牛犇说道:“麻将有很多张。”

    “那又如何?”

    牛犇说道:“打麻将的人,应该不懂得追求人牌合一。”

    “或许。”

    “没有追求,也能彼此沟通?”

    “为什么不能?呃,应该这样说,为什么一定不能?”

    牛犇答不了这个问题,恼火地摆了摆手。“你不妨直接点,说我弄错了。”

    得福淡淡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牛犇愤怒说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得福答道:“我想说的是,你应该多试几次再下结论。”

    心里存了火气,牛犇冷冷说道:“我想知道,下次再来,你会拿什么借口敷衍。”

    “下次?等你找到感觉再说吧。”

    “我会的。”牛犇不想再谈下去,撂一句狠话准备离开。“这事儿不算完。”

    “当然不算完。别走别走,我还有话和你讲。”得福哈哈笑着说道:“记不记得我和你讲过,合一是一种境界,突破不了,怎么都找不到那种感觉,一旦突破了,下次就会比较简单,一次次积累多了,慢慢就能够随时随地,坐进去就可以。”

    牛犇冷漠说道:“这些我都记着,不需要你提醒。”

    得福摇了摇头:“你完全弄错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把它想的太简单。”

    前后矛盾的话,让牛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等他想明白,得福忽然板起面孔,严肃说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假如机甲真的对你做出过应,这种感应、或者叫沟通,即使在人机合一的情况下也很罕见,属于程度较高时才有可能实现的目标。”

    听了这番话,牛犇沉默下来,开始思索其中蕴意。

    得福继续说道:“同样是六级战神,实力仍然存在差距,原因就在于人机合一的程度,最开始的时候,顶多是一种高于默契的感觉,或者叫升华版。比如你想让机甲跳跃的时候出脚攻击,纯粹从技术角度衡量,可能实现不了这样的操作,换一台同样型号的机甲,依旧不能完成,但是当你和固定的机甲相配合,完成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听到这里,牛犇提出疑问:“这是因为对机甲的每个细微处都更加熟悉,指令衔接上就会存在些微差异,从而做到原本差一点就能做到的事情只不过了解更加深刻,能叫合一?”

    “合一从了解开始,不对吗?”

    牛犇无言以对,心里又开始觉得得福在戏弄自己。

    “但是要注意,这里的了解是双方面,你对机甲了解,机甲何尝不是了解你?同种型号的机甲性能都一样,之所以存在那些细微差别,原因就在于你的操作,它们中的每一个都由你造成,是你留下的烙印!”

    解释到这里,得福的样子有很大变化,感慨说道:“日积月累,那些烙印会让机甲发生质变,通过它们,你与机甲之间才会严丝合缝,成为一个整体。也就相当于赋予了机甲灵魂。”

    这番话讲出来,牛犇真正没了话说,他开始体会到得福所讲的合一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过去的态度不够端正,包括对得福的质疑,都由于内心本就存了怀疑的念头。

    得福继续说道:“另外,别忘了机甲的核心是光脑,既然具有学习能力,谁敢说光脑不能进化?千万次操作之后,它会不会根据操纵者的特有风格设计出一套独属于他的隐性程序,从而提高操纵效率?”

    得福说道:“人机合一,相当于赋予机甲灵魂,可是机甲并不具备生命,怎么可能有真正的灵魂?所以,你不要按照人类的标准去看待,刚刚所讲的那些,烙印、适应、程序,和许多别的东西相加,组合起来就是它的灵魂,而且,这个灵魂只有在特定的操纵者使用时才会激活。”

    “只有到那个程度,机甲才有可能对操纵者做出应,当然方式不会像我这样和你说话;而这正是刚才说的,人机合一的高端层次。”

    严谨的道理讲到最后,得福的样子再度转变,就像从老年突然到幼时,从古板的学者变鬼灵精怪的孩子,笑嘻嘻表达讥讽。

    “我让你朝这个方向努力,可没指望你能这么快实现。”

    这一次,牛犇心里没有丝毫愤怒,深吸一口气,态度诚恳说道。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对不起,还有谢谢!”

