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匈奴,南有叛军,柴悦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

    这支楚军的统帅是大将军崔宏,若在平时,崔宏断不会听从一名后辈的建议,这不同,除了大将军印,他将几乎整支军队都交给了柴悦,任其安排,自己坐在旁边点头同意。

    少数了解崔宏的人明白,大将军又要逃京城,那里才是权力之源,只要崔家还想继续拥有权势,就必须在京城获得胜利。

    柴悦不想那么多,京城对他来说乃是落魄之地,只有在军中,他才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地位与尊严。

    “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必须让匈奴人明白楚军实力犹存,才能与之谈判,换皇帝。”柴悦并不了解塞外与晋城的情况,他的计划是匈奴人包围皇帝,楚军就反过来逼迫大单于。

    可楚军在经过多次补充之后也只有七八万人,远远少于匈奴人,背后的叛军数量不多,与敌军配合,却也是一个心头大患。

    腹背受敌,对任何一位将军来说,这都是一个左右为难的处境。

    柴悦决定冒险。

    “北方有劳房老将军看守,一天,我只需要一天。”

    房大业点头,越是重要时刻,他越不愿说话,神情也越显阴郁,但他的承诺值得信任。

    房大业统兵一万,沿山布置,多张旗帜,用来阻挡十万以上的匈奴人,柴悦则率领剩下的六七万人,全力进攻正在步步逼近的叛军,力争一天之内结束战斗,调头来支援房大业。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计划,需要精细的配合,柴悦与房大业任何一方的失误,都会导致整支楚军的溃败。

    柴悦没有立刻出击,排兵布阵看上去像是要与匈奴人决战,这是一般人的正常选择,可他早已派出大量斥候,严密监视着南方叛军的进展,还派出一支伏兵,准备堵住叛军的退路。

    如他所料,叛军太不成熟,北上的途中小胜数次,再加上匈奴人的激励,以为此战必胜,因此贪功冒进,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来拣战利品的,行军速度过快,队伍抻得比较长。

    大单于发出通牒的第三天早晨,皇帝正在晋城向群臣敬酒,燕国之战提前开始,匈奴人首先发起进攻,楚军没有城墙,只有临时搭建的木栅,匈奴人不用攻城器具,纵马驰骋,楚军则以滚木擂石迎战。

    柴悦开始派出一支支军队,一开始人数不多,只有几千人,显得楚军抽不出人手,用以迷惑叛军,将他们引入早已选中的狭窄地带。

    一个多时辰以后,房大业挡住了匈奴人的两次冲锋,柴悦派出手中的全部将士,包围叛军,以乱箭射之时间紧迫,柴悦不想留俘虏。

    叛军为自大付出了惨重代价,被堵在一处狭长的山谷里,前后左右皆是楚军,尤其是两边的楚军,居高临下,万箭齐射,他们根本无从躲避。

    房大业这边却颇为艰难,多处防线被匈奴人突破,他将残兵聚在一起,守在山岭上寸步不让,以吸引匈奴人继续进攻。

    匈奴人这时犯下巨大错误,指挥作战的名王贵人一直没有看见岭后楚军的动向,以为岭上的楚军就是主力,冲破防线的匈奴士兵则急于抢夺人头和旗帜立功,根本没有在意其它事情。

    房大业亲持弓矢,与士卒并肩作战,一直坚持到傍晚,身边只剩下千余人,矢石将近,楚军仍不肯退却或是投降。

    直到这时,匈奴统帅才发现楚军数量不对。

    柴悦的大军终于及时返,虽然人马奔波整日,可是趁胜而归,远远地望见匈奴人,以及仍然耸立在山岭上的楚军旗帜,众将士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们本应是防守一方,这时却变成了进攻者。

    燕国之战将持续整整三天三夜,一条无名山岭,先后易手十余次,谁也无法完全守住,谁也不肯放弃。

    同一天,塞外也发生了战斗。

    再三权衡之后,大单于觉得塞外楚军滞留马邑城,不是最急迫的威胁,所以悄悄将匈奴主力转移到燕南之地,准备一举消灭崔宏的这一支楚军。

    大单于不知道邓粹已经到了马邑城,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在匈奴人的情报里,邓粹只是一名楚军逃兵,拐走了右贤王的姬妾,一路西进,不知躲进哪座楚城中去了,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会是皇帝委任的楚军大将。

    塞外楚军先到燕国,这一带的长城关卡被匈奴人由关内攻破并占据,原先的守军大都逃到马邑城,此刻就在邓粹军中。

    匈奴没留下多少人守关,他们也不擅长、不喜欢守卫高墙,总觉得不如平坦的草原自由自在。

    第一道关卡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夺。

    邓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拣了一个大便宜,只要胆子够大,还能接着拣。

    让邓粹制定一项无懈可击的进攻或是防守计划,他做不到,所以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找借口睡大觉,将具体事务交给麾下的将官,可是论到分析大势、当机立断,他有着近乎完美的敏锐直觉,好像冥冥之中有神灵相助。