    “别谢别谢,咱俩谁跟谁呀!话说来,这些道理确实深奥了点,而你还太嫩,解释起来真不容易,要不是看你老实,对我也还不错”

    说着得福提起右手,看姿态想挠头,以便向牛犇展示自己付出多少辛劳,可他忘了自己的手臂绑着木棍,抬胳膊的时候感觉不便、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发力,结果“啪!”的一声,木棍从中间断成两截。

    手臂软哒哒垂落下来,得福准备好的表情僵在脸上,随后用茫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断臂,样子有些可怜。

    和他一样表情僵硬的还有牛犇,听着得福的话,他的视线定格在得福的手臂和那条折断的木棍,神情尴尬,手足无措。

    要不要借此提出要求?得福心里想着。

    要不要帮它换根木棍,还是应该考虑一下别的?牛犇心里也在想着。

    片刻后,两人同时移动目光,对视一眼,又一同避开。

    “嗨嗨,不是很方便哈。”得福打破沉默。

    “是是啊。”牛犇艰难应。

    “那么”

    得福开始寻找话题,问道:“后面呢?”

    牛犇楞了一下,“后面?”

    “后面的对战过程。”得福用手指指电脑,先抬右手,发现不合适又换成左手,叹息着说道:“没看完呢。”

    “还要看?不是说这个太高端,而且我”

    “看看再说吧。”得福摆摆手,不小心又提的是右手,神情很是无奈:“看来我不是左撇子。还是看看,也许我弄错了,也许是你天赋异禀。”

    这番话让牛犇无地自容,脸通红,赶紧点开视频继续播放:“然后就是这样。”

    此时的他没能注意到,当转身背对的那一刻,得福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神情奸诈,得意,活像一只偷鸡成功的狐狸。

    “嗨嗨,对这样的孩子,要动之以情啊!”

    与观战室内所看到的不一样,后面的战斗其实相当凶险。当黑色机甲冲到虫型机甲眼前的时候,本已占据突袭优势的它选择了最冒险的打法:冲到对方的肚子下面。这固然使它能够攻击对手最薄弱的区域,但也把自己放到绝境,因为狼烟里的数据设定,虫型机甲仅自重就达七十吨,牛犇的机甲承重有限,力量设定同样有限,由于当时的姿态是弯腰俯冲,发挥也受到限制。

    这种条件下,如果牛犇的攻击不够迅猛,虫型机甲应对得当的话,完全可以通过操纵增加冲力,简单一“趴”就可以把黑色机甲活活压垮。

    幸运的是,虫型机甲的操纵者只想着保护自己柔弱的腹部,而且从经验上讲,这款机甲从来没有用肚皮压死对手的战例,于是乎,这位倒霉蛋没能做到最好,反而牛犇抓住机会,加上一点点运气,锯齿刀加上机械手臂组合起来,硬生生把对手给拆了。

    明明赢了对战,战后牛犇还要找得福问罪,是由于当时的他存在误解。当意识到自己找到人机合一的感觉,牛犇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实力大大提升,加上此前被对手逼的有点狠,心里存了泄愤的念头,因此选择最最狂暴、但也带有巨大风险的攻击方式。可是当他冲进去,感受到虫型机甲巨大自重带来的压力,忽然现在自己仍在那个水平线上,完全没有得福所讲的:出神入化,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感觉。

    这个发现险些让牛犇手足失措,但也激发了他的狠劲与凶性,最终结果,牛犇赢了但是不觉得高兴,相反对得福生出怨愤。当然,现在他已不好意思再提,只想等得福看完,结束,自己头继续努力,验证那些理论。

    让他意外的是,看完整个对战视频,得福脸上并没有嘲笑,相反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奇怪,跟真的一样呢。”

    不知道得福所指,牛犇没敢轻易开口。

    “虚拟网络,难道会比真实战斗更能激发潜力。”

    牛犇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只好继续沉默。

    “一个是单纯的身体接触,一个加上神经连接,机甲与操纵者并非直接联系,然后”

    想着想着,得福眼前为之一亮:“也许和那些关窍热点有关。”

    “什么关窍?”听得云里雾里,牛犇忍不住开口询问:“热点又是什么?”

    “呃?没什么,没什么。”

    得福清醒过来,抬起头,迎着牛犇疑惑的目光说道:“问下,打坐进行的怎样了?”