    邓粹立刻下令,全部楚军无需保持队形,全速前进,以抢占关卡的多少论功,而且不准强攻,最多花费一个时辰,攻不下来就放弃。

    皇帝在晋城、柴悦在燕南与匈奴人苦战之时,邓粹的军队却如脱缰野马一般,在关内、关外两线并进,抢夺那些被匈奴人占据的长城关口。

    邓粹其实失去了一个机会,为了全歼燕南楚军,大单于调动了关内的一多半匈奴军队,从马邑城到晋城之间,只有少量匈奴军队驻守,塞外楚军完全能够长驱进入,直奔晋城救驾。

    但在当时,没人了解这些情况:楚军不知道匈奴人南调,匈奴人也不知道塞外楚军东进。

    少数发现异常的斥候,此刻正在路上狂奔,传递的消息一开始根本无人相信。

    消息最不灵通的人,正是被围困的晋城军民。

    匈奴人的抛石攻势持续到后半夜,晋城南墙已是残破不堪,守城士兵伤亡太大,只能退至城下。

    皇帝也离开城头,与普通士兵一样,在马上吃了几口干粮,准备进行最后的决战。

    城外是匈奴人的地盘,楚军不打算出城,而是要在城内展开巷战。

    老弱妇孺都被送到城墙完整的北城,楚军将士在北城的街道上排列,除了少数将领,大部分人步行,马匹以及牛羊都被安排在前方,当作城内的第一道防线。

    楚军被分成两部,东部由樊撞山指挥,西部归皇帝,蔡兴海交出指挥之责,带领仅存的数百名宿卫军保护皇帝。

    凌晨时分最黑的一刻,匈奴人确认晋城已破,结束抛石,派兵进城。

    匈奴人顺利过桥,迅速整理城墙各处缺口的乱石,随后一拥而入。

    他们遭遇的第一拨“敌人”不是人,而是一群被尾巴上的火把惊到的发疯牛马。

    匈奴人受到冲击,一时间大乱,攻势受挫,可是没多久,他们就重整队伍,像一条条长蛇钻进蜂巢。

    晋城并非大城,街道没有多宽,堆积了大量的土石砖瓦,骑兵和弓弩的优势在此荡然无存,匈奴人只能下马,一步一步地与楚军争夺路段。

    巷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天已大亮,匈奴人进展缓慢,于是换了打法,开始放火。

    晋城没剩下多少房屋,尤其是南城,几乎都被拆除,给城内的器具腾地方,给守城提供土石,只留下一段段参差不齐的墙壁,令马匹无法随意奔跑。

    可火还是烧起来了。

    楚军居然趁机发起一次反击,将放火的匈奴人撵到城边,随后就地取材,用堆积在路边的泥土扑灭各处明火。

    城内的五具攻城器全是木制,体积庞大,无法移动,烧起来之后也很难扑灭,只能任其燃烧。

    火焰冲天,城外的匈奴人大受鼓舞,再度入城,将楚军一步步逼退。

    韩孺子早已下马,在街上跑来跑去,这时候命令不重要了,皇帝本身就是激励士气的最重要手段,他身边的人大都跟丢了,只剩下张有才和蔡兴海等几名太监,其他人都在与将士们一块战斗,连孟娥等侍卫也不例外。

    没人问皇帝为什么要守这座城,连皇帝自己也不想,所有人都进入一种近乎无意识的癫狂状态,就是不肯退让,也不肯投降。

    韩孺子觉得不需要再跑来跑去了,他还一直没跟敌人直接接触,是时候加入战斗了,于是对张有才说:“你留在后面。”

    张有才也拎着一口刀,一个劲儿地摇头。

    “你打不了仗,如果我受伤了,还需要你的照顾呢。”

    张有才这才勉强点头,与另外两名太监留下待命。

    韩孺子向蔡兴海笑道:“又是巷战,还记得皇宫里那一次吗?”

    蔡兴海当然记得,当时他带着皇帝在长巷中逃亡,身后是十几名江湖客追赶,正是在那之后,他对皇帝死心塌地,于是哈哈大笑道:“场面更大,而且我的腿没有受伤,可以尽情杀一次啦。”

    两人争抢着向前跑去,张有才等人跟在后面,不让皇帝离开自己的视线。

    前方的楚军士兵越来越多,偶尔有冷箭从头顶掠过,所有看到皇帝的人都跟在后面,大声叫喊。

    一群士兵堵塞了街道,正与匈奴人缠斗,韩孺子与蔡兴海只能一步步往前挤,前后左右都是人,唯独看不到敌人,但他们知道,敌人就在十几步之外。

    每一步都那么艰难,突然间,前方宽松一些,韩孺子加快脚步,其他人也加快脚步,刀枪乱晃,他还是没看到敌人。

    足足跑出百步之后,皇帝以及大量楚军士兵才恍然明白过来,匈奴人居然在撤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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