    牛犇呆了一下,答道:“还好吧,对身体挺好。不过没修出你说的真气,连气感都没有。”

    打坐同样来自得福,传授时也曾描绘过光明未来,最突出一项莫过于真气,据他讲,这是一门来自神国的玄妙武功,练成之后,真的能像中描绘的那样飞檐走壁,力拔千钧,甚至能够摘叶飞花,成为万人敌。

    和追求人机合一类似,牛犇开始不信,架不住得福一通天花乱坠,忍不住开始尝试。与操纵机甲不同的是,当度过第一阶段的艰难过程,他很快体会到了好处,不仅身体素质大大加强,还对脑力有很大帮助。到后来,牛犇只用很少的时间就能完成学业,渐渐减少去学校的时间,直到后来在上官英雄的帮助下申请自修,节省了打量时间。

    比这更重要的是,打坐可以帮助牛犇快速恢复,效果比睡眠还要好,而且越来越好。

    有这么多好处,牛犇当然会坚持下去,也因此,他虽然一直没修成“真气”,对得福却没有一点抱怨。在他看来,那些东西多半是吹牛,听过、偶尔憧憬一下,也就算了。

    忽听得福提起这个,牛犇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诚恳的语气说道:“关于打坐,你就别担心了,我觉得现在挺好,真气什么的,一来不太可能有,而且也无所谓”

    “胡说八道!”话没说完,得福不知为何突然愤怒起来,大叫道:“你懂什么,真气怎么能无所谓?这东西能是你说了算?它可不像机甲,玩的好最好,玩不好拉倒。这东西有进无退,根本不可以停,懂不懂!”

    “我没打算停。”被这样一通狂吼,牛犇莫名其妙,心里想这货什么毛病,抽风呢。

    “此停非彼停,真气没有也就罢了,有了却不能运转,越是修炼越是糟糕,性命攸关。还有,我现在有个想法,将来等你操纵真正的机甲,想实现人机合一,同样要用到真气。”

    牛犇仍旧一头雾水,暗想这样没头没尾,懂什么呀懂。

    看他的样子也能知道所想,得福悻悻摇头,表情失望。

    “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哦。”牛犇随口应着,没怎么往心里去。

    那边,得福还在和自己较劲,嘴里念些“热点”“连通”“气感”“关联”,忽然又像发现什么,瞪着眼睛说道:“有个法子,或许可以帮你找到气感。”

    “呃?”牛犇楞了一下,问道:“什么法子?”

    “杀人。”

    “”牛犇目瞪口呆。

    “杀人,对对,通过杀人来刺激可能把妹也可以,可惜你太笨又太老实而且太忙,不行不行,还是杀人,只有杀人才有可能。”

    像是没看到牛犇的表情多么精彩,得福边想边说,精神振奋,甚至可以说是亢奋。

    “只是杀人也不行。不但要杀,还要多杀,杀难杀的人。杀的多才能积累经验,有难度才能突破极限,对对对,就是这样哎你干吗?”

    “我要走了。”牛犇没法再听下去,直接起身关上光脑,接着走过来把手伸向得福的脸。

    得福脸色大变,左右摇头躲避牛犇的手。

    “别别,我还有话要说,你别大意,这个事情很严重,耽搁不得”

    “飞燕在门口,再不出去,她得拆了我家房子。这个事情更严重,耽搁不得。”

    终于逮到得福的鼻子,牛犇一边拧着,一边用带有歉意的目光传出信息。

    “过段时间,我想法子给你换手。”

    牛犇的家位于城郊,单门独户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内种有许多花草,不少果蔬,其中还有一颗樱桃树,格外醒目。五月,樱桃树上绿叶葱葱,枝头沉重,一部分性急的樱桃已熟,忙于释放芬芳诱惑生灵;每年这个时节,当有人自门口经过,总会用羡慕地朝里观望,目光垂涎。

    此时此刻,门外就有这么两个人,一个全身红衣似火的姑娘,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旁边一辆价值昂贵的猎豹跑车,造型彪悍,衬托着两人的不凡。

    “啊啊啊,好多都熟了啊!”站在座位上仰头观望,男孩儿吞咽着口水,不停埋怨着:“牛牛快开门,开门,我要吃樱桃!”

    “开门我打死他!”相比男孩儿只是焦急,红衣姑娘心情愤怒,恶狠狠发誓:“不打死他,我就不叫上官飞燕。”

    “打死不好。”男孩儿嘻嘻笑着:“让他赔礼道歉,把这颗树挪我们家去。”

    “想的美。”上官飞燕横了他一眼:“那是梅姑姑的树。”

    “梅姑姑是谁,能比姐姐厉害?”

    “”上官飞燕表情为难。

    “怎么了?”从未见她这样,男孩儿奇怪问着:“姐姐难道会怕她?”

    “不是”

    正想如何调开话题,院门忽开,牛犇出现在眼前。上官飞燕大喜过望,一下跳过去,迎头怒吼。

    “紧急呼叫都不接,你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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